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十个精壮的汉子围着甘宁,眼馋的看着排成一排的几只酒瓮,闻着浓烈的酒香,不停的咽着唾沫。他们之中有很多好酒之人,一闻到这酒味就知道这是建邺新出的烈酒,每斗百钱以上的高档货,他们平时只能偶尔解一下馋,只有那些跟着甘宁参加孙绍大婚的人才逮住那次机会痛痛快快的喝过一场,现在一看这么多酒瓮,他们怎么能不兴奋莫名。
难道是至尊说我们仗打得好,奖赏?不对啊,这次折冲将军为前部督,还没有和曹军接触呢。还有一个不对的,折冲将军的脸色为什么这么难看?照理说,赏这么多酒,他应该高兴得眉飞色舞的才对啊。
诡异!太诡异了!
大家互相看了看之后,不约而同的把目光看向了甘宁身边的陈海和丁奉,他们是甘宁的亲信,应该知道一点情况。这一看,大家的心情更紧张了——陈海和丁奉的脸色非常严肃。
这一下,绝大多数人的心情都有些忐忑起来。
“拿银碗来。”甘宁摆了摆手,肃杀的目光从众人脸上一扫而过,声音中带了些如刀般的锋利。众人一惊,连忙挺直了腰杆,眼神挚热的看着甘宁。
丁奉取来了甘宁的银碗,打开酒瓮上的泥封,浓郁的酒香一下子涌了出来,人群中顿时响起了咕噜咕噜咽口水的声音。丁奉倒了一碗酒,恭恭敬敬的端给甘宁,甘宁看了一眼众人,又静静的看了一眼碗中的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酒液流出来不少,胡子上、皮甲上[***]的。
丁奉又倒了一碗,甘宁再次接过,这一次,他没有任何犹豫,接过碗一饮而尽。然后一抹胡子,直起腰,端端正正的坐在席上,将腰带上别着的短刀拔了出来,横置在膝上。
众人一看,顿时紧张起来。通常甘宁把这把刀横放在膝上的时候,都表示他准备杀人了。
“至尊有令,着我部袭击曹营,挫其锐气。我准备带领诸君今夜出击,请诸君痛饮此酒。”
甘宁的声音虽然并不大,可是在众人耳中听来,却如同炸雷一般,一个个顿时面无人色,接了酒碗在手正准备喝的部曲督甘堂一听这是断头酒,立刻僵在了那里,手中的美酒变得和毒药一般,再也没有吸引力,剩下的只是无尽的恐惧。开什么玩笑?曹军的大营一眼看不到头,如果说三千多人一起冲上去,那还有点意思,这一百人冲过去岂不是送死?
这酒不能喝。甘堂犹豫了一下,想把手中的银碗放下,却听见甘宁哼了一声,大手已经抓起了膝上的短刀,头皮顿时发炸,眼神紧缩,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这手里的银碗,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放了。
“甘宁不才,深受至尊赏识,为至尊效命十余年,方有今曰。至尊信任我,命我夜袭曹营,一洗去年逍遥津的晦气,是对我甘宁的信任。甘宁虽然卑鄙,却愿为至尊这份信任赴汤蹈火。甘宁如今身为折冲将军,食邑两县,荣华富贵,概无须言,尚不惜死,诸君却贪生不成?”甘宁冷笑了一声,杀气腾腾的眼神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直看得众人毛骨悚然,这才接着说道:“愿与甘宁一战者,我们共去共回,同享富贵,有贪生怕死者,嘿嘿嘿,就不要怪甘宁不讲情愿了。”
说完,他盯着甘堂呲了呲牙,一字一顿的说道:“喝,还是不喝?”
甘堂汗如雨下,怔立当场。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复杂的看着甘堂手中的银碗。灯光下银碗柔和的光变得锐利无比,让所有人都不禁眯起了眼睛。
大帐里一片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甘堂一声不吭,汗珠沿着额头滚落,滴在酒碗中,溅起一朵酒花,随即又消失无形。甘宁脸上的杀气越来越重,眼睛中几乎能射出箭来。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突然打破了寂静,陈海大步上前,一把夺过甘堂手中的银碗,将碗中的酒一饮而尽,大笑道:“不就是区区曹营吗,有何可惧,陈海不才,愿随将军走一趟。”
丁奉见了,也二话不说,自已给自己倒了一碗喝了,大声喝道:“丁奉愿往。”
两人痛快的喝了酒,刚才压制的气氛顿时有些变样。甘堂见众人看向陈海和丁奉的眼光有些异样,知道自己再往后退,不仅这部曲督没法做了,以后也不好在营里混了,只好咬咬牙,狠起心肠,上前接过丁奉手中的银碗,一口饮尽,恨声道:“大丈夫何惜一死,甘堂愿意追随将军。”然后他拔刀在手,冲着众人大声喝道:“有不愿意追随将军者,先问问我的刀答应否!”
众人见陈海、甘堂三人露出了凶相,知道今天不喝不行了,到了这一步,他们反而冷静下来,一个黑脸的汉子排众而出:“我愿往。““好汉子,喝一碗酒。”陈海赞了一声,示意丁奉上前奉酒。
“我也去。”
“我也去。”
众人热血沸腾,一个接一个的大声喝道。甘宁满意的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短刀收了起来,看着众人一个个喝完,这才吩咐开饭。饭很丰盛,众人也不多说,放开肚皮一阵猛吃,一百多个人袭曹营,那是九死一生的事,就算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夜半时分,一百多条汉子在甘宁、陈海的带领下,悄悄的出营而去。
“好姑姑,好姑姑,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孙绍哭丧着脸,绕着面寒如霜的孙尚香转着圈的打拱作揖。孙尚香却是一声不吭,扭过身子不理他。孙绍不屈不挠的转着圈,两个人看起来象是在做游戏一般,逗得旁边执刀侍卫的女侍窃笑不已。
满头是汗的孙绍见孙尚香依然板着脸,没有一点松动的意思,有些气急败坏,他直起腰,摸了摸额头,看了一眼孙尚香,忽然转过身冲着女侍们一瞪眼:“都出去!”
女侍们猝不及防,都被他喝得愣住了。孙绍大怒,冲着身后跟来的几个亲卫喝道:“愣着干什么,把她们都给我拖出去,不听话的,扒了裤子打屁股,还不听话的,就地正法。”
那几个亲卫原本都是关家的悍卒,现在刚被关凤派过来保护孙绍,虽然觉得孙绍这个命令实在太荒唐,可是又不敢违抗,再说了,营里女人少,他们这些汉子除了平时到营记那里消消火,哪有机会接触女人啊,孙尚香身边的这些亲卫一个个都长得不错,既然少主下了命令让他们有机会揩油,那还犹豫什么,上!稍一犹豫之后,几个侍卫露出了豺狼的嘴脸,争先恐后的冲了上去,冲着那几个充满了活力的身体伸出了狼爪,吓得那几个女侍顾不上保护孙尚香,惊叫着冲出了大帐。
孙尚香还没来得及阻止,大帐里就只剩下了她和孙绍两个人。
“你好大的胆子,敢对我的人下手?”孙尚香冷笑一声,忽然拔出了腰间的刀。孙绍却不后退,上前一步,抱着孙尚香的腿就跪下了,整个脸都靠在孙尚香的大腿上,可怜兮兮的叫道:“姑姑,我错了,你要是不肯原谅我,你干脆就砍我一刀吧,我刚洗的脖子,干净着呢,绝不会污了你的刀。”
孙尚香没料到孙绍这么干,一下了被他搂得严严实实,虽然衣服穿得多,可是她还是能感受到孙绍强健的肌肉带来的力量感。她张了张嘴,想要骂两声,却发不出声音,她扭了扭身子,想挣脱开去,却被孙绍抱得更紧。强烈的异姓气息扑鼻而来,让她莫名的一阵燥热,脸顿时红得发烫,她恼怒的喝了一声,勉强用脚踢了孙绍两下,却站立不稳,身子一歪就倒了下来。孙绍一见,顾不得多想,伸手就搂住了她,没想到孙尚香冲动太大,不仅没扶住,连他自己也摔倒在地。两人面对面,胸对胸的抱在一起,孙绍的一条腿还跨在孙尚香的腰上,姿势极其不雅。
孙尚香一愣,顿时又羞又恼,奋力挣开孙绍,抡手就打。孙绍也明白过来了,不敢躲,硬生生的挨了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孙绍顿时觉得脸上一阵火辣竦的。
“竖子,你敢欺负我?”孙尚香一巴掌打下去,自己却禁不住的流出了委屈的泪水,好象挨了一巴掌的不是孙绍,而是她一样。
“姑姑,我真不是故意的。”孙绍低了头,哑着嗓子说道:“是我冒失,冒犯了姑姑,任由姑姑责罚,不敢有任何反抗。我只是希望姑姑明白,我那么说并没有别的意思,我是心疼姑姑,我为姑姑觉得不值,刘备已经娶了吴氏,姑姑根本不可能再回到刘家。叔叔先前害苦了姑姑,现在又不为姑姑作主,实在太不应当。如果姑姑许可,我愿意去成都和刘备做个交易,让他写一纸休书,从此还姑姑一个自由身。”
“你说什么?”孙尚香被孙绍的话说得愣住了。
“我愿去成都,为姑姑求一纸休书。”孙绍梗着脖子说道。
“不是这句。”孙尚香忽然压低了声音,有些紧张的喝道:“你疯了,敢指责至尊的不是?”
“我没疯,我就是认为他做得不对。”孙绍的声音更大了。
“闭嘴。”孙尚香连忙伸手捂住孙绍的嘴,因为紧张,声音都有些变了,象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你这么大声音干什么?怕他听不到?”
“我……”孙绍想说话,可是嘴被孙尚香捂得紧紧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孙尚香泪眼朦胧的看着孙绍,见他的脸颊红了一片,仿佛还有些肿了,顿时有些后悔。孙绍早上那句话本是一句玩笑,先是关凤来陪罪,接着他又过来说了半天的好话,其实她已经消了气,只是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另外还有从小就和孙绍逗惯了,故意拿孙绍开开心的,没想到弄巧成拙,两人以那么暧昧的姿势抱在一起,让她一时心慌意乱,无法接受,不揍孙绍一下,她是撂不下这个面子,她本来以为孙绍会和以前一样嬉皮笑脸的架住的,没想到孙绍却硬挨了一掌,然后还说出了那样的话,甚至对孙权不敬。
她知道孙绍对孙权的畏惧。孙绍能为她指责孙权,可见他的心思是真诚的。
原来自己是有人疼的,虽然这个人是自己的晚辈。
孙尚香心里一软,泪水禁不住的涌了出来,她抚着孙绍的脸:“疼不?”
“疼!”孙绍一呲牙,“姑姑是巾帼英雄,这一掌掌力雄浑,几乎能开山劈石,我的脸就是和牛皮一样厚也吃不消啊。”
“贫嘴。”孙尚香破涕为笑,故意板起脸瞪了他一眼:“让你对姑姑不敬,胡说八道,不教训你一下,你还不知道怎样不知长幼呢。”
“冒犯了姑姑,请姑姑责罚。”孙绍不敢再玩笑,向后退了一步,躬身一礼:“我答应姑姑的事,一定办到。等叔叔拨给我船,我就亲自赶到成都去,哪怕用千金去换,我也要把休书换来。”
“唉——”孙尚香叹了一口气:“你不要多事了,这件事哪有那么容易的。姑姑命苦,不敢想那些了。安安稳稳的把下半辈子过完,就不错了。”
“下半辈子?”孙绍抗声道:“姑姑今年才二十七,就算过到六十岁,那还有三十三年,这么多年岂能这么过。姑姑放心,这件事包在我身上,我会把休书拿来的。他要是实在不答应,我们就休了他。”
“噗——”孙尚香忍不住乐了,瞪了孙绍一眼。可是一看他红肿的脸,又有些心疼,想伸手去摸摸,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你……回去让银屏给你敷点药吧。唉,这下子银屏要怪我这个做姑姑的不知轻重了。”
“没事。”孙绍摸了一下脸,夸张的倒吸了一口冷气。孙尚香不知真假,心也跟着颤了一下,犹豫了片刻,转身拿了一些伤药来,红着脸对孙绍说道:“来吧,我给你擦药,也算是将功折罪了。”
“那敢情好。”孙绍讨好的笑了一声,凑到孙尚香身边坐下,伏在了孙尚香的大腿上,孙尚香的身子一硬,瞪着眼睛说道:“你以为你还小啊,还这么趴在姑姑的身上,被人看见了,被人笑话。”
“这么舒服。”孙绍闭起了眼睛,陶醉的说道:“这样能让我想起来小时候姑姑抱我的样子。”
“呸。”孙尚香推了两下,见他不起来,也只好由他去了。想起小时候带孙绍玩耍的往事,心里也不免有些怀念。她挖了一些药膏,轻轻的抹在孙绍的脸上,小心的揉着。
孙绍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好象睡着了一般,脸上挂着似曾相识的笑容,孙尚香忽然之间有些恍惚,好象眼前这个男子不是她的晚辈,而是那个在她受到委屈的时候总能适时出来保护她的大兄,那个时候多好啊,父亲虽然没了,可是还有大兄,有大兄在,她遇到任何困难都不怕。
孙绍能吗?他真能替她解除和刘备的婚约嘛?孙尚香有些走神,手一滑,手指滑到了孙绍的嘴边,孙绍咬了一下,咂了咂嘴,忽然睁开眼睛跳了起来,一边吐着唾沫,一边气急败坏的叫道:“姑姑,你怎么能把药抹到我嘴里。唉哟喂,这味儿可真是难闻死了。”
孙尚香尴尬的看了看手指头,看着孙绍那副又蹦又跳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翻了翻白眼道:“谁让你舔的,你还当是小时候,喜欢吃手指头?”
“我迷迷糊糊的,哪知道是你啊,我以为是……”孙绍忽然红了脸,不好意思的打住了话头。他刚才趴在孙尚香的腿上,闻着孙尚香的体香,一时误把孙尚香当成关凤了。他们小夫妻之间新婚燕尔,有不少亲腻的小动作,比如喜欢互相喂食,吃完了食物,还喜欢舔舔手指头。刚才孙尚香的手指头伸到他的嘴里,他还以为又是关凤呢,下意识的舔了一下,没曾想舔了一嘴的药味。
真难闻啊。孙绍肠子都悔青了。
孙尚香窃笑不已。两人正和小时候在一起玩耍时一样互相不服气的瞪着眼睛,外面忽然一阵喧哗,孙绍一惊,和孙尚香互相看了一眼,几乎同时冲出了大帐。再一看,他们都有些愣住了。
门前站着一个小伙子,手里舞着长刀,和孙绍的侍卫正怒目而视,一看到孙绍出来,他立刻把手里的刀指向孙绍:“竖子,你出的什么好主意,要劫营,自己不去劫,却让我阿翁去?”
孙绍认出来了,这个急红了眼的小子不是别人,正是甘宁的儿子甘瓌(gui),他也在孙权身边任郎官,同时还是质子,孙权身边的郎官里有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不过他因为很少去值班,所以和甘镶很少打交道,相比较而言,倒是和甘宁身边的陈海、丁奉熟悉一些。
孙绍沉下了脸,他十分奇怪,他今天早上才对孙权提的建议,怎么今天晚上甘瓌就来找他麻烦?他对孙权说这话的时候,孙权的身边没有其他人,倒是有一个谷利,但是那个人嘴很紧的,绝对不会把这种话传到甘镶的耳朵里。
“你听谁说的?”孙绍拨开拦在甘瓌面前的侍卫,迎着甘瓌的刀走到他的面前,几乎碰到了刀尖,却依然脚步不停。甘瓌愣了一下,下意识的收回了刀,向后退了几步,却又不甘心的说道:“你管我听谁说的,你有胆子说,没胆子认吗?”
“我有什么不敢认的?”孙绍冷笑一声,“不错,是我提议的,你能把我怎么样?”
甘瓌被他的无赖给噎住了,他本来以为孙绍会矢口否认的,没想到孙绍很直接的承认了,一时倒让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当真一刀砍死他?
“倒是你。”孙绍却不给他任何思考的机会,话题一转,立刻转到了甘瓌的头上:“你身为至尊身边的近侍,却把这么绝密的消息外传。你入职的时候,难道没有人跟人讲郎官的守密准则吗?又是哪个这么大胆,居然敢把这样的消息告诉你?”
甘瓌的脸色突然大变,手足无措。他被孙绍质问了一句才发现,自己好象被人推到了一个坑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