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有,只是自言自语地猜测些东西——”知秋被吓了一跳,坐在船板上看向多莉,问,“你以前去过泉熄村吗?”
“没有,那里离稻城太远。小时候用望远镜在远远的地方看过一眼。我认得路,那里杨柳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多莉抬着头,双眼看向天空,似乎在搜寻儿时的记忆。
“杨柳?”知秋心想,能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植物。他想到了自己院落的那棵像是在逃离大地束缚的樱树。
“嗯。明天到了就知道了。我无法形容。自从日月异象发生后,没有人会前往那个废弃的村落。”她望着北面,天空从透亮的青蓝色逐渐转变为深蓝,最后只剩下永夜的黑。“阳光已经碰不到那里了。”
蓦然,渔夫唱起一首怪异的歌谣:
嚯!天黑黑,山神出
光溜溜,长手脚
夜里的小孩不要跑,窟窿里的山神吃人咯!
嚯!拔舌头,散清香
说谎的小孩没舌头
白天的小孩要听话,盘齿的妖怪揪耳朵!
嚯!长高高,白又亮
不听话的小孩没耳朵
快跑吧,躲到黑黑的窟窿里
快跑吧,怪物不会到那去
快进去,神仙将会眷顾你
他们竖起耳朵聆听着,歌谣里的生物令三人心慌,不由自主眺望北面山坡。那里天空灰蒙,阴阴沉沉,山顶雪白,山体荒凉。山脊线从西边一直延向东边,宛如一堵高墙,将阳光挡在南边。高耸的山峰将他们的视线阻隔,裸露在外的岩石发黑发亮,山峰划破云朵,像是一堵无法跨过的门槛。
船依旧在湖面上游荡,不知不觉四周的渔民变得少了起来。已然能看到岸边的萋萋芳草,水上漂浮着绿色宽大的叶子和睡莲,叶窝露水凝聚。湖底逐渐浅显,淡黄色的泥浆沉淀在下方,掩埋无数水生植物的根茎。而在根茎下,他们还看到了嶙峋的石头。如果光着脚踩下去,估计会被这些突出来的尖角划破皮。南边暮色降临,唯有迎风飘动的地方还留有余晖。多莉伸手扯了扯残留在风中的夕阳,像是要将它披在身上。
终于,船停靠在满是碎石的岸边,夕阳与泡泡膜形成了一条直线,红色的幻彩洒的满世界都是。三人下船后目视着渔夫离开,湖面飘动着不安的涟漪。告别了船夫后,他们抬头向北面望去,地面斜斜向上延伸,视线被身前的碎石缓坡完全阻挡。
他们沿着这条缓坡向上,脚下松散的石头‘嘎吱’作响。大约十五分钟,他们便来到缓坡的顶端。前方,视线所及的尽头,一座高高耸起的山脉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山顶雪白雾气朦胧。他们将视线看向西北处,掠过一片开满白花的绿地,凝视着戈尔北山脉与格德林山脉之间的衔接口,那里黑云涌动,怪石嶙峋,宛如恶魔的獠牙。
“那里就是火车通往雪域的峡口。”多莉说,接着她指向前,“那块地相对平整,我们今晚就在那扎营吧。”她率先朝那走去。
一路上,看似平整的泥地上隐藏了不少被杂草覆盖的小凹坑。知秋好几次都着了这些小凹坑的道,黄色泥浆沾满了靴子。从岸边开始,就进入了平缓的爬升阶段。这一条极长的坡道一直延伸到戈尔北山脉的山麓。
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多莉指的那块平地。回头望去,光溜溜的碎石岸边没有生长一棵树,只有水边的青青绿草。整个湖泊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平缓向下凹陷,宛如一个巨大的陨石坑洞。
而在他们北面一里外的地方,灰色的天空笼罩着那片区域,地面上零零散散地出现一株株怪异的树。他透过望远镜看去,这些树只有俩人高,它们的叶子像是乌鸦折断后的翅膀,一根根地固定在树枝上。而在东面,一条废弃的铁轨通向戈尔北山脉之后的永夜世界。
借助南边的即将熄灭的光辉,他们沿着这条废弃的铁轨向西看去,连绵不断的山脉突然凸出一截。在这一截的山麓下,一片被怪柳树围绕的空地中散落着难以看清的房屋。而在他们的脚下,一条长满杂草的小路避开了两边长着折翅般叶子的怪树,向着那块空地延伸。
“那里就是泉熄村。”多莉走了过来,凝望着那片像脸盆一样的平地。“这片老林子估计有八十多年没人来过了。”
“八十多年?”知秋看着被人踩出来的小路,“不太像。”
柴栖蹲下身,注视着凹坑分析道,“会不会就是安和稻神使者?这一路上来泥地里总有凹坑,估计是运送什么重物压出来的。看杂草覆盖的程度,应该是有几年没人走过了。”他沉思一会,凭借着将近十年的探查经验,估算道,“起码是五年内没有大批量人员来过,不是八十年。”
“那岂不是起义战结束不久后就没人来了?”多莉说。
“应该是的。”知秋说,“久组长调查过,戈尔北山脉处,曾经有无声教会的人走动。”
在他们探讨问题的片刻,天色已逐渐暗下。柴栖燃起篝火,快速地搭建好帐篷。周遭杂草里传来虫鸣与“挲挲”声,湖水轻抚岸边碎石。当夜色完全来临的瞬间,温度也骤然下降,他们围在篝火旁坐下,感受着暖烘烘的火焰,驱散寒意。一旁,多莉将手靠近火堆,说着关于泉熄村的故事,“我父母在世时和我说过,我们祖辈就是那个村子里逃出来的。”
知秋问,“逃出来?是那种拔舌头的怪物?”他想到了青先生说的恐怖故事。
柴栖绷直了身体,这件事情知秋没和他说,他不明白地问道,“什么拔舌头?那个老渔夫唱的歌谣吗?”
“我听爷爷说过,老一辈的人称那种怪物叫百眼山神。”多莉看向两人,撕开压缩饼干的包装的,一边啃一边说。“那是一种身体和手脚都很长的生物,像蜘蛛一样爬行。他们就生活在戈尔北山脉的地底下,后来又有人传闻,说那些山神是抓小孩回去做人体实验。”
“又是人体实验!”知秋也取出一块压缩饼干啃了起来,火焰炕的他浑身暖洋洋,“天清国的迷雾森林里,也是一处人体实验场所,他们研究梦境与意识,让意识脱离躯体转移到其他生物身上,治疗名为‘死亡’的疾病。”
沐糖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看来这里又是一处无声教会的实验场所。”
“无声教会!”柴栖语气沉重地说这四个字,他的眼里充满戾气,“还记得国君谋杀的凶手吧!当初雪姐从府内拿到的资料里,就有提到这个教会。”他注视着少年的眼睛,“我和白帆跟着你姐姐参与调查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一些,我们后来越查越不对劲,发现牵扯的事情太多,就放弃了。”说到这,他不禁摇了摇头,后悔道,“那时候我们的能力有限,这样的案子根本不是我们应付得来的,用着调查的资料换了些赏酬就没有继续了。不过你姐姐一直在暗地里研究这件事情,她好像对这个教会有着浓厚的兴趣——”
天空暗无月色,远处泡泡膜里的万家灯火成为唯一的光源。北面无尽的幽暗将戈尔北山脉淹没,世界沉入了天的阴影中。当北风吹过怪异的鸟翅叶,尖锐刺耳的‘呜呜’声持续回荡在耳边,仿佛阴森的老林子里藏着百万只厉鬼,正兴奋地嚎叫。他们聊了一会,就不再继续深入这个话题,趁着身上还留有篝火的余温,钻入帐篷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