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马北草原,松北原
“唰!”铁脊箭破空划过林间,斜插入土。
棕兔被吓了一跳,撒腿就跑。一人健步赶来,却只看到地上的箭。
“该死!又射空了。”姆卜沙唾了一口,弯腰拔箭,顺手捡起一枚松果。
这是他第七次见到猎物,四只松鼠两只兔子,还有一只红狐。不过,前四次都是猎物先发现了他,后面他换了一种更轻的步伐,总算是能在猎物发现他之前率先锁定它们。
然而,这些足以饱餐一顿的机会,他都错过了。
他的箭法,并不理想。
人可以在大多数环境下短时间更换自己的步频和力道,但无法让箭法发生质变。精准,这简单的两个字,却是需要长时间训练才能达到的水平。
他有些气馁,盯着手里的箭出了神。
弓箭,比他想象的要难很多。在部族里,他经常能见到大人们早上拿着猎弓出门,晚上就能抓着猎物回来。这让他有一种错觉,总觉得打猎也没什么难的。但当拿起弓之后,他才意识到这其中的难处。
对于开弓而言,稳定很重要。
以蛮族人常用的高位开弓为主,弓举起后,眼睛、箭羽,箭头和目标必须四点一线,以此来压缩箭的落点范围。
开弓后,前撑后拉,且需要延最短距离将弓拉开,当弓的拉距确定后,则必须屏息以保持稳定,中间几乎不能有任何摇晃,否则会破坏射出一支箭的整体节奏。
当锁定目标后,就需要果断。
所谓的“怒气开弓”,并非是生气地把弓拉开,而是毫无顾虑、放空一切地将箭射向目标。
部族里的大人经常夸他力大如牛,还说在他这个年纪,没人能在正面把他掰倒,这些夸赞总能让一位不满二十的少年自觉神勇,姆卜沙也不例外,他也是一个满怀热血的少年。他时常会有一种想法,就是大人们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只要认真一学,立马就能学会。
天赋嘛。
天赋……
可天赋能填饱肚子吗?
箭身上的光影渐渐黯黄,少年觉得森林越来越暗,像是有什么可怖的东西哀嚎着要将他吞掉。
黄昏了。
姆卜沙如梦初醒,逆着光影望去,树木间隙中是一抹血红。夕阳就要彻底落完了。他把箭塞进箭袋里,固定好背布袋,动身朝林子深处继续走去,他有种感觉,那里或许会有更多机会。
远处,一棵乔木下,男人侧身凝视,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惊讶。
他是铁游骑派来随行的陪护。
男人眉头紧锁。这少年在没怎么进食的情况下,已经开了四五次弓了,而且每次看起来都很轻松,连气都没喘过。最后一箭更是夸张,他开弓足有二十秒,手臂却自始至终如磐石般坚硬,唯一的晃动还是因为那只野兔挪动了身子。
这少年得是有多强的力量和耐力啊。
但那少年的狩猎,实在是让他看着很难受,简直是漏洞百出。怎么会有人拉开弓之后还要移动身躯靠近猎物,脚下只要随便踩到一片枯叶就能将猎物吓跑,这少年好像是被一根筋缠死了,铁了心要边走边进攻。
很愚蠢的狩猎。
不过,那双能轻松拉开硬弓的手臂却让这位老猎人羡慕不已。
单论弓而言,其实是很多区别的。弓的射程与其张力正相关。三十斤为一钧,四钧为一石。蛮族弓骑军的一般标准是二石弓,而顶级骑军所用之弓则为三石,比如铁游骑、牧马军骑等。
姆卜沙用的弓是一把非常标准的二石弓。为何说标准呢?因为铁游骑中很少有此弓,所以出猎前还有人在营门处专门为这些弓测力,二石无误,并且都是崭新的,几乎没有铁游骑会用二石弓。
但那是铁游骑,草原上最精锐的骑军。他们看不上的二石弓,对于一个普通成年蛮族男子来说,已经是臂力的极限。
男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越来越长,随着少年渐行渐远,他也动身继续跟了上去。
……
另一边,残阳下的依马北草原,殷红之影覆映野原。
“往西边去了吗?”帕苏里蹲着,紧皱眉头,脚边是一坨动物排泄物。
他追踪一头角鹿已经有半天时间了,从鹿粪的温热程度来判断的话,两者相距应该不远了,估计也就几里之内。
帕苏里起身,顺着草地上若隐若现的脚印子,向西边走去。
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粗糙干硬的面庞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他的眼睛一片火红,虽是倒映的余晖,却也是心头燃烧的火苗。
他是天生的武士,是部族里最年轻的铁游骑。他有属于自己的骄傲,也有未来成为骑军统领的信心。汗王女婿的头衔,对他而言未必是一件好事,有可能会成为他在骑军中晋升的束缚,并且他曾扪心自问过,自己喜不喜欢三公主。
答案是否定的。
苏苏里玛有喜欢的人,那个人不是他,他不会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女人。
在外人看来,以帕苏里的名声其实并不需要成为汗王女婿也能再进一步,同辈之中毫无疑问他是最优秀的,就连可戈将军都对他照顾有加,要知道可戈是铁游骑中为数不多的倔骨头,在他的军帐下,只要没有实力的,通通都要滚蛋,完全不顾及会不会得罪贵族,哪怕是阿勒斯兰的贵族。
那么帕苏里为什么要来争这个头衔?
眼下,只有他自己知道原因。
一是因为苏苏里玛是阿勒斯兰的明珠,如果让外族的人夺了去,那他们这一辈的阿勒斯兰部青年岂不是要被整个草原笑话?
二则是因为索尔根汗王。那是他最尊敬的人,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将汗王视为一生的目标。他不是要取代其成为汗王,而是要成为一个像汗王一样的男人!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拉比达吧。他曾是牧马军骑的骑兵,是自己见过的最严厉的人,父亲对所有人都很苛刻,就连可戈将军他也不服,说这位将军不懂变通,难以成为优秀的将领。
当然,他对可戈将军的判断在帕苏里看来如今只不过是一个自己嘲讽父亲的笑谈。
但,唯有一人例外,汗王!
自己的父亲将汗王视为草原唯一的英雄。仿佛是遗传下来的,连自己也对那位阿勒斯兰的英雄钦佩不已。
念及此处,帕苏里忽然无声地笑了,并不完全是因为想到了自己与父亲的共通点,还有夕阳下的那一道剪影。
猎物来了!
一只角鹿出现在他的眼帘下,正慢悠悠地走在原野间。借着微弱的余晖,帕苏里仔细打量着猎物。深褐色的皮毛、背部带有白色斑纹,似骏马一般的体型。
这是一只雄性马鹿,很显然,它与鹿群走失了。
对于狩猎,帕苏里并不陌生。
一般来说,一名优秀的猎人往往都是时间打磨出来的,尽管他才二十出头,看上去完全没有一副猎人的模样,但铁游骑在选拔时会要求一项能力——狩猎。
草原物资匮乏,骑军出征时往往会带着牛羊群,用兽奶和肉干充当补给,有时肉干吃完了,就要去附近的草场狩猎,只有当周围没有猎物时才会屠宰携带的牛羊,以此来维持军队的供给。
狩猎能力,是对一名骑军较为基本的能力要求,军队的补给有一部分是依靠战时游猎得来的。
这项考验对蛮族孩子来说并不难,蛮族人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有些孩子很小就会随父亲或叔伯们一起到草原上寻猎,帕苏里就是如此。
当他的父亲仍在牧马军骑服役时,他就已经被叔叔们带上了草原,所以他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感受到了草原的野性,后来铁游骑的狩猎考试,他完成的很出色,在同一批预备役中排名第二。
眼下,新的狩猎考试开始了。
帕苏里缓缓向前,并没有刻意压制自己移动的噪音。草原风大,风声几乎盖过了靴子碾过草地的声音。
风是迎面而来的,面前的马鹿不可能在这个风向中闻到他身上的气味。
逆风,背光。
这是追踪狩猎的极佳环境。
两百米……
帕苏里目测了一下,这已经长弓抛射的无甲杀伤距离了。不过,这个距离不够稳定。他放弃了此时引弓的想法。
帕苏里继续向前。
马鹿忽然抬头,发出一阵叫声。
帕苏里心头一凛,不由压低身形。这样的叫声可能会引来其他“猎人”,尤其是豺狼和鬣狗,它们都很喜欢在夜间活动。
周围并无回应,只有风声作伴。
悬着的心放下一些,帕苏里长吐一口气,继续凝神向前。
一百米……
这个距离,弓的仰角已经可以被压缩在二十度以内了。马鹿似乎并未察觉身后的危险,走走停停间不忘嗅一嗅草地的气味。
六十米……
这个距离,可以了!
帕苏里心底做出来决定,他扎稳马步,躬身斜立,感受着身后来风。
他将长弓从背后抽出,拇指搭扣弓弦,铁脊箭的箭尾被夹在拇指和食指的指窝处。这是标准的蛮族式箭法,射出去的箭强劲有力。
弓拉至满弦,是为上力!
箭头瞄准在马鹿头部。猎物、箭头、扳指几乎三点一线。
他手臂微微上扬,箭身出现一定仰角。
马鹿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它回过头,第一次对上猎人的目光!
但为时已晚!
帕苏里松指,弦声炸裂,铁脊箭破风射向马鹿。扳指剧烈颤动,破风之声如鬼魅尖啸。
马鹿定在原地,失神于在天际线下看见的森然目光,仿佛有一只手拉住了它,将它最致命的弱点暴露在箭镞面前。就是这一瞬间的失神,那只拉住它的手掐上了它的脖颈,所有生机都被断送,黑青色的箭映入它的眼帘,炸开一抹殷红。
一击即中!
血花泛起,马鹿被射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