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萨珊人看到了这一幕,城外的罗马人和贵霜人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他们惊骇莫名,又有些窃喜。因为那三个人虽然面目不清楚,但大致模样还是猜得出来的,坐着的是萨珊人的神,跪着的是阿尔达希尔,站着的是一个汉人,这不是代表着阿尔达希尔这次要倒霉吗?
那个汉人呢?很多人不约而同的指向了孙绍。能在萨珊人的神面前站着,他至少是个半神吧?
罗马人和萨珊人看向教导他们攻城的汉人士卒的眼神顿时变了,亲热之中多了几分敬畏。昆图斯听到报告,赶出来看到了最后淡淡的影子,也惊得目瞪口呆,他在外面站了好一会,这才裹紧了大氅,慢慢的走回华丽的大帐,莫米娅迎面走了出来,不解的问道:“营中为何喧哗?”
昆图斯咂了咂嘴,把事情一说,莫米娅也吃了一惊,她思索片刻,又笑道:“这是好事啊,象征着阿尔达希尔最终会跪倒在你们脚下,我们一定能攻破泰西封。”
“是跪在他的脚下,不是我们的脚下。”昆图斯有些落寞的干笑了一声。他有些不服气,他有八万人,越国人也不过八九万人,而且是东拼西凑起来的,为什么偏偏命中注定就要由他来攻破泰西封?阿尔达希尔为什么是跪在他的脚下而不是他昆图斯的面前?难道神也偏心吗?
莫米娅看出了昆图斯的失落,她微微一笑:“你和他是老朋友,罗马和越国是兄弟之国,阿尔达希尔跪在他的面前和跪在你的面前又有什么区别?真要攻破了泰西封城,你们三个人不都是胜利者吗?”
昆图斯尴尬的笑了一声,点了点头,随即笑道:“这几天有了汉人的帮助,我们的士兵进步很快,下一次攻城应该会大有进展的。”
“这样才好。”莫米娅淡淡的点点头:“只要你们互相信任,我相信没有什么事能难得住你们的。昆图斯,他是你的朋友,不是你的敌人。如果他把你当敌人,他是不会派人帮我们练习攻城的,这可是汉人的长技。”
“我知道呢。”昆图斯连忙笑了两声,转换了话题道:“这两天没吓着菲力普吧?”
“他是你的养子,也是越国太子的兄弟,怎么会害怕战场?”一提到菲力普,莫米娅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笑容。这些天攻城时,她一直带着菲力普观阵,让人惊奇的是菲力普一听到战鼓声就会安静下来,瞪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东瞧瞧、西看看,仿佛他在学习排兵布阵似的,有时候还高兴得直拍手。每天都要来看他一两次的孙奉都说,这孩子天生就属于战场,以后肯定是一个功勋卓着的皇帝,把莫米娅逗得心花怒放。
“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欧比安娜吧,她一定会高兴的。”昆图斯感慨的说道。“如果亚历山大知道他有这样的一个儿子,该有多好啊。”
莫米娅脸色一僵,高涨的情绪顿时变了,她心不在焉的应付了两句,转身走了。昆图斯有些不解,却不知从何问起,只好苦笑两声。
陆逊和李严对面而坐,有滋有味的品着茶,谁也不说话。这两天他们分别指导罗马人和贵霜人训练,过得非常充实,特别是李严,他在那些贵霜人的眼中享受到了不加掩饰的尊敬,心中十分快慰。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贵霜人尊敬的先生,指导他们攻城战术,而现在,这一切都成真了。
“陆将军,你说这真是天意吗?”李严放下茶杯,眉头微蹙。他虽然不象那些战士一样激动,但是他也觉得十分震惊,漆黑的夜空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人呢?难道真是天神?汉人重谶纬,最近几十年灾异现象也是屡见不鲜,李严还亲眼看到过黄龙,但是在天空出现人这种稀奇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既希望这真是他们能攻克泰西封的神兆,又怕这只是一个安抚军心的幻术。大秦人善幻术也是有了名的,保不准大秦人用来蛊惑人心的。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陆逊笑了一声,端起杯子,浅浅的呷了一口:“不管是不是真的,能让士气涨起来,那就是好事。李将军经验丰富,想来也不会相信有了预兆,就能不劳而获吧?”
李严不好意思的笑了一声:“这是自然。预兆隔上几十年才成为事实的也太多了,谁知道这是不是指泰西封之战。何况有时候预兆还会骗人,想当初刘焉听说吴家的女儿有皇后之相,就为他的儿子刘瑁娶进了门,指望着能给他带来华盖运,谁曾想刘瑁却是个没福的,竟早早的便死了,后来先王入蜀,娶了吴氏,吴氏成了王后,这才算应了相士的断言,不过,终究说来还是差一些的。王后么,当然还不是皇后,也不知是根本不准呢,还是当初听错了音,误把王当成了皇。”
陆逊忍不住笑了起来,举杯示意,两人相视而笑。陆逊是不太相信这些的,他原本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就不太相信,后来到了越国,又经常看一些扶南学院出的学报,那里面有很多对自然现象的解释,其中对灾异现象的解释也有不少,陆逊虽然不完全相信这些解释,但相比于那些什么都要附会到神意上的说法,他宁愿相信这其中有自己不理解的东西,而不是什么神迹。
更何况他对孙绍的手段非常了解,如果说这是孙绍指使人做的,他倒更能接受一些,虽然他现在还没办法想出这其中的奥秘。不过,这些他没有必要对李严说,毕竟保持一些神秘也是不错的,他可不相信越蜀两国能一直这么相处下去。
李严打量了陆逊好半天,却没有看出任何破绽,这个年轻的越国将军的脸简直是一潭死水。一想到他连罗马人都骗了,自己带着人到预定地点埋伏,打了萨珊人一个埋伏,他暗自叹了一口气,这人的心机太深沉,计算又太精到,亏得和他不是对手,否则真让人忌惮。
孙绍坐在帐中,看着急匆匆赶来报信的波调很是诧异,“真有这回事?”
波调原本还有几分疑心,觉得可能是孙绍捣的鬼,可是一看孙绍这副表情,心里的疑虑立刻不翼而飞。没有人能装得这么像的,波调自认为见过人无数,不管是谁,想要在他面前说谎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连忙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孙绍聚精会神的听了,也非常兴奋:“这可是个好兆头啊。你看清了那是个汉人吗?有没有看清他的脸?”
“这倒没有。”波调摇摇头,有些遗憾的说道:“实在是太远了,只能从衣服分辨出是汉人,究竟长什么样,却是看不清。不过,好多人都说,这个汉人应该就是大王。”
孙绍眉毛一挑,哈哈一笑,伸手过来拍了拍波调的手:“大王,你这可就逗我开心了,我不过是大汉的一个王爵,凭什么能代表大汉,这里的汉人可多啊,焉知是不是其他人?或许是我们远在洛阳的皇帝陛下也说不定啊,还有可能是我们汉人的神明,这都很难说的。至于我嘛,不敢当此重任。要想攻下泰西封城,还是诸位精诚合作才行啊。”
波调哈哈大笑,神采飞扬:“那是自然,我们只有合作,才能打败阿尔达希尔那个老狗嘛。”
神迹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全营,那些没看到的人都觉得十分遗憾,失去了一次绝妙的经历。不过,士气却被成功的调动起来,第二天不管是参加训练的还是参与攻城的都觉得精神百倍,破城在即,相比之下,城头的萨珊人却士气低落,虽然易卜拉欣使出了所有的办法进行鼓舞士气,祭司们也喊得嗓子冒烟,但是那种绝望的气氛还是在城中不可抵制的漫延开来。
易卜拉欣不敢怠慢,立刻派人把消息送到河对面的泰西封城,请阿尔达希尔立刻想出对策,要不然的话,塞琉古城能够坚守多长时间将不可预测。同时他还把攻城的罗马人、贵霜人的异动汇报给了阿尔达希尔,希望英明的阿尔达希尔做出判断。
阿尔达希尔接到消息,大吃一惊,心脏像是被人猛击一拳,瞬间停止了跳动。
神迹?这世上真有神迹?
阿尔达希尔惊惧不已,那张薄薄的纸似乎有千斤重,让他无力承受。他立刻让人把信使看管起来,不让他和外人接触,同时派人请来了神庙的大祭司,也是他的叔叔阿奎拉。
阿奎拉听完之后,也吃了一惊,抚着胡须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好久,他才说道:“不管这是不是真的神迹,我们都不能承认,否则的话,泰西封就完了,萨珊也完了。”
“这个我知道。”阿尔达希尔已经恢复了平静,他凝视着阿奎拉:“你能不能做出相应的神迹?”
阿奎拉皱着眉头,思索了半天,这才摇了摇头:“如果是在地面上,我也能做出同样的神迹,但是从这个叙说来看,根本就是在半空中,我想不出有什么办法能在那样的地方出现神迹。”
“那……你的意思是说,这真是阿胡拉的启示?”阿尔达希尔的脸色变了变。他和阿奎拉是叔侄,是萨珊最高权力者,他当然也知道阿奎拉在百姓面前展示的那些神迹大多是他的幻术,就和那些流浪的艺人一样的幻术一样,只是他的更高明、更隐秘而已。一接到这个消息,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幻术,所以才急着把阿奎拉请来商量。现在听说阿奎拉也拿不准,他的担忧就更重了。
“你担心什么?”阿奎拉不快的瞪了阿尔达希尔一眼:“就算是阿胡拉的启示,如果我们不想接受,那又能怎么样?你要记住,神明有时候也会改变主意的。如果你现在就没有了信心,那就算这是一个幻术,阿胡拉也会真的抛弃你。如果你足够坚强,就算那真是阿胡拉的启示,他也会因为你的坚强而改变主意。”
阿尔达希尔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慢慢的吐了出来,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缓缓问道:“那我们该如何对付?如果没有一个说法的话,百姓们会慌乱的。”
“没事,我明天就会宣布,是阿里曼(琐罗亚斯德教中的恶神)冒充阿胡拉,这是对我们的一次考验,阿胡拉很快就会显露他真正的启示,帮助我们打败阿里曼护佑的敌人。”阿奎拉站起身来,来回踱了两圈,最后又站在阿尔达希尔的面前:“不过,你有把握取得一次胜利吗?”
阿尔达希尔眉头微锁。他原本的计划是固守城池,塞琉古城的任务是消耗敌人的力量,拖延时间,把敌人拖得疲惫不堪,无力来攻打泰西封或后劲不足,到了那时候他才会后发制人,一举击溃这些不远千里而来的敌人。可是现在阿奎拉要他在对方士气正盛的时候主动出击,打乱了他原有的安排。
可是,阿奎拉的目的也是很明白的,如果不能取得一次胜利,那就无法证明他明天宣讲的东西是正确的,就算泰西封城里的百姓和士卒暂时还不知道这些消息,塞琉古城却肯定保不住了。萨珊人对阿胡拉的信仰有多深,他们最清楚了,如果阿胡拉说这仗打错了,那就肯定是错了。
不打也要打,而且必须要打赢才行。阿尔达希尔十分为难,想了半天才说:“给我五天时间,我要好好安排一下。”
“行,我再给你五天,一共十天,十天之内,你必须取得一次胜利。”阿奎拉阴森森的说道:“要不然,你就准备着把塞琉古城的人全部杀光,不能让一个人进入泰西封城。”
“我知道。”阿尔达希尔点了点头,咬紧了嘴唇,目露寒光。就算阿奎拉不提醒他,他也会想到这一点的。
阿尔达希尔的信使很快回到了塞琉古城,随行的还有一个神庙的祭司,他向塞琉古城的战士和百姓宣布,就在两天前,神庙得到阿胡拉的警告,说恶神阿里曼为了覆灭萨珊,伪装成了阿胡拉的模样来欺骗世人,要他们擦亮眼睛,不要上当受骗。阿胡拉对阿里曼的行径感到非常生气,他将在十天之内施展神力,给阿里曼和他保佑的敌人一次教训。
有了这个消息,塞琉古城里的气氛这才缓和了下来,易卜拉欣松了一口气,抓紧时间,把城池守得更紧,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十天之内阿胡拉展示他的神力。
时间在他的期待中一天天的过去,阿胡拉的神力还没有看到,城外的敌人却再一次发动了猛烈的进攻。这次依然是两个方向同时进攻,但是贵霜人的身后多了几万汉人,阵势一下子变得和罗马人的阵势一样庞大。更让城头的萨珊人感到心惊的是,推到阵前的攻城车数量大增,一眼看去至少在二十架,两侧和顶部有厚厚的木板遮挡,牢牢的遮住了站在攻城车后面的精壮奴隶,更让人他们吃惊的是,最先冲到阵前的并不是攻城车,而是举着巨大的木盾的士卒,他们赶到城下一百步左右,然后用巨盾组成了一道木墙,紧接着,一队队的弓箭手冲了上来,在木墙后面依次排开,每个弓箭手身边都站着一个手持短剑或短刀的战士,举着盾牌为他们挡箭。
正对着城门的方向,一条木条静静的站在那里,那是一个顶部呈尖角形的木龙,截面像一个三角形,大约有两人高,三十尺长,易卜拉欣犹豫了片刻,就猜出了这东西的用途。这应该是一个经过改造的攻城槌。贵霜人和罗马人都使用攻城槌破门,但是抬着攻城槌只是一个根巨大的原木,悬挂在木车上或直接由战士们抬着,上面除了几块木盾之外,几乎没有掩护。像这样用木板挡得严严实实的攻城槌,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敌人的保护更加周密了,这次攻势肯定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易卜拉欣不敢怠慢,立刻让人传令准备,所有的预备队都进入位置,随时准备在城头展开肉搏。
在隆隆的战鼓声中,两队贵霜战士从战阵中走出,鱼贯进入城门对面的木龙中,一声呐喊,他们推动攻城槌缓缓向城门走来,越过已经被填实的城池,直接冲向紧闭的城门。
“放箭——”易卜拉欣下达了命令。
“放箭——”与此同时,城下也爆发出一声怒吼。在木墙后面的弓箭手们举起了手中的弓箭,向城头射出了第一批箭。长箭呼啸而出,瞬间扑上了城头,射在萨珊人的盾牌上,发出“通通”的声音,还有一些箭枝越过了宽阔的城墙,直接射到了城里。
易卜拉欣头一偏,让过一枝箭,长箭从他的脖子旁擦过,带起的风刮得他的脸生疼,箭枝余劲未衰,正中他身后的一个亲卫。长箭“扑”的一声射穿了他的铁甲,鲜血从血槽处喷射出来,溅了易卜拉欣一脸。
易卜拉欣大吃一惊。贵霜人的箭能射多远,他清楚得很,从一百步之后射到城头已经是极限,根本不可能射穿铁甲,除非这是能拉开强弓的神射手。能拉开这种强弓的神射手非常少见,贵霜人中就算有,也不会混在弓箭手里进行压制,而现在,他不仅看到了这种强劲的弓箭,还看到了不止一个。
这是怎么回事?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