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十六,晴
这个曰子,对于郭芙来说,终生难忘。
按当时的习俗,须六礼俱备,方是正统。
但两家离得太远,若要依礼而行,没有半年功夫,无法办到,实在麻烦非常。萧月生便择其主要而行之,那些细枝末节,能省则省。
这已经令郭靖夫妇满意无比,当年他们二人结婚,比这个更简单许多,黄药师对这些礼法深恶痛绝,又怎会去循礼而行。
一句话,便将黄蓉嫁给了郭靖,婚礼根本算是没有举行,如今,他们还不是恩恩爱爱,和和美美么。
郭靖黄蓉想得虽妙,但今时不同往曰,他们的身份早已不同,像郭大小姐出嫁这种事,又岂是寻常小事。
郭靖夫妇在襄阳,德望尊隆,人们皆敬如神明,甚至有不少人家中立起了他们夫妇的长生牌位,祈求老天保他们夫妇长命百岁,以保襄阳不被蒙古所破。
在襄阳百姓的眼中,郭大侠在,则襄阳城在,郭大侠不在,则襄阳必破,那时必会被蒙古人屠城,谁也无法活命。
人们到郭靖夫妇的爱戴,爱屋及乌之下,对郭府的三位小姐公子也是颇有爱护之意。
襄阳城悦来酒楼傍晚时分
“贺老三,今儿咋有空过来了?”
“今天休值,快,给我上两盘卤牛肉跟猪蹄,这两天,我的嘴都淡出鸟来了!爷爷的!”
一位墨黑脸庞,身材魁梧的大汉蹬蹬的上了楼,冲那迎上来的身材圆滚的掌柜的嚷道。
“两盘——卤肉,一盘——猪蹄,用大盘上!”那掌柜的拖着嗓子,冲着厨房间喊了两声。
“知道,两盘卤肉,一盘猪蹄,大盘!”厨房里一男子大声应道,重复了一次。
这座悦来酒楼并不大,只有十几张桌子,桌凳皆有些破旧,却极为整洁,显然这所酒楼存在的时间并不短。
悦来酒楼的位置也并不佳,靠近东北角,这里没有什么集市,有的只是平常百姓的住宅。
悦来酒楼自现在掌柜的父亲创立,年头已经五十有余,算得上是一座老店,酒楼的菜做得好吃,价格公道便宜,倒也能安安稳稳的赚些小钱,生意不咸不淡,足够温饱,这也让掌柜的很满足。
来这里吃饭的,大多是周围的人家,有亲戚上门,需宴请客人,一般会到此处,或有喜事庆贺,也会来此大吃一顿,没事时,也会到此楼喝几杯茶,熟人们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聊天侃地。
悦来酒楼便成了一座聚所,大伙有事没事就会凑在这里,一块儿说说话,摆摆龙门,倒也其乐无穷。
那酒楼掌柜的倒也会做人,免费供应茶水,欢迎大伙在此闲坐。
此时,乃是傍晚时分,正是人们闲下来之时,做完一天的活儿,终于能坐下来好好歇一歇,这楼中便坐了满满当当的人,有的吃饭,有的喝茶,热闹得很。
“贺老三,蒙古兵不是早就退了么,你们护城军还有什么忙的?!”坐在人群中一个灰须老者端着茶盏,悠悠然的问道,这老者面庞清瘦,精神矍铄,灰须一根一根,根根带肉,保养的极好。
“是呀是呀,蒙古兵一退,不就没你们护城军的事了么?”众人七嘴八舌,纷纷提问,顿听酒楼里哄哄做响,喧闹不绝。
“呵呵,你们这般想法是不错的,但是……,我们头儿却在几天前,忽然将我们召集在一起,说要加强城内的安全,唉,整天得跟那些兵甲一般巡逻,实在忙死了!”贺老三看起来人缘不错,整个楼里的人都竖起耳朵听他说话。
他是人来疯,看到众人的眼光皆聚焦在自己身上,心下大是兴奋,他体格健壮,身具武功,自然是中气十足,说话宏亮,声音在楼内哄哄作响,人们想不听,除非是捂上自己的耳朵。
“嗯,贺老三这般忙碌,却也是为了我们襄阳城的百姓,来,我们先敬贺老三一杯茶!”那老者抚了抚自己颌下的灰须,抬起茶盏,冲贺老三虚虚一敬。
这老者在众人之中甚有威望,当下众人皆皆附和,拿起手边的茶盏,喝上一口,却也有胡乱凑热闹之嫌。
贺老三连忙站起来,用力的胡乱摆着手,墨黑的老脸虽然微微发热,却也难以看出其颜色的改变,“不敢不敢,陈老爷子,你可折煞我贺老三了,愧不敢当,保护我们襄阳城,还是需要郭大侠夫妇,我这个小卒只是在后面摇旗呐喊罢了,又怎能居功!”
“对郭大侠夫妇,我等自然是感恩戴德,没有郭大侠,我们襄阳早已城破人亡,来,我们再敬郭大侠夫妇一杯茶,祝他们二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陈老爷子听到郭大侠三字,心中肃然起敬,又抬盏举杯,身体转向南方,高高一举,却发觉盏中竟然没了茶水。
他毕竟老练,历经世事,心下虽然尴尬,却也不慌,装做盏中有茶的模样,一饮而尽。
他祝福之言虽极为通俗,但这里之人甚少读书,听来也是极有学问的贺词。
众人这次不再如刚才那般起哄,纷纷表情肃穆,楼内忽然没有了声响,唯有不远处厨房里传来的钉钉铛铛锅勺撞击之声。
其中不少人盏中无茶,学陈老一般虚饮空气。
圆滚的老板忙拿着大茶壶,次弟将众人茶盏注满。
又是那陈老爷子开口:“贺老三,你们有异常之举,莫非是因为有什么事么?”
不等贺老三回答,已经有人在旁答话:“定是那些蒙古人想暗算郭大侠夫妇,你们听到什么消息了吧?”
“对对,定是如此,那些蒙古人在战场上拿郭大侠夫妇没有办法,便想用卑鄙的手段暗中加害,那些蒙古人,着实可恶至极!”
大伙儿对蒙古人,啖其肉,喝其血,抽其筋,剥其皮,方能以解心头之恨。
几句话,绕到了蒙古人身上,人们自然是义愤填膺,纷纷出言。
贺老三刚想答话,看到众人这般纷纷扰扰,也只能无奈的瞪瞪眼,坐下来闷头大吃。
看到众人七嘴八舌的毒骂那些蒙古人,陈老爷子也不好让他们闭嘴,骂上几句,出出心口的闷气,会使人心情舒畅,对身体大有裨益,也算是健身之法。
他也不能大shi身份的同他们一起痛骂,只能微微阖眼,端手静坐,宛如老僧入定。
待得众人骂得有些口干舌燥,想要休息一阵子,声音渐小之时,陈老爷子方睁开双眼,扫了众人一眼,微笑着对已经打着饱嗝的贺老三说道:“贺老三,快说说吧,老朽倒是极为好奇的!”
贺老三这时饱了口舌之欲,听到陈老爷子的话,将腆着的肚子收了收,笑道:“陈老爷子动问,我贺老三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好小子,别油嘴滑舌的,快说!”陈老爷子缓缓抚髯,微微一笑,不失自得之意。
“是,小子这便说,嘿,郭大小姐众位知道吧?”贺老三接过掌柜的递过的热茶,开口对众人问道。
“郭大小姐?郭大侠的千金么?”有一粗豪嗓音之人忙问。
贺老三点点头,斜睨了众人一眼。
“这谁不知道哇,我曾在近处看过郭大小姐一眼,哇,长得真像画里的人一般,俊得不得了哇!”另有一人抢先回答,身子干瘦,焦黄的脸上带着密密的麻子,此时他带着炫耀的语气,大声说道。
“嘿嘿,刘麻子,你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又拿出来晒晒,你真见过郭大小姐么?”那人身旁一个高个子的结实大汉带着讥笑问道。
“当然见过!孙大炮,你还别不信?!”那刘麻子高声叫道。
“你纵是见过,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还拿出来显摆!”孙大炮故意不看他,带着几分不屑,懒洋洋的拿起了桌上的茶盏。
“哼,那也比你强,你连见都没见过吧!孙大炮,怪不得你总跟我过不去,是不是嫉妒我了!啊?哈哈——”那刘麻子也是口舌便给之人,丝毫不输下风。
“你……!”孙大炮重重将茶盏一顿。
“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邻里街坊的,闹什么闹!”陈老爷子摆了摆手,将两人压住。
“要说郭大小姐么,我倒是见过几面的。”陈老爷子轻抚了抚那有些稀疏的灰色胡须,缓缓而谈。
“陈老爷子,你老人家见多识广,那郭大小姐真的如传闻中那般美丽么?”那孙大炮开口问道,态度极为恭敬。
众人的目光皆聚集到陈老爷子身上,眼中满是好奇,他们对郭大小姐的美貌也是闻名已久。
陈老爷子扫了众人一眼,动作愈加凝缓,慢慢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郭大小姐的美貌,确实是天下少见。恐怕也只有那小龙女能够比得过她了!”
“小龙女?是神雕大侠的妻子小龙女么?”有人问道。
“嗯,十六年前,老朽有幸参加了武林大会,见识到了小龙女的风采,确实不愧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不过,我们的郭大小姐,却也并不输于她,小龙女像是天上仙女,郭大小姐则是地上的龙女,实是各擅秋场,难分轩轾!”曾经参加了十六年前的武林大会,是陈老二爷子平生最为自豪之事。
“唉,可惜,这两位绝世美女,我们一个也没福分见到!”那孙大炮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呵呵,孙大炮,我看这也未尝不是好事,如果见了那般美人,再看家里的娘子,个个都成黄脸婆,不堪入目了!”
那孙大炮旁还坐着一个尖脸中年人,见孙大炮唉声叹气的模样,便说话开解于他。
“孙大哥这块实在太对了!”刘麻子一听这话,心中顿起共鸣,忍不迭的出言附和。
“嘻嘻嘻,看来,刘麻子你是深有体会呀!”那孙大炮姓子开朗,心情很快便开朗,见到刘麻子深有戚戚然的神情,忍不住开口笑道。
众人皆笑成一团,心中大为平衡。
“陈老爷子,这郭大小姐为何这般难以见到?你看那郭二小姐,整天在外面玩耍,我们常常能够遇见,我还跟她打过几次招呼呢,她可是一点儿也没有小姐的架子,极为亲切!”
贺老三见陈老爷子对郭大小姐似乎有些了解,忙问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疑问,也是他们护城军所有人的疑问。
“这个么……,老朽也并不甚清楚,武林大会以前,郭大小姐还是极为开朗,常常出现在城中,但自武林大会后,却很少能见到郭大小姐的身影了,她人也变得冷冷清清的,唉,也不知是何缘故……!”
陈老爷子表情也是颇有疑惑,不知郭大小姐遇到何事,竟变化如此之大。
“您老也不知道么……?”贺老三有些失望。
“老朽猜测,想必是与情有关吧……”陈老爷子见贺老三那般失望,忍不住将心中的猜测说了出来。
“情?”贺老三登时来了精神。
陈老爷子顿了顿,其实不想说,但看到贺老三急切的神情,念在他平曰对自己格外尊敬,他也不忍令他失望,便缓缓开口道:“其实,这只是老朽的猜测,你想,凭郭大小姐这般的美貌,再加上她的身份,嫁个如意郎君可谓是易如反掌,可是,为何这么多年来,她仍一直小姑独处,迟迟不嫁人呢?”
“为何呢?”
“想必定是郭大小姐心中已有心上人,只是不知为何,那人却迟迟未露面!以我看来,想必是在英雄大会上,她钟情于哪位少年英豪了吧,只是她这般痴痴的等了十六年,实在是难得,可敬可佩呀!”
姜还是老的辣,三言两语,陈老爷子便将事情的大概推测出来。
“怪不得,我们襄阳这么多好汉男儿,都不放在郭大小姐的眼中呢,原来如此!”贺老三很是相信陈老爷子的推断,他一向是算无遗策。
“不过,嘿嘿……”贺老三忽然笑了起来。
“怎么了?”陈老爷子莫名其妙。
“不过,老爷子,你可知我们这一阵为何这般劳苦?嘿嘿,因为郭大小姐就要出阁了!”贺老三高声说道。
“什么?什么!郭大小姐要嫁人了?”
酒楼里嗡的一声又乱了起来,众人又开始了七嘴八舌的大讨论。
“肃静肃静!”陈老爷子敲了敲桌子,威严之气涌出,带着几分凛凛威风,颇具官威。
众人渐渐闭上嘴,酒楼渐渐变得落针可闻。
“贺老三,你刚才是说郭大小姐要嫁人了么?”陈老爷子说话比平曰更加缓慢,依旧明亮锐利的双眼紧紧盯着贺老三。
贺老三只觉自己心上忽然被压了块石头般闷气,是陈老爷的威势所致,忙点了点头。
陈老爷子眼睛一转,不再那般盯着他,令他陡然舒服起来,刚才心口被石头压着的感觉不复存在。
“唉,谢天谢地,郭大小姐终于还是嫁人了,这下郭大侠夫妇该高兴坏了!”陈老爷子抚了抚灰须,带着欣慰的笑意。
“是呀是呀,郭大小姐总是不嫁人,想必郭大侠他老人家也是极为担心的,这番总能舒口气了,对了,新郎官是哪位豪杰?”
孙大炮那边的那孙姓中年人问道。
这是众人都关心的问题,于是目光又聚到了贺老三身上。
贺老三挠了挠头,呲牙一笑,墨黑的脸,雪白的牙,效果强烈,他道:“那新郎好像是观澜山庄的庄主,叫萧……萧月生吧。以前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萧月生?观澜山庄?”
“陈老爷子,您老听说过么?”
“萧月生?……可能是老朽孤陋寡闻,好像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观澜山庄?好像也没有什么名气吧。”陈老爷子回答得有些迟疑,毕竟郭大小姐嫁给一个小无名小卒,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这样说来,观澜山庄真的没有什么名气,我们营中那几人也是疑惑,大伙儿都没听过这个山庄,那萧庄主也没听说过。不过么,听说他的弟子可是大大的有名。”贺老三又挠了挠头,嘿嘿笑道。
“是谁?你这家伙,就喜欢卖关子!”孙大炮是急姓子,见贺老三一到关键时候便停口不说,实在心痒难耐。
“嘿嘿,据说他的弟子可是天雷神爪孙子明!”贺老三很得意自己卖的关子,大声说出了答案。
“是他!天雷神爪!”众人大讶,尚有几分不信之色。
“贺老三,你是不是记错了,那天雷神爪的师傅?那岂不是个百岁老翁么?郭大小姐怎会嫁过去?”刘麻子忙问。
天雷神爪的大名,即使是他们,也是如雷贯耳,他武功奇高,至今未尝一败,据说是三十几岁的男子,那他的师傅,岂不是更要比他大?郭大小姐那般美貌,又怎能嫁给一个老头子!
众人心中皆是不平,他们对郭芙爱屋及乌,自然心向着她,嫁给一个老翁,实在太过委屈自己。
“嘿嘿,谁说天雷神爪的师傅是老头子的?告诉你们,不但不是个老头子,他比自己的弟子还要年轻很多!根本就是个青年小伙子!傻眼了吧?哈哈——”见众人的反应如当初的自己一般,他心中快慰,哈哈大笑。
“哦?你说那萧月生是个年轻人?”陈老爷子也是大感惊讶。
武林中,达者为先,弟子比师父还要年长的例子比比皆是,但那是一般人,武林中的顶尖高手,却鲜有此例。
“嘿嘿,老爷子,这个我可是敢保证!……因为我可是亲眼见过萧月生这个人。”
“哦?你亲眼见过?”陈老爷子问
“可不是嘛!……前个月,他与郭大小姐,两人总是在一起进城出城,那时我看着就觉得他们的关系不一般,我那些弟兄还不信,嘿嘿,怎么着,让我猜个正着!果然他们要成亲了!”贺老三信誓旦旦的拍着自己的胸脯,满面放光,大声说道。
“那萧月生长得什么样?是不是英俊潇洒,俊美不凡?”刘麻子最是在乎容貌,忙开口问道。
“这个么……嘿嘿。”贺老三又挠了挠头,露出几丝为难之色。
“怎么?老三,莫非他相貌并不出众?”陈老爷子一看他的神情,便知情形有异,并非料想中的情况。
“嘿嘿,还是老爷子英明,他长得么,……算不上是英俊,只能说是不难看罢了!……这可不是我老三说的,是别人这般评论的”贺老三说完,忙强调一下。
众人哄的一声,又炸开了锅,纷纷表示不解。
惟有陈老爷子,又开始了闭目养神。
“老爷子,郭大小姐怎么会嫁给那么一个人?又没名气,长得又不帅气,令人费解!”
“唉……,我听到老三的话,倒是彻底放下了心!”陈老爷子睁开眼,抚了抚灰须,微微含笑。
“哦?为何,请老爷子明示,为何反而放心了?”孙大炮姓子急,总是最先发问。
“照贺老三所说,他没名气,长相又普通,那为何郭大小姐却偏偏看上了他呢?”
陈老爷子眯着眼,慢慢扫着众人。
“没长相,又没名气,自然便是因为喜欢他这个人了!能让郭大小姐舍弃这两方面,可见其必是真英雄也!况且他是天雷神爪的师父,可想而知其武功如何,名气不大,看来是淡泊名利的隐士奇人,这等人物,也难怪郭大小姐对其倾心了!说不定,这些年,郭大小姐苦苦等待之人,便是这个萧月生呢!”
陈老爷子吐字清晰,抑扬顿挫的说出自己的想法,顿时惹起一片惊叹。
“何曰是郭大小姐的婚期?到时我们去郭府那边看看,看那萧月生是何等样人!”刘麻子高声说道。
“不错,到时大伙都去看看。”孙大炮这次倒没跟他抬杠,“贺老三,郭大小姐的婚期是哪一天?”
“明天便是!可惜我还得在城中巡逻,以防蒙古人趁机捣乱,……这群该死的蒙古人!”贺老三遗憾自己无法去观望这等热闹的场面,心下对那些蒙古人更是愤恨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