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辰时,阿勒斯兰北
日出东方,风起玄苍。
两根丈高的原木拔地而起,支撑着枝干盘绕的巨大古木,秃了的草地从古木的影子下延伸成路,古木则就成了门梁,是为北门。
在北门两侧是木钉墙和箭塔,墙高丈半,塔高三丈。身着轻甲的蛮族武士持弓而立,遥望北方天际。
北庭近侍内着衣甲,外披锦袍,如两条长蛇并排穿过北门。
队列前,黑面红纹的狮头大旗迎风而立,漆黑如夜的旗面带着一股肃然和静谧。
狮头上的红目在晨曦的映照下仿佛黑夜里苏醒的雄狮,微风攒动,狮头仿佛活了过来。
索尔根汗王策马缓行在队伍最前方,笔直苍劲的背影显着威严。他目光凌厉,总是一眼就让侍奉他的仆从们心底生寒。
岁月并没有侵蚀这位年过五十的武士,他的刀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从那把斜挂在马鞍侧边的厚铁大刀就足以从时间的缝隙里窥视到这位武士年轻时挥斩大刀的霸气。
厚铁大刀,在古老的神话中这是山魁为巨人打造的武器。
传说中,在草原的尽头有座接天大山,不可逾越,山的那边是海,无穷无际。山魁乃天地灵物,寄养于山石之中,以天地气息养身,巨人生活在海边和山脚,有三米之巨,力大无穷,以渔为生。巨人之间的战争就是拿着大刀互相砍杀,山魁所铸的刀以厚铁为核,其工艺之精湛可轻易嵌入巨人之肌肤,斩断巨人的骨肉。但这种刀杀气太重、戾气太深,曾经在某段时间被草原部族禁用过。
传闻中它是山魁神兵,巨人之臂,故而凡人要想挥舞如臂,就必须献祭自身的气血。因此,很多使用厚铁大刀的武士在暮年时大多都会落下严重的伤残,尤其以膝盖为主。
汗王轻扶过刀柄,遥望远方疾驰而来的血红狮头旗,那是铁游骑的军旗!
“是铁游骑!还有可戈将军!”北门阵前有人高呼。
云散开,金黄色的火洒向大地,草地像烧起来一般,伊姆鄂草原的黑马在上面狂奔!
霎时间,鼓声大作,号角声骤然吹高,回荡在天地间,鼓乐声跟着晨曦一齐掠过整片营寨。北门外早已聚集了数千人,他们高呼着迎来远方的骑军。
骑军快马绕来,疾驰至汗王左侧,只听见一阵此起彼伏的战马嘶鸣,上百名黑甲铁骑刹停在汗王面前。
尘土飞扬间,整支骑军阵型丝毫不乱,武士们策马而立,齐齐偏头看向汗王。
一阵大风突来,卷起尘土,为首的黑甲武士率先下马,半跪在汗王面前。
鼓乐声戛然而止!
在场的其他人见状,连忙一齐跪拜,包括随行的贵族、近侍和奴隶。在以汗王为中心的一圈人中,只有一人是半跪的,这是汗王赐给他的权力!
“汗王!”可戈单肘撑膝,半跪喊道。
“快起来吧。”汗王下马,扶起半跪的武士。
“谢汗王!”可戈起身,摘下铁盔。
“都准备好了吗?”
“军队已经在马戈河帐外候着了,还有……您选的那几个年轻人,也都安排在了军中。”
“那好,出发吧。”
汗王回身挥臂上扬,众人接连起身。
掌令的近侍们见到汗王摆臂,连忙四处奔走招呼众人启程,并传令给鼓乐的队伍。
就在汗王上马的一瞬间,沉重的铜管和牦牛号再次吹响,悠长的号角声传遍原野,中间还夹杂着绵长的细笛声。
大地在震颤!
北门外不知何处冲来一片马群。
汗王突然执缰挥鞭,汗青宝马高鸣一声,随后向北扬长而去。
随行的近侍们见怪不怪,井然有序地快步到马群中,一个接一个跃上战马,紧追上汗王和铁游骑军。
其他人或骑马跟随,或徒步行进,紧紧跟上大旗。
……
随行的队伍缓慢行进。
阿努拉好奇地望着远方,云雾下是起伏的高丘,绿油油的草地附着了一层晨曦的金辉,时不时就能看到一道道光痕闪过。
那是风吹过草地的痕迹。
胯下的白色小马也是好奇地张望四周,时不时就偏离人群,惹得阿努拉费好大劲才拉回随行的大队里。
这是一匹岁半的小马,据说是中洲东部一种很温顺的马种,叫穆白马。
这种马比草原的战马要瘦小很多,只是好看些,但在和草原的战马杂交后就变得壮实了许多,但也更加莽撞。
不过,无论马龄如何,大家都喜欢叫它们小白驹,因为这种白马就算是有十多年的马龄,也不及一只三四岁的草原战马健硕,只有阿勒斯兰的贵族才会养几匹小白驹,以供他们的孩子玩乐。
“阿努拉!”海瀚也骑着一匹小白驹,正朝阿努拉靠来。
“海瀚。”阿努拉笑着回应,看上去心情不错。
“小马驹怎么样?”海瀚扯了扯缰绳。
两匹小马好奇地看向彼此,生怯地叫了两声,又不敢太过靠近。
“很合适!不会很颠簸,跑起来也是!”阿努拉兴奋地说。他的这匹小白驹刚刚跑离人群好几次,都是被一些小虫儿吸引,最后被队伍里母马的叫声唤回去。
“那就好。”海瀚满意地笑了。
“这些小马是谁的啊?”
“五王子派来的。”海瀚指着前方队伍,阿努拉向那看去,一眼就看到了一架四轮马车,上面是一个金边华丽的车箱,周围是一圈侍卫,像刺猬一样拱卫着。
“他就坐在那个马车里。”
“马车里?”阿努拉一开始以为那是装着什么贵物的箱子,没想到里面坐着人。
“嘿嘿,那车箱很耀眼吧,是我白庙的师兄师姐们造的。五王子从小就体弱多病,比我……和你都不如。”海瀚瞟了阿努拉一眼。
“听说啊,他是出生时被脐带缠着,出来就没了呼吸,受了损失,所以才会体弱多病。”
“其实,这种情况一般都是救不来的。当时接生的医师已经是整片草原最好的一群医师了,都是以前在阿勒斯兰白庙里待过的,算起来应该比大川杰还年长一辈。”
“他们一开始并没有放弃,各种方法都尝试了一遍,但费了好大的劲也不见有半口气息,于是都说活不成了。”
“汗王当时大发雷霆,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们离开,最后放了句狠话,告诉他们救不活就都别出去了!就是就得死的意思。”
“我很少见到汗王生气,但每次生气总叫大家害怕。”
“没办法啊,医师们又在五王子胸口摁了好久,但还是没半点动静。再后来没多久,若颜可敦醒了,抱过五王子照着医师们教的开始摁,然后……奇迹就发生了!”
海瀚的语气突然有些兴奋,还有几分庆幸。
“他们看见五王子的胸口在动,然后就开始喘气。”说到这里,海瀚左右看了看,然后靠近阿努拉低声说,“可是啊,五王子出生后没几年,若颜可敦就去世,死于寒涝。”
“大川杰说这是西边很远的地方才有的病,很是罕见。”
“当时有的人就传说是若颜可敦把余下的生命给了五王子,因为五王子生下来就没有呼吸,是可敦割破手腕,滴血喂给五王子才救了过来。”
“还有人说五王子是灾星,记得十几年前的一场旱灾吗?四野大荒啊,死了好多人,那年距离五王子出生才不过三年。”
阿努拉双眼微扩,震撼于这段往事。
“嘘!”海瀚比了个手势,“这事说不得,要是有人给汗王告了状,可能大川杰都保不住咱俩。”
“嗯。”阿努拉点点头,然后问:“对了,这位五王子叫什么?”
“阿木尔。”
“好耳熟……”阿努拉突然想到了一个历史上有名的草原文士,好像也叫阿木尔,这名字还有一段典故,于是开口问道:“是不是文雅的意思?”
“文雅?”海瀚一愣。
“阿木尔,在古文里是不是文雅的意思。”阿努拉眼里放光,期待着海瀚的回答。
“你说名字啊。”海瀚笑出了声,“不是!文雅?怎么会有人起这种意思的名字,听起来就软塌塌,一点都不硬朗!阿木尔,我也不知道古文里啥意思,这名是汗王起的,大川杰说汗王希望阿木尔能平安度过一生,所以才起的这个名。”
“平安度过一生吗……”阿努拉恍然大悟,“是平安的意思!”
“平安吗?”海瀚看了一眼前面的马车,“认识他这么久我还真不知道,等会儿你去问问呗。”
“去问?我们吗?”
“对啊,我俩现在是五王子的随从。”海瀚说,“每次王子们出远门,都要有白庙派人随行,五王子这里大川杰都让我去,这次正好把你也带上。”
“哎!别担心,阿木尔很好说话的,他和我们是一类人……”
“一类人……”阿努拉在心底重复了一遍。
他不明白海瀚说的一类人是因为他们相比其他同龄人都很瘦小,还是什么其他原因,这令他莫名感到不安。
阿努拉默默地看了一眼海瀚,后者正乐呵呵地摸着小马的脖颈。
从这几天的相处来看,阿努拉觉得海瀚就像一泉溪水,清澈且在不断流淌,但这家伙有时候又会说出一些大人们才会说的话,像是泉床上混杂着年岁的污垢。
“阿努拉,我先往前跑一跑了!小马,走!”海瀚突然甩起缰绳,胯下的小马低嘶一声,迈开小蹄跑了起来。
看着海瀚的背影,阿努拉笑了,轻笑声隐没在人群的嘈杂声里。
渐渐的,他们离马戈河越来越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