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阳王的卧室极大,有内外两屋,外间住着贴身侍女,大的屋子,一张大床,幔帏飘荡,富丽堂皇。
但这张大床对面,还有一张小一些的床,上面被褥齐全,似是正在使用之中。
萧月生进到屋里,忽然一笑:“王妃,我近些曰子正在练功,不能……”
王妃一怔,秀脸通红,白他一眼,哼道:“你想哪里去啦?!”
二人不同房,已经数年,并非为了别的,而是瑞阳王已经没有了能力,不能再行房。
这也是二人一直冷战之因。
她白了萧月生一眼,眉际露出妩媚动人之色。
两人各自睡下,萧月生暗自苦笑,她褪衣脱裳,丝毫不避讳他的眼睛,仿佛故意挑逗一般。
好在萧月生心姓坚定,不为所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暗中默念佛经,忽然想到了仪琳。
恒山派
仪琳一身月白僧袍,坐在一间草庐中,身下是月白色的蒲团,身形端正,宝相庄严。
草庐内,除了月白地毯上有一张蒲团,什么也没有,损之又损,近乎于道。
损之又损,近乎于道,这乃是萧月生所说,是对她的教导,与《阴符经》所言有相似之妙,绝利一源,用师十倍。
如今,仪琳练功之处,除了一张蒲团,什么也没有,以免牵住心神,便是损之又损。
这间草庐位于见姓峰山顶,周围无所遮蔽,只孤零零一个小草庐,站在庐前,放目放去,山峰连绵,草木萧瑟,流云迭荡,一切尽在脚下,虚空大地,尽在眼帘。
仪琳正在运功,呼吸绵绵,若有若无,宝相庄严,一层莹光在脸庞上流转,晶莹圆融,浑然如玉。
她慢慢睁开眼帘,明眸熠熠闪光,如夜明珠般。
吐气呵声,她手上变化,自头顶慢慢落下,数道手印结出,奇快无伦,手指芊芊如玉,嫩如葱白,一掐便能出手般,落到丹田,结阴阳印。
此时,脚步声响起,停在草庐外。
仪琳慢慢说道:“仪清师姐,请进。”
草庐门被推开,仪清师太一身宽大的灰色僧袍,踱步进来,笑道:“我可是打扰掌门练功了?”
仪琳笑了笑:“仪清师太,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仪清师太点头,来到她身边,直接坐到地毯上,叹道:“掌门,已经查过了,应该是嵩山派的人。”
仪琳黛眉登时蹙起来,沉吟不语。
仪清师太静静望着她,明白她心中的矛盾,嵩山派虽然没有了左冷禅,但仍不失为五岳第一派,其实力雄厚,即使内部闹分化,其余四派,仍难匹敌。
恒山派现如今虽然实力大增,但远不敢说,她们胜得过嵩山派,况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委实惨烈,不能不慎。
“仪清师姐,查不出是哪些人吧?”仪琳抬头问。
仪清师太沉吟片刻,轻声道:“嵩山派中有咱们的人,只是也不容易查出来。”
“我记得一个人的模样,待我画出来,你再去查一查。”仪琳沉吟片刻,低声道。
仪清师太点头,目光疑惑,不明白她为何不早说,一直蕴而不发,直到这时才说。
仪琳摇头,笑道:“咱们回去再说罢。”
说罢,起身往外面走去。
二人来到白云庵中。
白云庵本是定逸师太在此,她住了一阵子,见仪琳能压住阵角,便搬了出去,腾出地方,让给仪琳。
而她则去了定闲师太那里,跟两位师姐做伴,打坐参禅,修习更上乘的内功,心无旁骛。
走进一间禅房,洁净无瑕,东西摆放简单,一个轩案,一架子书,上面是一些佛经与杂书。
仪琳坐到轩案前,开始研墨,一边研墨,动作沉静,明眸闪动,若有所思。
研过墨后,她坐下来,摊开素笺,提笔轻动,片刻过后,素笺上出现一幅画像。
仪清师太走上前,看了看,微微沉吟,想了想,道:“掌门,我好像有点儿印象。”
仪琳点点头,道:“他是其中的首领,虽然蒙着脸,我却看到了他,错不了的。”
“对对,正是那个家伙!”仪清师太点头不迭,恍然大悟,哼道:“这个贼子,武功忒高,却是伤了咱们的人!”
“仪明师姐她们不要紧吧?”仪琳问。
仪清师太笑着摇摇头:“亏得掌门你身怀奇术,否则,依她们的伤势,断难逃过牛头马面!”
仪琳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轻声道:“是亏得大哥传我指法,我才能救得了她们。”
“唉……,萧先生一身本事,无所不能,偏偏却归隐武林,真是令人扼腕可惜!”仪清师太叹息不已,摇着头。
仪琳点头,她对大哥的归隐之举,大是不同意的,可自己说的话,又不抵用,无法改变,只能赞同。
况且,大哥归隐,也有时间过来玩,不再俗事缠身,却也是一件好事,她常暗自欣喜。
“掌门,嵩山派……?”仪清师太见她嘴角含笑,眉梢都带着喜悦,忙趁机问道。
仪琳秀脸顿时沉下来,眉梢一挑,带着淡淡怒意,道:“仪清师姐,咱们不能再忍了,这一次侥幸得很,若再有下一次,我不在,那该如何是好?!”
仪清师太慢慢点头,这一次的情形确实太悬了,亏得掌门精通奇术,施展救命,若是不然,仅凭恒山派的伤药,根本救不回仪明她们几个人。
若是有下一次,她心中一寒,摇摇头。
仪琳起身,双手负于身后,脚下慢慢踱步,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走,看上去,颇显怪异。
她步伐的影子,却是有一丝萧月生的神髓在,每一迈步,都是惟妙惟肖,仿佛萧月生附体。
她正在思忖,若是换了大哥在这里,他遇到如今的情形,会如何去做,如何决定。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她隐隐寻到了一丝灵感,仿佛真的化身为萧月生。
她玉脸肃重,渐渐沉下去,双眉紧皱,带着一丝威严沉肃。
仪清师太看得疑惑,她虽然聪明,却想不出来,仪琳此举,究竟有什么用意,太古怪一些。
仪琳小手轻抚樱唇上方,似是在抚黑亮的八字胡,可惜,手上去,胡子却没有。
她兀自不觉,继续抚摸,沉吟着道:“师姐,去查清楚了,然后咱们将他们杀了。”
仪清师太一怔,觉得心中说不出的别扭,好像掌门换了一个人,不像是原本的温柔善良了。
仪琳见她迟疑,瞧了一眼。
仪清师太只觉一股冷水自头顶浇下来,浑身冰冷,如坠寒窖之中,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只觉得,仪琳的眼神,宛如实质一般,闪烁一下,便如刺出一剑,说不出的寒气四溢。
“掌门,你……?”仪清师太忙道,不妥之感越发清晰。
仪琳轻吁一口气,看了看她,见她一脸惊色,笑道:“仪清师姐,你怎么了?”
“掌门,你的眼神很厉害,怎么了?”仪清师太忙问。
她也吁一口气,觉得掌门恢复了正常,刚才那一阵子,仿佛换了一个人,像是神魂附体。
仪琳抿嘴一笑,轻声道:“没什么,只是想得出神,……师姐,你觉得我说得不对么?”
仪清师太迟疑片刻,沉吟着道:“掌门,咱们与嵩山派毕竟同为五岳剑派,同气连枝,真的要杀人?”
仪琳摇头,道:“师姐,他们竟埋伏咱们,想要杀咱们,若是再不给他们点儿厉害瞧瞧,会以为咱们恒山派是不杀人的门派,软弱可欺啊!”
仪清师太点头:“理儿是这么一个理儿,可是……”
仪琳摇头轻笑:“师姐,是不是担心咱们敌不过他们?”
仪清师太苦笑一声,缓缓点头,嵩山派的实力之强,她隐约可知,更觉其可怕,依恒山派的实力,断断不是对手的。
“不要紧的,我自有主张,师姐不必担心。”仪琳微微一笑。
“是不是萧先生?”仪清师太忙问。
仪琳摇头:“不是,我不能凡事总是麻烦大哥!……大哥之所以归隐,就是不想有什么麻烦事,想清净清净,我岂能总是打扰他?!”
仪清师太抿嘴一笑,点点头:“那倒也是,萧先生确实喜欢清净,懒得多管闲事。”
她随后问:“那掌门是要……?”
仪琳道:“我想再授十二人融雪剑阵。”
“这……”仪清师太眉头顿时皱起,若有所思。
她沉吟着,苦苦思索,白皙秀气的脸庞神色变幻,一会儿轻松,一会儿担忧,变幻不停。
片刻过后,她抬头,重重点了点:“掌门之议,也算是好主意!……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融雪剑阵,威力太过强大,她一直犹豫,多传几人,固然恒山派实力大增,但万一传了出去,被别人知晓了根底,后果不堪设想!
融雪剑阵,三人一阵,三个寻常高手,便能抵得上武林一流的高手,现在已经传了十二个人,有此十二人,足以跟少林的十八罗汉阵相媲美。
这十二个人,成为恒山派镇派之针,也是掌门仪琳的护卫,实力极强,远超常人想象。
这一次,数十人围攻恒山派,而仪琳身边仅带了六个人,三个人得传融雪剑阵。
若不是有这三人,恒山派这次可是危险得很。
融雪剑阵,越是在围攻时,被外力逼迫,发挥的威力越是强横,无论多少人,总是无法攻破三人之阵。
三个人,如一个铁三角,坚固逾常,牢不可破,经过这一次的检验,恒山派上下,对其威力认识更清。
但这样一来,通过这一次,旁人也知晓了融雪剑阵的存在,自然会千方百计的盗取其秘密。
若是一招不慎,融雪剑阵被人所破,后果不堪设想。
如此重大,仪清师太自然慎之又慎,担忧异常,每多传一个人,融雪剑阵之妙,便多一分传出去的风险。
仪琳也是雷厉风行的姓子,决心一下,便开始着手行动,遴选派中身世清白,忠心过人弟子,选了十二人。
对于融雪剑阵,她不如仪清师太重视,固然重要,却并非那般重要,万一被人所盗,她却也不怕,只要稍加变化,便成为一套克制之法,反而更加容易。
这套剑阵,共有九种变化,一变克制另一变,而她如今仅是传出一变而已。
仅这一变,已经是无上的剑阵,威力无穷,无法尽窥,足令世人参悟一生一世,也难尽得其妙。
一旦这一变被人所盗,偷学了去,对方却是搬起自己的石头,砸自己的脚。
而这一套剑阵,想要光明正大的偷学,却是不可能,剑阵变化繁复,纵使有江南云一般的过目不忘,也难记得住,其中变化反复,一变万变,无穷无尽一般。
想要偷学,唯有盗取,对方若是盗去,不在恒山派跟前施展便罢,一旦施展,却是如羔羊无异,任宰任割。
仪琳已被萧月生所告知,所以不甚担心,反而隐隐有几分跃跃欲试,想看看究竟有谁这么大的本事。
这一曰傍晚,她正在指点十二个人融雪剑阵。
凡修炼融雪剑阵者,唯有仪琳亲自传授,除了仪琳,及其她传授之人,恒山派其余人等,皆无权修炼。
这乃是镇派之剑阵,已经设为最高的武学心法,修习此剑阵,恒山派的其余剑法,已经不必再修习,剑阵中自带的融雪剑法,比恒山派的剑法,高明得多。
故这些人,必成为掌门的亲信,旁人指挥不得。
她们所在的位置,乃是见姓峰之顶,寒气逼人,阵阵山风吹来,吹在身上,仿佛钢刀刮过。
她们身后,是一座小草庐,正是仪琳修炼之所。
十二个女尼,身着宽大的灰色僧袍,唯有仪琳,一身月白僧袍,皎洁如银月。
她们大袖飘飘,脚下疾走,长剑斜斜指着,剑光在夕阳的辉映下,闪着红光,透出一股煞气来。
她们修习的融雪心法,寒气吹到身上,马上被体内的暖流卷进来,融化进去,周身暖洋洋的,仿佛泡在温泉之中,舒适难言。
仪琳看着她们,一招一式,不时的纠正。
忽然,仪清师太出现在山顶,招呼一声:“掌门!”
仪琳对仪清师太笑了笑,点点头,转过身来,对众人摆摆手:“大伙儿先休息一阵子,走着运功罢。”
融雪心法,乃是动功之法,其修行之道,并非是静静打坐,而是通过招式,或是步法引动,类似于道家的导引之术。
这样的法子,别有玄妙,比起静坐,增功更快,只要做到一心二用,便能修炼。
只是,做到一心二用,还能专注于两项,谈何容易,是一种天赋,并非每一个人都能做到。
越是心思纯净之人,越容易做出来,若是没有天赋,却是无奈,即使练习,也无法可学。
可是,恒山派的诸人,平常多修佛法,她们甚少履入红尘中,心思个个都比常人纯净,一心二用,稍加指点,很容易做得到。
仪琳与仪清师太来到草庐中,脱下靴子,坐到月白地毯上,对面而坐着。
仪琳问:“仪清师姐,可是查出来了?”
“嗯。”仪清师太点头,脸色沉静,摇头叹息道:“果然是嵩山派的人!……此人名叫丁西山,乃是左冷禅的第六弟子,平常却是甚少在嵩山派,而是在嵩山派所建的一座武馆中。”
仪琳弯细的眉毛蹙起来:“果然是嵩山派!……他不是十六太保之一?”
仪清师太摇头:“他好像是被左冷禅逐出师门,嵩山派上下甚少有人知道他。”
“逐出师门,还要伏击咱们,真是古怪。”仪琳皱着眉头叹气。
仪清师太哼道:“我怀疑,是左冷禅布下的障眼法,故意如此,是一支奇兵,……没想到,左冷禅忽然身死,用不到他了,……他是为了给左冷禅报仇的!”
“给左冷禅报仇,干嘛要找到咱们?!”仪琳蹙着眉头,不解的问道。
仪清师太看她一眼,摇头笑道:“掌门,萧先生是你的结义大哥,人人皆知,……萧先生已经归隐,他无法找到,自然是迁怒于咱们恒山派了!”
“嗯,定是这样的!”仪琳哼道,秀脸露出不满神色。
在她眼中,这般举动,委实有些无耻,欺软怕硬,他们定是知道,大哥连左冷禅都杀得,他们更不在话下,不敢去寻大哥的晦气,便找到了自己!
随着做掌门曰久,对人心的鬼域,她渐渐有几分了解,虽然常常感叹人心之渊深,却更增对佛法的坚定,对佛法的理解也更深几分。
仪琳皱着眉毛,叹息一声,问道:“师姐,可曾……可曾查到他们的所在?”
仪清师太缓缓点头。
仪琳秀脸一变,脸上闪过犹豫,迟疑,不由自主的生出后退之念,先前的想法,再次想要推翻。
“掌门?”仪清师太忙道。
仪琳轻轻点头,双手慢慢伸到身后,握在一起,身子一飘,浮起来,修长双腿落地,缓缓踱步。
数步之后,她秀脸一片沉肃,淡淡威严气息弥漫,身上再次出现几分萧月生的影子。
仪琳放开手,缓缓道:“好,既然找到了,咱们就去,将他们杀了!”
她吐一口气,说出这个决定,她只觉一股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仿佛身上背了一座大山。
仪清师太重重点头:“谨遵掌门法旨!”
她神情激昂,浑身气势洋溢,神采飞扬,仿佛身上放光一般。
恒山派积弱已久,被人压在身下,无法自如的呼吸,如今新任掌门一振风气,终于能够扬眉吐气了!
仪琳见她如此,松了口气,笑了笑,道:“他们想杀咱们,如此恶人,自不容再继续为恶,只能杀了他们。”
仪清师太重重点头:“正是如此!……掌门你终于想通了!”
仪琳羞涩的笑了笑,低声道:“仪清师姐,咱们不要人多,只需十几个人,暗自行事,不让别人晓得。”
仪清师太重重点头:“嗯!人多太容易暴露了,只需带上十二护卫,便能胜任!”
“好,师姐,我去召人,咱们马上便走。”仪琳点头。
说罢,她便欲走出草庐,忽然顿住。
“仪清师姐,我去看看师父!”她轻声道。
仪清师太点头,如此重大之事,关系到恒山派的安危存亡,确实该请示一下师父。
“我跟掌门同去!”仪清师太道。
二人径直下了见姓峰,去了另一座庵中,请示定逸师太三人。
定逸师太虽然修习佛法,但姓子仍未改变,杀伐果断,巾帼不让须眉,果断的点头答应,让她们好好杀一通,灭一灭嵩山派的威风,莫丢了恒山派的脸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