竖日清晨,白给早早起床,拉开了窗帘,一夜过去,苏有仙的精神的确明显好了不少,看着白给,脸上是盈盈笑意。
穿上了衣服,白给拿出了昨夜第五萱递给了他的那份手札,坐在了床边自顾自地看着。
苏有仙披着褥被,趴在白给后背,也盯着手札上的字迹,越看,眼底的震惊越发浓重!
两千年前,南朝爆发了一场难以想象的动乱,
王权欲倾,四处战火,民不聊生,尸横遍地,白骨如山!
便是在这样的情境下,花氏一族崛起。
经历了漫长时间的血战,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他们才从那些叛军的手中救下了落魄皇帝。
后来叛乱结束,南朝的落魄皇帝倒也算是个恩仇明了的人,派人去将花氏接回了宫中,封有爵位,花氏祖先因为浴血奋战,落下一身伤病,没有享受多少清福,也就这么去了。
他走后,南朝的老皇帝十分伤心,到了晚年感伤故人离去,尤其怀念,于是便遣人在各地修建了祠堂,里面雕刻着花氏祖先的石像,用来供奉。
这一供奉,便是一千余年。
不知不觉,人们便将花氏当作了南朝的武神,而花家也自然变成了世世代代为边疆戍守的将门。
他们的地位极高,也恪守着祖先留下的三忠之言,一生一世为臣。
故事到了这里,还仍然是一个不错的结尾。
但,凡是有一个但是。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长时间没有了战乱,让南朝渐渐忘却了花家曾经为南朝做出的贡献,甚至一些朝廷之中的权贵,盯上了花家手中握住的兵权。
又是三百年。
佛教兴起。
时机已到。
自古以来,一个信仰的建立,必然要踩着另一个信仰的尸骨残骸,将对方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而佛教,做到了这一点。
在南朝的滔天权贵帮助下,花家成了叛臣。
曾经的武神变成了青面獠牙的鬼神。
花家糟了大难,一夜之间,将门破碎,哭喊声震动了整个宁轩城。
火,血,歇斯底里的咆哮声。
全部化作了灰烬。
人心惶惶,就在这信仰崩塌的时刻,佛教站了出来,大诵佛号。
一声阿弥陀佛,一声降妖除魔。
于是新的信仰……诞生了。
花家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头,基本被屠杀了一个干净,尤其是有着花氏血脉的人吗,更是难逃毒手。
所有南朝的花姓,全部改了自己的姓氏。
所以南朝人,如果不是花家的人……都已经不姓花了。
“为什么萱姑娘会知道花香影是南朝人?”
苏有仙觉得莫名。
白给回道:
“南朝的人,夏朝的人,西周的人,面相都有一些细微的差距。”
“这些差距在正常的人眼里几乎等同于没有,但是在一个擅长绘画人物肖像的人面前,却被放大了很多倍。”
“我只是在想,如果咱们把花姑娘寄放在菜园里,稍加叮嘱,那些从南朝来的人该不至于能够看见她,也谈不上遇见什么危险。”
他话音落下,苏有仙玉颊上仍然是一片凝重。
“白给,你想的太简单了。”
“佛教与南朝的人来夏朝赴宴,必然会有高手跟随,只要有六境的高手,但凡他们想看见花姑娘,花姑娘躲哪里都没有用。”
“到了那个境界的强者,方圆两三百里的地界,都是他们神识可以触及的范围,只要他们愿意去看,那就一定能够看见。”
白给闻言,眸光阴沉不定。
现在他们想将花香影送出城外也来不及了。
王城好歹还有人能够帮衬,真要出了城被那些人盯上,花香影就真的死定了!
“我把她带过来了,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他语气莫名,脑海里浮略过许多办法。
“我先进宫……”
二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便从门内走出,刚带着田填恬与花香影去到了小阁楼外面,便看见一名身穿铠甲的士兵与第五萱,第五第五站在了一起,说着什么,他们上前,忽地看见第五萱转过头,带着些抱歉的神色。
“白大哥……真是对不起,本来想你再在府邸之中多留几日,好生招待你一番,不曾想龙将军也在找白大哥。”
白给闻言愣住了一下。
“龙将军?”
第五萱点点头。
“龙不飞将军。”
这个名字,白给必然不陌生。
夏朝的镇国神将。
与第五家的家主大司马齐名,不但手中握着号令三十万禁军的虎符,本身也是一名夏朝的不世强者!
他找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不管怎样,白给很明显没有拒绝的权力。
于是他们与第五家的兄妹告别,在那名军士的带领下来到了将军府,左拐右拐,在迷宫一样的府邸之中拐入了一处红帘大厅。
大厅的陈列十分简单,两旁摆着兵器架,正中间的拨浪小木阶的上放着一张断掉弦的琴。
如此简单的陈列,让这间大厅看上去格外的冷清与空寂。
苏有仙等人被送到了另一处的房间里面歇息,而此地,仅有白给一人进入。
一踏进了门槛,山海一样的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
白给并不太适应这样的压力,他稳住了好一会儿,才又迈步往前走了几步,对着面前的中年人躬身拱手道:
“草民白给,拜见将军。”
龙不飞看着面前的清瘦年轻人,开门见山地问道:
“满江红是你写的?”
白给闻言,不卑不亢,厚着脸皮地回道:
“正是。”
龙不飞点点头。
“不错。”
“你从前在翰林院念书,此去璟城,感觉如何?”
白给沉默了小片刻。
“比不得王城。”
房间再度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许久之后,龙不飞淡淡道:
“你倒是会装糊涂。”
白给讪讪一笑。
“有些话实在难以说出口。”
龙不飞挥手。
“但说无妨,奈何的事情,也算是我的事情。”
白给思考了稍许这其间种种。
这时候,门口进来了一个人。
樊清雪。
也是奈何的冥主。
当着他的面,白给说道:
“武隆与永昌没有死。”
“樊大人杀死的……是假的武隆与永昌,而关于五石粉,关于周献的一切,甚至关于我被陛下发配到了璟城,发配到了奈何……全都是他们与观仙楼设计好的。”
“我本来不想将这件事情说出来……因为听上去很匪夷所思。”
白给还没有说完,却被龙不飞打断道:
“这件事情,你有没有与其他人说过?”
白给想了想,回道:
“安家的人知道,观仙楼的人知道……其余的,我不知道他们知道不知道。”
出乎他的预料,龙不飞与樊清雪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似乎这种很难以接受的事情,在他们眼里却十分正常。
白给见到不说话的二人,一阵子苦笑。
很明显,龙不飞与樊清雪二人是很不会聊天的人。
说话说到一半忽然断掉,也不动,就那样站在原地。
他们甚至不会感到尴尬。
所以现在尴尬的就是白给。
“二位将军大人难道不觉得……有些惊讶吗?”
龙不飞和樊清雪将两双冰冷的眼神洒到了白给的身上,白给顿时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也不说话了。
“先下去。”
良久,龙不飞开口,樊清雪离开。
他挥手邀请白给席地而坐,门外下人端来了茶水。
“看来,闻潮生当初从陛下手里救下你是个不错的选择。”
白给与龙不飞对饮,放下了些拘束。
“将军,你知道死去的武隆与永昌是假的?”
龙不飞沉默很久,还是淡淡道:
“不知道。”
他戴着面具,所以白给并不能够看见他的表情,但白给料想,即便龙不飞没有带面具,他也一样看不见对方的表情。
但龙不飞的沉默,间接地昭示了,他其实知道武隆与永昌是假死的事情。
莫名的,这件事情忽然又扑朔迷离起来……
如果龙不飞知道这件事情……是不是意味着,樊清雪也知道?
他杀死了假的武隆永昌,究竟是奈何中了计……还是观仙楼中了计?
微风吹入了大厅,白给后背顿觉一阵清凉。
这些家伙……究竟在第几层?
“这次陛下为什么要唤你回来,想必你已经清楚明白了,重明宴……才是决定你究竟能不能在这场棋盘之中翻身的关键。”
“入了局,想要活下来……不容易。”
龙不飞低沉的语气响在白给的耳边,仿佛神雷炸响,白给顿时身子一震。
他直勾勾地看着龙不飞脸上的青铜鬼面,回道:
“多谢将军指点!”
龙不飞微微点头。
“去吧。”
“敌人很强大,但你的朋友也不少,不要让他们失望。”
白给起身,对着龙不飞躬身大拜。
见到了苏有仙等人,白给带着他们从将军府出来,寻着路人指路的方向来到了菜园,与徐夫子说明了情况以后,徐夫子同意让二人进入菜园念书。
缴纳了学费,买了相关的行李,白给才又准备进宫。
而苏有仙……自然不能跟着他一起。
没有女帝的召见,寻常的人是无法跨国宫门半步的。
白给寻城中老板,购置了一间靠近皇宫附近的上等宅子,又给了苏有仙不少银子,让苏有仙帮忙置办一下家的简单货物,这才匆匆入宫。
远处巍峨磅礴的大殿入眼,盘龙柱石冲天而起,约莫三百丈,很难想象这是凡人修建出来的东西。
百级高阶,拉宽百米,层层叠上,一股匠心独运的霸气扑面而来,白给曾走过一次,而如今再走的时候,仍然觉得震撼!
直至殿中,白给才见到了两个熟悉的女人。
一个端坐在殿上龙椅,正是赵娥英。
她身边另一个年轻的女子则穿着粉红绸衣,绑上一个双马尾,安心服侍在女帝身边。
二人四目交接一刹,柳如烟急忙低下头,微微侧过脸。
白给也低下了头,弓了腰。
然后才自殿门口向着女帝走去,行至皇阶面前,跪在地面,叩首三声。
“草民白给,见过陛下。”
赵娥英挥挥袖口,淡淡笑道:
“璟城如何?”
跟龙不飞一样的问题。
白给心头忽而对着龙不飞敬佩起来,也明白了龙不飞唤他过去将军府的用意。
龙不飞竟一早猜到陛下要问什么,事先试探一下白给,看看白给回答是否得体。
面对女帝的时候,白给便不能再像面对龙不飞那样装糊涂。
无论是男还是女,不会有君王喜欢看见自己臣子有什么事情对自己遮遮掩掩。
尤其是在单独相处的时候。
好听点叫欺君之罪,不好听的就是典型的作死。
所以他直截了当地回道:
“回陛下的话,周献死后,璟城好了不少。”
女帝拇指与食指轻轻捻动柳如烟手捧白玉盘内的晶莹葡萄,似笑非笑道:
“只有一个周献吗?”
白给同样很微妙地说道:
“只死了一个周献。”
女帝点点头。
“重明宴的事情你知道吧?”
白给回道:
“知道。”
“全天下难得的一场盛宴,西周圣教,南朝僧佛,东海道家……会齐聚在王城,让年轻一代人论道会武。”
女帝淡淡道:
“闻院长很看重你,不要让他失望。”
她意有双关,看似是指重明宴,实则也在指其他的事情。
白给笑道:
“陛下今日之言,在下必然谨记。”
赵娥英将指尖软软的晶莹葡萄在嘴旁停顿了片刻,又放回了柳如烟端着的白玉盘中,缓缓说道:
“朕有许多葡萄,多一颗,少一颗,都无妨。”
“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回头朕赏你一颗。”
白给闻言瞳孔轻缩。
他微微抬头,瞟了一眼面色已经有些嫣红的柳如烟,对着赵娥英再叩,平静道:
“草民定当尽力。”
…
回到了新买的宅邸,白给脑子里面乱糟糟的。
本来以为,观仙楼的那群人已经城府够深了,只怕王城诸多大人物均被观仙楼算计……不过如今看来,白给还是低估这群人精。
果然,能够在王城里面混的人,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角色。
去面见女帝的时间,苏有仙已经将宅子里面打理得十分干净,许多布置格外精致,院子中央摆上了一个池塘,一座假山,里面养了些龟鱼。
“我约了一个卖树栽的老板,预定了一柱四季不凋谢的血常青,回头栽在南面墙角处。”
坐在小木凳上,苏有仙挽起袖子,看着院落里头的模样,感觉十分满意。
白给递给苏有仙一杯凉茶,问道:
“重明宴你要去吗?”
苏有仙接过茶水喝了一口,歪着头看着白给笑道:
“去。”
“去看看究竟是哪个柳姑娘,把咱白大人的心偷走了。”
目光看着远处的天穹,耳畔是远方街上人流涌动的嘈杂声,不绝于耳,杂七杂八混作了一团。
“陛下说,如果我在宴会上表现的好,她就把柳姑娘赏赐给我。”
苏有仙愣住。
“真的?”
白给偏过头,沉默了片刻后说道:
“其实……得看柳姑娘自己的意愿吧,毕竟感情的事,怎么能够强求呢?”
他是觉得柳如烟在深宫里面应该过得不好,但具体柳如烟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也不清楚。
如果人家很适合宫里面的生活,他把柳如烟接出来,跟在自己身边一天担惊受怕,岂不是害了人家?
好说歹说,二人也算是有了过命的交情,自然会多为对方考虑。
苏有仙仔细想了想。
“如果柳姑娘同意,也不要让她立刻离开深宫。”
她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已经渐渐变得认真起来。
并非是她吃醋了。
白给看见苏有仙的表情,立刻便明白,她是在担忧柳如烟的安危。
深宫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观仙楼手再长,王族的势力再庞大,也不敢在女帝眼皮子底下放肆。
可一旦女帝将柳如烟赏赐给了白给,她离开了深宫,来到了白给身边,便意味着她要和白给一同面对观仙楼这个庞然大物。
既对柳如烟显得不公平,也会给白给带来麻烦。
毕竟这个小姑娘常居深宫,侍奉在女帝身边,对于阴谋阳谋并不在行,江湖历练也不够深,很容易被人算计。
“如果你真的在乎她,至少得等情势明确了再接她来你这儿,否则以她的阅历,你越早将她接出深宫,就越是在害他。”
想到了面临的种种,白给没有说话,默认了苏有仙的说法。
“要是我和其他穿越者那样,有个系统该多好?”
一想到从前自己小说之中的主角穿越带着金手指,横行无忌,大杀四方,疯狂在打脸中走向人生巅峰,他就一阵操蛋。
人生呐,就是这么操蛋。
“什么穿越?什么系统?”
苏有仙耳朵尖得很,饶是白给小声,还是被她听见了。
白给回过神,端在手中的茶壶,给苏有仙满上。
“苏姑娘,来,喝水。”
“一个健康的人,每天应该要喝八杯水。”
苏有仙摸不着头脑,但也没有继续问了,两只手端着大陶瓷杯子,咕噜咕噜喝着茶水,两只妩媚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半信半疑。
“谁给你讲的这些?”
“游方郎中。”
“那些老神棍的话信不得……”
“嗯,来,喝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