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太子已经离开帝都足足三个月。别宫里本就没什么人,又被路海澜带走了不少,便显得更加寂静。
“喵……”
皮『毛』鲜亮的虎纹短『毛』猫直起上身蹲立在游廊的栏杆上,矜傲地环视四周,接着用右爪挠了挠耳朵,跳下栏杆走了。满池塘的荷花已然开了大半,池边的凉亭里,一名昏昏欲睡的老人歪靠在躺椅里,膝盖上铺着的纸质报纸顺着腿边侧滑而下,啪嗒掉到地上。
被声响惊动的老人醒过神,茫然左右看了看,随即才发现掉到了地上的报纸。他坐起身,有些费力地弯下腰去捡报纸,指尖在报纸上方晃了晃,没够着。
一双黑底面上绣着暗金龙纹的靴子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接着一双皮肤白皙保养极佳的大手在他之前,捡起了地上的报纸。
容貌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皇帝陛下,拿着报纸站在躺椅边,神『色』复杂地注视着面前的朱岩。
“你这老东西……怎么老成这样了?”
朱岩怔然看着仿佛从天而降的皇帝陛下,半晌,咧开嘴笑了笑,满脸的褶子顿时更深了些。
“陛下。”他叫道,撑着椅扶想要站起身行礼,却被皇帝轻轻按了回去。
“别折腾了,朕就是闲的无事,来看看你。”
朱岩眨巴眨巴眼,闻言又想笑,却蓦然变了脸『色』,扭过头捂住嘴咳嗽起来。皇帝看他咳得难受,本来就瘦弱的身躯几乎在椅子上缩成一团,心情更加复杂。
待朱岩咳嗽止住,皇帝开口道:“朕听说,你不愿意做手术?”
“……陛下恕罪,老奴只是,不想往身体里塞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糊涂。”皇帝语气并不严厉,反倒有几分埋怨的意味,“朕让太医院给你准备好替换的器官,你尽早给朕去把手术做了。”
“这个……”
“怎么,你也要跟朕拧着干?”
“老奴不敢。”朱岩缩了缩脖子,又好奇地看向皇帝陛下的尊颜,“……也?”
皇帝没说话,侧过头望向不远处的池塘,那张英武威严的面孔上,赫然『露』出了几丝疲倦之意。
两人俱都静了会,朱岩轻声问:“您是在担心太子殿下吧?”
皇帝冷哼一声:“那个逆子……为了林家那个小玩意,跟朕置气呢。”
朱岩不接话了,皇帝等他片刻,一低眼,见人眼观鼻鼻观心一副乖巧坐听的架势,心中那股子不舒坦的闷气突然就松了些。
“你教出来的好学生,前脚在朕面前忧国忧民,后脚到了东南就给朕捣蛋……朕还以为他是终于有心做些正事,可你瞧瞧他做了什么?堂堂帝国太子,朕还给了他先斩后奏的大权,却连区区一个东南军都管不好,还被安森那种货『色』给『逼』得走投无路。”
“咳咳。”无辜躺了枪的朱岩干咳两声,太子到东南后的确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他这个老师也有点颜面无光,可……大家都这么熟了,何必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呢。
太子到东南没干什么,就是一门心思给他老子找不痛快去了。
——因为他老子叫他不痛快了。
“殿下还太年轻……”
朱岩话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你别给他找借口,朕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无非是『逼』朕放过那小杂种。”
皇帝陛下面『色』阴沉,显然是没想到路海澜居然能做到这个地步,将他在东南布的棋几乎全盘打『乱』。按照原本的计划,握着安布里茨这枚棋子,引博族入侵,『逼』安森叛『乱』,从而牵出其背后的路梵,这都不是最重要的……他是要让安布里茨在东南自立为王,最终引动北疆白家趁势起『乱』,接着才好收网,将东南与北疆一网打尽。
这一盘大棋,才刚起了个头,就被路海澜搅得一塌糊涂。
这一切只因为,皇帝陛下把林寰丢到了东南,想要拿林寰给北疆白家下套,却没想到把自己的儿子给套进去了。
“太子殿下也快满二十了。”眼见皇帝陛下脸『色』不善,朱岩决定曲线救国,岔开话题道,“是时候选个太子妃了。”
皇帝明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可这话题转的也正好在皇帝心坎上,想起这几个月路海澜干的那些好事,皇帝陛下合上眼幽幽叹了口气,道:“对,朕正想说这个,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朱老太监又不吱声了。
皇帝瞪他一眼,没好气道:“直说就是。”
“诶,老奴就是想着该怎么说……”朱岩神情认真起来,这问题的确是有些棘手,他既然敢提,自然是有过思量,“陛下,选妃这事,不论怎样,还是得太子殿下喜欢才好……”
两句话全是废话,皇帝挑眉瞅着朱岩,就等他把真正想说的憋出来。
“老奴觉着。”朱岩也憋得很辛苦,这事他揣摩了有好几年,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更好的法子,所以他想,反正自己也是土埋到脖子根的人了,这个锅就自己扛了吧。
坑了一辈子的人,平生头一次扛锅,这滋味也挺新鲜的。
“老奴就是想,林骑那厮,怎么就没个外孙女呢?”
林骑,外孙,女,皇帝骤然瞪大了眼,低头与朱岩对视,后者缩在椅子里,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卖可怜,两人大眼瞪小眼,一个是被气得说不出话,一个是压根就不敢说话。
“好,好,好……你个朱岩。”
皇帝连说三个好字,朱老太监心知人是气得狠了,默默爬起来想要跪下认罪,他扶着椅子还没屈下腿,就被皇帝陛下按着肩膀硬压回躺椅上。
皇帝陛下的手抓在他的肩膀上,面上表情有些怔愣,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半晌,缓缓松开手。
“什么时候有这想法的?”皇帝问。
朱岩老老实实答:“五年前。”
太子是他从小看到大的,看人是朱岩这辈子最拿手的本事,皇帝将他放到太子身边,正是希望他能替他看看,太子究竟有没有继承帝国的资格。
朱岩的结论是,有,但太子不想当皇帝。
他把这结论实话跟皇帝讲了,其实他也清楚,太子愿不愿意都无所谓,这事只看皇帝陛下的意愿。可他着实有些担心,等皇帝陛下把皇位给了太子,太子爷一个不高兴甩手不干……那乐子就大了。
太子不想当皇帝,不是口是心非,撂下皇位跑路,别人可能干不出,但他们这位殿下绝对做得到。
“五年前?”皇帝被这答案吃了一惊,心中蓦然有了不好的猜测,“你是说五年前……他们就搞在一起了?”
朱老太监心中诧异,面上却不显,一副您想什么就是什么的默认表情,放任皇帝展开他丰富的联想力,前两天林上校的真假视频爆红光网,连他这个远在帝都的老人家都不得不跟着群众一起吃了顿瓜,太子这次去东南究竟干了什么……老人家表示他早就看穿了。
皇帝陛下站在那儿,面『色』森寒。这个时候瞧着,那眉眼间的冷郁,倒是与太子十分相似,朱岩瞧着,恍惚间又想起了当初那个上元宴时,跪在宴殿外的冷漠小皇子,殿内歌舞升平,殿外白雪纷飞,那小小的身影跪在那里,脊梁却挺得笔直,一双冷寂的眼睛像刀子般冷漠注视着前方的大殿。
良久,皇帝突然开口道:“此事,不要再提了。”
朱岩心中叹息,低头回话:“老奴明白。”
这事他本就没抱多大指望,提这么一句,也只是提前做个准备。皇帝陛下看样子也没了交谈的兴致,摆摆手制止朱岩起来行礼,转身正要离去,却又突然回头说了句话。
“去把手术做了,朕没准你死,你就不许死。”
朱岩微微一怔,苦笑着目送着皇帝陛下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
………………
天底下世事无常,连英明神武的太子殿下也没料到,他只是忘了带治脑子的『药』,居然就生病了。
身边只有一个没实体的法兰,他躺在椅子上注『射』着维生『液』,目光呆滞地注视着上方的天花板。鬼火球形态的人工智能蹲在一边,身边是飞快流动着数据的虚拟光屏,特殊合金打造的束缚器牢牢环扣着路海澜的四肢与身体,这也是不得已的举措——太子殿下最初发病时,险些将自己的脑袋切下来,吓得法兰魂都丢了。
那是毫无预兆的,上一秒还在好好说话,下一秒就伸手往自己脖子上削……太子殿下犯癔症了。
“作孽啊……”鬼火球幽幽吐槽道,自个把自个玩疯,这也是没谁了。
下一秒,一道疲惫的声音从旁响起。
“……是谁没看好叮当,害得我不得不动用博族的力量?”
鬼火球吓了一跳,急忙凑到貌似恢复清醒的路海澜脸边,后者两只黑眼圈已经青得发乌,疲倦得像是随时可能挂掉,然而与此截然相反的,是那双亮得异常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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