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一缕,透过了窗棂,悄无声息点在了房内死寂的地面。
子时。
万籁俱寂,虫鸣稀疏。
一道被星光拉长了数米的影子从小道尽头出现,踩着淅沥的密雨走过了白给院落前。
他停住了。
低头,拿出来一张地图,努力借着星月的馈赠看清了上面草草标注。
是这儿吗?
他抬头,惘然四顾。
一番确认之后,他收回了地图,轻轻拨开了白给小院儿外面的小栅栏门。
是这儿没错了。
蹑手蹑脚,步伐踩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贴近,推开门,以风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剑刺入床褥!
扑哧!
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但……随着剑锋戳穿床板,这人立刻意识到了床上没人!
如果床上有人,剑锋传来的触感全然不同!
适应了屋内黑暗的他,这才看见了床边站着一道黑影,平静看着他。
那眸子里的光,竟比星光要更加璀璨!
他回过神,以最快的速度将剑从床板上拔了下来,狠狠挥砍向白给,却被一股神秘的力量阻挡住!
那人惊恐,再细看时,才发现锋利的剑锋,竟被白给徒手握在了手中!
“这样的感觉……很享受啊。”
白给近乎病态地发出了一声呻吟。
倘若此地有光,刺客便能非常清楚地看见白给握住剑的那只手,被许多密密麻麻的透明剑影包裹住,也正是这些几乎透明的剑影,阻挡了他满怀恐惧,势不可挡的一剑!
噗!
轻微的声响传入刺客的耳中。
剧痛自胸膛蔓延,传遍全身,而后握剑的手,便失去了力量。
他没能在意识消散之前回忆一下自己这半生泥泞。
因为白给指尖弹出的剑影,刺穿的是他的心脏。
砰!
重物落地,白给去取来煤油灯,点燃了三盏,屋子里亮堂些了,门口却又再一次被人推开,白给微微侧目,看见来人是苏有仙。
对方换去了白日里的红纱裙,着夜行衣,曲线婀娜,丰润多姿,仿佛熟透的蜜桃,却浑身携带着让人不舒服的杀气。她的长剑仍在鞘中,而握在手里的短剑却在滴血。
“你受伤了?”
白给低下头,继续查看眼前刺客的尸体。
他并未对苏有仙设防,因为白给知道防不住。
如果苏有仙也是刺客,那他说什么也会死。
“路边小狗太多了。”
苏有仙轻掩上门扉,进入屋中后走到白给身边,扫了一眼地面的尸体笑道:“白大人没有修行过,这人只怕是不小心摔死的。”
白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不算是修行,我的确没有像你们那般以天地之气开辟过气海,只是早年随着老师,练过些粗陋剑法。”
他谎话张口就来,反正等到这个谎言被拆穿了,他就编另外一个。
作为一个男人,鬼话是讲不完的。
这是刻在基因里面的东西。
苏有仙明显对于男人有着足够的经验,她并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蹲下身子,在刺客的尸体胸口翻找着什么。
心脏下方有一处纹身,上面画着一头八臂蜥蜴。
苏有仙扫了一眼尸体心脏处的伤口,目光震撼,但很快便又收敛了起来,再一次看向白给的眼神,变多了些敬畏。
她自己领悟出了剑意,所以能够看出尸体胸口的伤痕是剑意造成的。
大夏修士亿万万,剑客不多,但古往今来的剑客,少说也以十万为单位计量,即便这样,悟出剑意的剑客亦是寥寥无几。
其间难处,不亚于登天。
技与道不过一墙之隔,实则差异犹如天堑。
她十岁练剑,至如今已有三十一年,因人生一场大难,心死后于绝望中顿悟出梨花剑意,终于破开那一重关,以技入道。
而白给如此年轻……看上去朴素平凡,也没有任何修行的痕迹,却领悟出了剑意!
究竟是不世天才……
又或者对方…真是隐藏极深的高人?
“你肚子上那一剑,是敬寒留下的?”白给微微蹙眉,自从他与脑海之中剑影产生联系之后,他眼中的世界发生了许多变化。
以往时候,他不可能看见苏有仙被衣物包裹住的伤痕。
愣住片刻后,苏有仙嘴角扬起,眨眼腻声道:
“大人心疼奴家了?”
白给收回了目光,问到:
“这家伙胸口的纹身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他的思维跳动太快,苏有仙正要准备施展的青媚术……被迫中止。
心底大呼一句白给不解风情,苏有仙深呼吸了一口气,收敛了一身媚态。
“这纹身,是夜煞的死士专有。”
“大人应该是被夜煞盯上了。”
白给端着煤油灯起身,将灯盏放在木桌上。
“有活口没?”
苏有仙摇头,美眸略显疲惫。
“这些人是百里挑一的死士,刑罚对于他们没什么用,死的比活的安全。”
回头看了一眼屋外密集的雨,白给说道:
“你对夜煞了解多少?”
苏有仙走到了一旁,坐在凳子上,吱呀吱呀的牙酸声音响起,她看着白给被煤油灯昏黄灯光照亮的面颊,陷入了一阵思索。
“不算太多。”
“璟城的一个庞大势力,很大一部分是隶属于周献麾下,可不全属于周献。”
“比如?”
“比如,奴家手中也有一部分夜煞的势力,只不过和周献麾下的势力相比,那只不过是极少的一部分。”
“你也是夜煞的人?”
“奴家是白大人的人。”
白给似笑非笑地看着苏有仙:
“那么……你要怎么证明呢?”
苏有仙身子略微前倾,幽香与淡淡血腥味混合,扑鼻而来。
她笑道:
“大人想要奴家怎么证明呢?”
白给摸了摸自己下巴,不甘示弱地回道:
“今夜睡我这儿?”
苏有仙扬了扬月牙眉儿,起身缓缓剥下了衣服。
几息过后,白给拿着一把破纸伞狼狈跑出了屋子,他掩上门,撑开伞,对着窗棂十分严肃认真地说道:
“千面狐,你运气真好,我忽然想起今夜有事要找丰哥。”
他抖了抖身子,沿着院外小路离开了小石巷。
屋内,苏有仙剥下了黑色紧身夜行衣,却并未露出雪白动人的肌肤,原来里面还穿着一件白布内衫。
处理了尸体,她回到屋子里,剥下鞋袜,用冷水冲洗了脚汗,便躺在了白给的床褥上,目光盯着那老旧的木门,嘴角轻扬。
“雏就是雏,跟老娘装什么大尾巴狼……”
对她有过想法的男人太多,过往时候她也做过许多其他人的影子。
换来换去,死的人多了,后来奈何便不找她做影子了。
这一次是楚江王的特意叮嘱。
如果白给对她有意思,她也不能反抗。
不过……这一次,似乎事情有些超出她的预料。
白给的反应让苏有仙对于自己的魅力第一次产生了不自信的想法。
难道自己……真的老了?
四十一岁对于寻常女儿家算是不小的年纪了,但对于她这样四境上品,随时可能迈入五境的修行者而言,并不算老。
危楼境中品后,修士的寿命会有明显增长,一般而言,四境上品的修行者活两百年不是问题,而五境摘天的修士……千岁以下便算是早死。
甚至因为修行青媚术与道家长生术的缘故,她的容貌,身材,皮肤,比那权贵家十八深闺还要精美玉润。
苏有仙想不明白,白给这样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凭什么能够抵挡她的青媚术。
难道……白给那方面不行?
她的面色微微奇怪起来,带着些许疑惑,她在房中以道术设下禁制,缓缓闭目养神。
檐外,雨声淅沥。
很舒服。
……
竖日清晨,明媚的阳光洒入,躺在白给床褥上的苏有仙猛然坐起,她急促地呼吸了几口气,以手扶额。
“昨夜怎么回事……怎么会睡得这么死?”
她略带懊恼,起身穿上衣服鞋袜,推开门便看见白给正坐在了院子里的石桌旁,面前还摆着不少豆浆和油条。
还有一碗……甜豆腐脑。
“白大人胃口不错啊。”
苏有仙微微一笑,便看见白给对她做了个手势。
——入座。
“大人对奴家这么好,让奴家心里不安啊。”
她坐在了白给的对面,却不矫情,和白给一同吃着早饭。
“你为我卖命,我请你吃顿饭,不过分。”
白给说完,又从袖兜里面拿出了一包药,扔到了苏有仙面前。
“敬寒的那一道剑伤不容易愈合……我通些药理,这样的小伤小病能治,回头你拿这药熬了汤,冷掉以后以布巾沾上药汤外敷,早晚两次,伤口应该三日内便能好。”
苏有仙咬了口油条,细细咀嚼,吞咽后柔声道:
“难怪让柳姑娘这样惦记,大人倒是会疼女人。”
白给回道:
“非要说疼,也是她疼我,天天给我带早饭,也没找我要过银子……哦,说起银子,早饭三文,药钱一百二十文。”
苏有仙愣住,旋即眨眼笑道:
“奴家没钱……那什么偿可以吗?”
白给豪气挥手。
“不用还了。”
苏有仙扑哧一声,吃吃笑了起来。
“好久没有遇见大人这么有意思的人了。”
白给没有回她,想起柳如烟那傻姑娘,他觉得心下凝重。
别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其实还是挺在意柳如烟的。
这姑娘性子直,看似傲娇了些,其实人好的不行。
对方离别时的表现有些反常,让白给越来越觉得柳如烟这一去,很可能会发生什么非常不好的事情。
他有些不安,昨夜问了丰南,丰南回答却很模糊,只说她关系比较硬,应该不会死。
“丰哥召集了璟城区域奈何的人手,虽然不多,比不过夜煞,但总归不至于显现的那么被动。”
白给思绪回溯,又到了周献的头上。
“大人想要抓周献,可能不太容易,除了证据,还得有足够的手段。”
白给回忆起了那日丰南的话,说道:
“我不是告密者吗?”
“把五石粉这件事情呈递给奈何上面的人,他们会不会来处理周献?”
这是他目前的职责,白给就是专门负责璟城区域的官员,周献是城主,便是璟城区域内最大的官。
他违反了大夏的法律,这里无人可以惩治他,便只有奈何出手。
“理论上可以。”
不远处的栅栏口传来了声音。
是丰南。
“但现在不行了。”
他将一叠比较厚的文案甩在了二人面前的石桌上。
“为何?”白给拿起文案,翻阅后发现上面记录着的是夜煞的一些重要势力分布。
“因为周献已经预见到了麻烦,夜煞的人将山阳县附近的官道全部堵死,就连许多人迹罕至的野路也有高手巡守,咱们的消息一时半会儿可能送不出去了。”
白给闻言,面色略作沉重。
“所以,咱们现在是瓮中之鳖?”
丰南回道:
“是。”
“得亏柳姑娘走得早,她若是行动再慢些,兴许连她也出不去了。”
“如今咱们只能想办法死撑,撑到柳姑娘带人来救咱们。”
“米走尘我已经让人藏好了,一时半会儿夜煞的人应该找不到他们……毕竟夜煞现在最大的目标是你和刘纯。”
白给一听,明白过来。
那日偷听他们和刘纯说起五石粉一事的人,并不只有小翠一个卧底。
大意了。
这下麻烦只怕大了。
“那刘纯怎么办?”
丰南面色奇差。
“我派去保护刘纯的人已经死完了,但没有找到刘纯的尸体,他应该暂时还没有死,被周献请去喝茶了。”
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从事奈何这个高危风险行业的人都明白一件事情——宁可选择死亡,也不要被人抓住俘虏。
有些刑罚……不是人能够承受的。
“还有,你这屋子最好不要住了,已经有人摸出你的讯息了,很快这些消息就会传遍夜煞的没一个角落里,等到日落以后,会有数不清的猫狗前来找你,要割下你的人头。”
白给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猛得站了起来,跑进房间里,摸了半天,从床板下摸出了二两三钱银子,揣进了兜里。
“你这家伙,掉钱眼里了?”
丰南哭笑不得。
白给认真道:
“柳姑娘的银子,不能丢。”
丰南闻言笑道:
“怎么着,人走了,知道舍不得了?”
白给抬头看了一眼巷道尽头,忽而回头对着丰南说道:
“他们会把我房子烧了吗?”
丰南耸耸肩。
“不知道……你问这个作甚?”
白给一本正经地说道:
“我不是柴房塌了吗?一直没有来得及弄,请人又太花钱了,如果他们把房子给我一把火点了,奈何应该会安排一处新的宅子给我入住吧?”
“滚!”
丰南一脸嫌弃地别过脸。
他有些肉痛。
哪里有什么免费的宅子……
这小破院儿是他自己掏钱给白给买的。
这家伙,真是……白嫖成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