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点闷热的午后,庭院里的知了趴在树上一声接一声地叫,院子角落荫凉里的小亭中,只穿了件薄丝裙的丽人歪靠在座椅上,脑袋一点一点地往边上垂,眼见就要撞上旁边的石头亭柱。
刚走进内院的路海澜见了,身形一跃便过了大半个院子,手中拐杖向下一点,一猫腰窜进凉亭,左脚脚底在地上拧了半圈,伸手稳稳将那只脑袋捞进掌中。
白皇妃『迷』『迷』糊糊睁开眼,啊了一声。
“……太子?”
“昨晚又熬夜看球赛了吧?”路海澜放开手,口中淡淡道。
“哪有?”白皇妃一脸正直,“天气太热了,我才犯困的。”
“哦。”路海澜表情依然淡淡的,“我看了,云州青年对北方老狼,三比二,薛洪最后那一脚可惜了。”
“他整场比赛都在梦游,就最后那一脚闪了下光,还特么踢歪了。”白皇妃满脸都是讥讽,准确来说应该是恨铁不成钢,身为一个北疆出身的地道北方人,她自然是支持北方老狼队的,可惜就在昨天晚上的半决赛里,北方老狼彻底被淘汰出了这次国锦赛,四年期待毁于一旦。
路海澜静静看着她。
白皇妃迟了半拍,终于意识到自己中了套,她僵硬地一寸寸仰起脑袋,与站在面前的路海澜对视。
“你,你诈我……”
“白妃母。”路海澜用无比平静的语气阐述道,“前天,你指着自己的眼角纹,让我监督你不再熬夜看球赛。你说如果你再犯,就让我没收你所有的零食点心啤酒,还有你藏在衣柜最底下的基拉亲笔签名球衣。”
他每说一句,白皇妃的表情就惊恐一分,当路海澜终于说完,并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凉亭角落的侍女小梅点头示意时,她终于崩溃地哀嚎出声:“别!你不能这样!小梅!小梅你回来,你个吃里扒外的混蛋你回来啊啊啊啊……”
路海澜紧紧扣着她的肩膀,微笑道:“白妃母,熬夜伤身,看重播也是可以的嘛。”
白皇妃绝望地看着小梅进了她的房间,一时间心如死灰,闻言缓缓抬起头,冲路海澜『露』出看杀父仇人般的目光。
“太子,若早知你是如此无情无义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决不会告诉你我将那件球衣藏在哪里。”
路海澜呵呵一笑,冷酷地道:“死心吧,它等会就该进焚化炉了。”
白皇妃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喉头咯咯作响,表情几经变幻,最终定格在一片绝望的哀婉。她伸手搂住路海澜的腰,将脑袋可怜巴巴地贴上去,呜咽道:“你不会这么绝情的,对不对?太子,我知道你是不会这么对我的,你难道就忍心看我痛失所爱,每日以泪洗面吗?”
“总比看着你拿着它又亲又蹭来得好。”路海澜眼角不自觉抽搐了下,显然是想起对方之前那难以直视的糟糕行径,他将拐杖斜靠在一旁的石桌上,站稳脚,用双手捧起贴在小腹上的那颗脑袋,一眨不眨地与其对视。
“还有,卓恩已经快三岁了,麻烦你就算是装,也有点端庄的样子,免得给他留下心理阴影,嗯?”
白皇妃当初说一孕傻三年,路海澜现在觉得那话还真有点道理,自从生下路卓恩后,这位晋升为母亲的皇妃娘娘心理年龄与日递减,行为举止越来越幼稚,尤其是在路海澜面前,已经沦落到撒娇耍赖毫无形象的地步……几乎与林寰有一拼。
一向寡言的侍女小梅曾一语点破天机,说这都是被路海澜宠出来的,当然,这一点路海澜是绝不会承认的。
想他十二岁的鲜嫩小少年,又养女人又养娃……这个世界一定是有问题了。
十二岁的路海澜身高已经拔到一米六,因为习武的缘故身材并不显得单薄,在身体力量有了显着提高后,路海澜便在法兰的指导下,重新制作了新的助走器,将外骨骼的骨架大幅削减,并拆除了悬浮装置,只留下支撑平衡的功能。他如今行走,靠的是自身手臂与腿部的力量,比以前自然要费力,但更有脚踏实地之感。
如今是帝国历七九九年夏,正值四年一度的帝国足球锦标联赛,作为一项历史悠久饱受喜爱的体育运动,这场赛事几乎得到了全帝国人民的关注。
“这个模型是我根据近四年来两支球队,所有球员比赛训练等等全方位的数据所构建。你可以看见,它能够直观的模拟出明天决赛上可能发生的所有状况,并计算其个体概率和综合概率,从而得出最有可能的结果。”
法兰一脸自豪地向路海澜介绍他这些天不分天昏地暗埋头苦干的成果,哪怕动机有些叫人无语,但路海澜不得不承认法兰的确是个天才,任何意义上。
“这就是科学的力量。”法兰在最后总结道,“用科学的力量,改变世界。”
“不。”路海澜面无表情道,“法兰老师,你这是用科学在赌博。”
法兰定定注视了他三秒钟,开口道:“五百万,三天后连本带利还你六百万,借不借?”
路海澜看看光脑上的模型,思索了一下。
“我借你一千万,你还我一千三,怎么样?”
“成交。”
………………
这一届的国锦赛是在北疆大黑星举行,直播的时间正好是在帝都大星的深夜,决赛这天晚上,迫于以白皇妃林寰为首,法兰扛旗的看球势力,路海澜只得吩咐厨房准备了大量宵夜与饮料,在东院的餐厅举行凌晨看球聚会。
结果当天晚上,路海澜一走进餐厅,眼皮就不自觉跳了跳。
“白妃母。”他盯着对方怀里正自酣睡的小皇子,一字一顿道,“卓恩睡着了,我送他回房吧。”
“可是西院没人照顾他啊,万一他半夜醒了怎么办?”白皇妃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没事,小孩子贪睡,醒不了的。”
路海澜皱了皱眉,白皇妃不让宫人照顾小皇子,眼下她跟小梅都在这里,孩子送回去的确没人照顾。可问题等会这群人看比赛看疯了,那叫起来可是没控制的,万一把孩子给吓醒了……真是想想都头疼。
“那就我来照看吧。”正好他也不想看比赛,“我带他去书房,看完比赛你来接他。”
“不行,休想拿卓恩当挡箭牌。”白皇妃瞪着眼睛将他一把拉坐下,压低了声音道,“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你别给大家扫兴,不想看就闭着眼睛,反正不准走。”
路海澜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对。
“可是卓恩……”
“他是三岁,又不是三个月。”白皇妃满不在乎打断道,“我三岁的时候,都能上房揭瓦了。”
好的,太子殿下第n次对这女人无话可说。
距离比赛开始还有十几分钟,餐厅的长桌上摆满了各式小吃,法兰曾不止一次称赞东院的厨子水平高超,连白皇妃也说过,东院的主厨在御厨中是顶尖水准。路海澜坐在白皇妃身边,向周围望去,只见侍女小梅和韦恩度单独坐在角落里的小桌,在这种场合也谨遵着身份不敢逾矩。老太监朱岩没来,老人家精神不济,多半是不会来了……路海澜的视线移到右侧正在谈笑的法兰与林寰身上,即将满十岁的林小寰身量也拔高许多,五官张开后更显俊秀,那眼睛正是世人常说的桃花眼,一颦一笑尽是风流。
法兰起开一罐啤酒,无比自然地倒进两只玻璃杯里,与林寰各自拿起一杯,笑着碰了一下。
“为了云州青年!”
林寰是云州青年队的铁杆拥趸,而法兰则是为了他的赌资,虽然动机不同,但这并不影响他们一起为云州青年助威。碰完杯的林寰正要开怀畅饮,手中的酒杯突然被人抽走,换上了一杯红艳艳的西瓜汁。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干的,林寰撑出苦瓜脸默默抬头看路海澜,后者将那杯啤酒放到一边,表情并不严肃,但是语气是不容置喙的:“未成年禁止饮酒……法兰,怂恿未成年饮酒是犯罪行为。”
“视情节处以十五日以下拘留以及三万元以下罚款。”熟知法律的法兰老师平静补充道,“我的殿下,看球赛没有啤酒,这违背了最基本的人道主义精神,如果您一定要将我移送治安局,那我没有异议。”
心里打鼓的林寰默默瞅着针锋相对的两人,有心劝解却又无法在这种气氛下开口,虽然他很感激法兰老师的仗义执言,但问题他更不想惹路海澜不高兴。
路海澜突然笑了。
“看来是我太古板了。”他坦然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法兰,你说服我了,想喝就喝吧,玩得开心点。”
他拍了拍林寰的肩膀,转身离开,然而后者看了看手中的西瓜汁和一旁的啤酒,默默低头抿了口红艳艳的果汁。
法兰拿着啤酒杯,有些发愣——他总觉得路海澜最后那一眼别有深意。
……也许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