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大了。
永昌府的人来回奔走,管事们卷起了蓑衣,提着水桶朝着马厩而去,而府邸之中的客卿,却抽出了自己的兵刃,沿着冰冷的长道去向府邸的门口那条杏林亭廊。
落叶被雨水浸湿,灰尘站在上面,灰黑一团,很脏。
脚步踏碎了水坑,越来越多的人站在了亭廊那头拖着长道徐徐前行的黑袍男人面前,目光凝重,杀机无限。
“樊清雪,王城非你放肆之地,速速离去,否则今日定叫你灰飞烟灭!”
有老妪站出身子,目光有如实质,仿佛电光闪烁,格外骇人!
她身上散发出一股五境强者的气势,破开雨幕一条大缝,让从云天垂落的水珠自主散开,不沾衣襟。
这股气势极其可怕,却不能阻拦樊清雪半步。
倒拖在手中的刀,每过一步,刀势便攀上更高一层,地面被雨水浸湿的石板上,不再闪烁火星,而是留下来一道火焰燃烧的长蛇,任凭雨水如何瓢泼,也无法浇灭火势一分两分!
短短不到半刻钟,樊清雪面前已然站着上百名的府中幕客。
四境,五境。
甚至……六境!
这是一股绝对可怕的力量。
哪怕它放在了任何一个地方。
他们可以傲然看着世上绝大部分的势力,并且不需要任何详细周密的计划,仅凭借自身的蛮力,便足以击溃他们!
可在面对樊清雪的时候,这些人的眼中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傲慢与轻视。
他们在紧张。
樊清雪不是第一次在王城之中杀人了。
但凡对他稍微有一些了解的人,多少能够猜到樊清雪和女帝有些关系。
他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了永昌府,绝对不是一个意外。
距离樊清雪从将军府中领到那张名单已经过去了两日,他记下了名单上那些名字对应的长相,常常出没的位置,然后挑选了一个合适的时间,出现在了永昌府的门前。
扫视了面前所有人一圈,樊清雪淡淡道:
“我来杀人。”
言罢,出刀。
刀尖的火熄灭,斩开了眼前十三滴落下的雨珠,恰巧是一条直线。
涟漪扩散,惊雷如洪!
…
殿内,永昌君执棋的手忽地顿住。
手中的黑子,落地。
“樊清雪来了。”
他的语气忽然颤抖,眼皮跳个不停,脸上写满了惊惧!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永昌府?
难道……
不可能!
他是王族,是当年跟随老皇帝身边一同长大的人,是她的长辈……她怎么敢?!
武隆君偏头望着殿外甚远处,暴雨遮住了一切闪烁光影,只剩下了无穷的杀气凛冽,顺着疾风吹了过来,甚至铺面还能感受到一股子血腥!
他面色同样苍白了几分,可仍然不信邪。
“你我府邸之中幕僚何止数十?”
“各个都是夏朝的顶尖高手,就算今日樊清雪来了又如何?”
“我府中客卿知道上午时分我来此地做客,樊清雪出现在了这里,他们一定有所感应,会来此地阻拦……”
武隆君话没有说完,便顿住了声。
远方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剧烈的动静已然恢复了平静,殿中二人觉得身子发冷。
“结束了,他应该死了。”
武隆君抖了抖肩膀,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显得不那么狼狈。
应该是……樊清雪死了吧?
永昌君面色惨白,身子哆嗦,早已失去往日风度。
他碎碎念道:
“建春三十六年,我记得龙不飞刚捡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为了半截馒头会跟野狗咬起来的野兽。”
“此后十年,他开始杀人。”
“二境,三境……五境……”
殿门处,一个恐怖的黑影站立,缓缓擦干了刀刃上的血。
“确切的说,我是从第七年才开始杀人的。”
冰冷的声音,使得整个大殿陷入了死寂。
“女帝找到了将军,说冥府缺个人,那个位置原本是留给将军的儿子,可小将军十四年前战死在了北边蛮关……为了阻挡荒北的蛮人。”
“死讯传回了王城,那夜我杀了不少人,你们应该清楚为什么……从来谨慎善谋的小将军,居然会死在一次不起眼的小战役之中。”
“将军对于你们很失望,女帝对你们也很失望。”
樊清雪不常说这么多的话。
左手的小弯刀还在淌血。
永昌君喉咙发干。
“跟我没关系。”
“那件事情,不是我做的。”
樊清雪淡淡道:
“我知道。”
“所以,让你多活了些年头。”
“今日来找你们,彼此心里明白,就不必再装傻了。”
武隆君愤然起身,挥袖呵斥道:
“你一个奴才,一条狗,也敢向王族挥刀?”
“今日之事若是传出去,必有人灭你满门!”
樊清雪微微侧移目光。
“无所谓。”
他挥刀,武隆君人头落地,鲜血喷涌!
一名五境的强者,卒!
“我不是主谋!”
永昌君吓尿了,他一身的王族霸气尽失,一身的修为被樊清雪身上如海的杀意压制,根本无法动弹!
“我可以告诉你其他和五石粉有关的人……很多!”
“庆城安家……还有宁王!皇甫家族!”
“求你,求你不要杀我,你去找他们!是他们强迫我这么做的!”
樊清雪持刀站在永昌君面前,沉默许久后说道:
“放心,都跑不了。”
“你在下面先等等,不会太久。”
刀光,划开了阴云。
大雨消失,彩虹与阳光一同出现。
…
璟城一场戏,轰动了半个夏国。
消息不胫而走,化蝶,状元媒,红鬃烈马三出戏,让夏朝的戏坛掀起了滔天巨浪!
白给的名字,再一次出现在了众人的眼中。
尤其是王城。
民间的才子,才女,诸般爱戏懂戏之人,看着那号称夏朝千年不遇的才子白给再度放出干货的时候,彻底疯狂了!
甚至许多不懂事也不怕死的人,居然联名上书,企图让女帝赦免白给的罪过,还他清白身!
很离谱。
这事儿传到了白给本人的耳中,他反倒觉得头疼起来。
是的,他在完全没有露面的情况下,仅仅凭借白给这个名字,俘获了夏朝一大批的脑残粉。
在女帝寝宫之中,柳如烟一边跪坐在地,服侍在女帝玉榻畔,帮着女帝按揉肩膀。
她的眼睛不时瞟向了女帝手中的戏文范本,偷偷瞄着上面的故事。
而她的好集美阿秀则在床尾,轻轻捏着女帝精美的足弓。
殿外传来脚步声,樊清雪跪在女帝玉榻前,平静道:
“陛下,永昌与武隆的后事已经处理干净了。”
赵娥英挑眉,慵懒道:
“徐夫子那头怎么说?”
樊清雪回道:
“徐夫子很喜欢白给,但闻院长似乎不想将这个学生让给他,二人为这事儿已经在书上山对骂两天了。”
赵娥英怔然。
旋即又笑道:
“这两个老东西,这么多年了,脾气是一点儿没变。”
“依你之见……朕应该怎么处置那白给比较好?”
樊清雪沉默了一小会儿。
“五石粉一事,白给有功,虽然事情是徐夫子处理的,但能够凭借山阳县县令夫人的死,一点点将埋藏了十一年的秘密挖出来,也算有些小本事。”
“年后不是闻院长想将白给叫回来么?陛下正好可以卖院长个面子,索性让他回翰林院好了。”
赵娥英没有发话,闭目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又开口问道:
“如烟,你觉得呢?”
柳如烟身子一僵。
“贱奴……不敢妄议陛下手中之事。”
女帝偏头,似笑非笑。
“你也希望他回王城吧?”
柳如烟紧咬红唇,跪在地面上,伏身道:
“贱奴……对白给确有些情意,但那不过是贱奴一厢情愿,还请陛下勿要怪罪于他。”
女人心,最难测。
上一秒她可能在想晚上吃什么,下一秒脑子里可能出现的就是母猪的产后护理。
同为女人,柳如烟猜不到,也不敢猜赵娥英的想法。
轻轻拍打了下柳如烟的头,赵娥英笑骂道:
“不争气的奴才,这才过去多久,魂儿都给人勾走了,丢人!”
“若是让你在那里待上一年半载,岂不是要给他生个大胖小子?”
柳如烟闻言,精致的俏脸顿时滚烫一片,殷红欲滴。
“行了……他也谈不上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重罪,况且那件事情……也没几个人知道。”
“回头到了年关再说吧……唉,这个家伙,真是让朕头疼。”
“不过那化蝶的戏倒是真的不错,明日微服,如烟和阿秀陪朕去看看。”
柳如烟与阿秀对视一眼,看见了彼此眼中的星光。
看戏。
好差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