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 不关我的事——
跪在地上的那个男人砰砰砰的磕头声一下一下地传来, 额头已隐约看到了红色的血迹,男人却仍旧不管不顾地死命磕头哀求着。
反正和我没关系!
女人们哀哀的哭泣声一下一下, 像是针一般扎得人胸口疼。
虽说这些都是亚伦兰狄斯的子民, 但是, 现任亚伦兰狄斯王是王兄,下任是赫伊莫斯,我的话, 别说王了,连这个王弟都不会做太久。
所以, 怎么看都轮不到我出头, 是不是?
抱着祭司大腿哇哇大哭的小孩的哭喊声响彻黑夜。
……
………………
啊啊啊啊啊!明明就不关我的事啊啊啊——!
一边在心底如此哀嚎着, 伽尔兰一边在那些人的哀求哭喊声中长长地叹了口气。
然后,抬起手, 指着自己。
“找不到那些小孩的话,让那些人把我抓走, 就能找到了。”
伽尔兰说完这句话就后悔得想扇自己一耳光了。
叫你逞能, 叫你当英雄。
看看现场, 这所有人里除了那几个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的小屁孩之外, 自己是武力值最弱的一个, 偏偏非要出这个头做什么?
但是,既然已经说出口了。
在那些难民们充满希望地看着自己的眼神下……
在王兄歇牧尔赫伊莫斯以及一干骑兵们错愕地看着自己的眼神下……
就算是为了面子,他也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了。
嗯,所谓英雄, 大概都是这么被逼出来的吧。
伽.伪英雄.尔.真怕死.兰在心底这么吐槽着自己。
…………
……………………
又是一天过去,夜幕再一次降临了。
夜风吹得茂密的树冠沙沙作响,篝火的火光在林地深处的营地中晃动着,带动着那落在地面的枝叶的阴影也随之晃动不休。
偌大一个营地还算安静,只是不时响起如枝叶摇晃那般细微的交谈声,坐在篝火边吃晚饭的骑兵们凑在一起小声地说话,许多人的目光时不时地看一眼不远处那个最大的营帐。
他们的王,还有那位小王子此刻就待在里面。
所有人都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急剧的马蹄声响起,打破了营地的安宁,数十个骑兵纵马奔来,领头的正是沙玛什的祭司。
到了营地,歇牧尔一勒缰绳,他身下的骏马高高扬起前蹄、一声嘶鸣,停住了脚步。歇牧尔翻身下马,几乎是在他落地的同一瞬间,最大营帐的门帘被猛地掀起,一个高大的身影快步走了出来,还有两个小身影也跟着走了出来。
卡莫斯王快步走到歇牧尔面前,金棕色的眼灼灼地看向歇牧尔。
不只是他,在场所有的骑兵都在这一刻停止了吃东西、交谈等等各种动作,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这一边。
营地一时间安静得厉害,只有风吹过枝叶的簌簌声在夜空下响起。
在众人的注视下,歇牧尔一手按在胸前,俯身,单膝跪在卡莫斯王身前。
他说:“很抱歉,卡莫斯王。”
祭司这一句抱歉说出口,空气就像是停顿了一下。
卡莫斯沉默了一瞬,然后点点头。
他说:“我知道了。”
然后,他低头,将目光投向了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小小的身影。
“伽尔兰……”
卡莫斯低声喊着伽尔兰的名字,声音中透出些许无奈。
昨日,在伽尔兰提出那个意见之后,几乎所有人都开口反对。
让尊贵的亚伦兰狄斯王子为了一群平民的孩子冒险,这是他们无法想象的事情。
其中,歇牧尔反对得尤其激烈。
他是沙玛什的祭司,沙玛什是司法的太阳神,掌管律法、以及严格的阶级。对他来说,所谓的等级是绝对的,不容丝毫错乱。
伽尔兰作为亚伦兰狄斯的王子,未来的王位继承者,其重要性甚至远远高于维纳尔城这座城市,怎么可以为了一群低等的平民小孩以身犯险?
他甚至是当场就毫不客气地以导师的身份将伽尔兰训斥了一顿。
那些难民们知道了伽尔兰的身份,知道这的确是不可能的事情,想求又不敢求,只能难过地蜷缩在角落里默默流泪。
但是不知为何,一贯乖巧听话的小王子这次偏偏就是犯了倔,就算被歇牧尔一顿狠训,还是抿着唇不肯改口,将歇牧尔气得不行。
自从做了伽尔兰王子的导师,他这口气就没顺下去过。
气得厉害的沙玛什祭司如此恼怒地想着。
到了最后,是卡莫斯王开口做出了决定。
他让歇牧尔在第二天带着数十人再出去寻找线索看看,一天为限,因为如歇牧尔所说,时间拖得越久就越危险,到时候别说那些不知踪迹的小孩,说不定那些大人都有危险。
如果歇牧尔能在一天内找到一些线索,伽尔兰自然就不用去冒险了。但是,如果依然找不到……
在安静的黑夜中,在众人的注视下,伽尔兰仰起头,与卡莫斯对视,点了点头。
“是的,王兄,我去做。”
歇牧尔紧皱着眉,眼中写满了不赞同。但是,既然卡莫斯王已经做出了决定,他是不可能违背王的命令的。
“等等。”
从昨日起就一直冷眼旁观默不作声的赫伊莫斯突然开口说话。
他抬手,指了一下不远处收容那几十个救回来的难民的营帐。
他说:“如果只是需要小孩作为诱饵而已,那里有好几个,随便找一个做诱饵就行了。”
黑发的少年王子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如此说道。
“赫伊莫斯王子,虽然我也很想这么做。”歇牧尔回答,“但是,那几个小孩除了哭闹之外没有任何作用,你觉得他们能做什么?”
“不需要他们做任何事情,做好诱饵就行了,到时候被抓走,我们跟在后面就是。”
赫伊莫斯立刻回答。
“可是这样一来,他们会很危险,而且在他们哭闹的时候,很可能就会暴露我们的身份和踪迹。”
“当然会很危险,所以才要他们去啊。”
赫伊莫斯仍旧是那种理当如此的口吻。
“想要救人的是他们,危险当然应该由他们承担,为什么要伽尔兰冒险?”
站在旁边听着赫伊莫斯和歇牧尔你来我往的伽尔兰觉得,这个时候是时候站出来表个决心装个逼耍个帅了,所以,他开口了。
“其实我……”
“你闭嘴!”
和歇牧尔对话时,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一直都显得平静的赫伊莫斯突然转头就冲伽尔兰低喝了一句。
少年那双金红色的眼中射出的那一点凶光硬生生地将伽尔兰说了一半的话给逼了回去。
张着嘴没能说出话来的伽尔兰有点懵,然后就看到赫伊莫斯回过头继续和歇牧尔对话。
“不要跟我说那些小孩很可怜,不该让他们遭受危险,伽尔兰比他们大不了多少。”
“无论营救是否成功,我们已经为此而尽力了,所以,就算最后的结果并不理想,那也不是我们的错。”
知道最终做出决定的并非歇牧尔,赫伊莫斯一眨不眨地看着卡莫斯王,说。
“而且别忘了,伽尔兰是王子,而那些人,只是低等的平民。”
在歇牧尔和赫伊莫斯对话的这段时间里,卡莫斯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像是在沉思。
然后,他俯身,在伽尔兰身前蹲下来,视线和伽尔兰平齐。
他非常认真地看着伽尔兰,问:“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在做什么,对吗?”
小孩那一双金色的大眼睛轻轻眨了一下。
“是的,王兄。”
“你还小,而且你是王子,不需要做这种事,你知道吗?”
“嗯,我知道。”
“但是,你已经决定了,是吗?”
“……是。”
“哪怕这件事非常的危险,你会受伤,甚至是失去性命?”
“……王兄。”小王子的嘴角抽了一下,“你再多问一句,我就要反悔了。”
其实他现在就已经有点后悔了。
卡莫斯咧嘴一笑,他蹲在地上,抬手用力地揉了一把他家小王弟的头。
“好。”
他大声笑着,然后斩钉截铁地说了一句。
“你去做!”
他说,看着伽尔兰的目光灼灼。
“你是亚伦兰狄斯的王子,是我卡莫斯的王弟!你想做的事情,没有人可以反对!”
卡莫斯王浑厚的声音在黑夜的森林中回荡,一锤定音。
黑发少年垂眼,垂落的细长睫毛在他眼底掠过一道阴影,掠过来的微风将他颊边的黑发吹起来了一瞬。
“那么,让我去。”
他说,“只要小孩的话,我也是,我比伽尔兰强很多,成功的几率也比他大,甚至还可以自己逃出来,那样更好。”
他上前一步。
“所以说,由我来——”
一只白色的小手伸出来,握住了赫伊莫斯的手,让少年的声音一顿。
赫伊莫斯低头,看着握住他的手的伽尔兰。
小孩歪着头看他,软软的手指抓了抓他的手。
“真硬。”
使劲捏了几下他的手的小伽尔兰说,“你的手那么硬。”
伽尔兰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指了指他。
“褐肤。”
又指了指他的眼。
“金色的眼睛。”
然后又一把将赫伊莫斯被他握着的那只手举起来。
“你的手上都是练剑弄出来的茧,那么硬,不像我的手,一点茧都没有。”
本来还想说什么赫伊莫斯一下子哽住了。
褐肤金眸,大多数王室旁系血脉都是这样的外貌,这也经常被当成上级贵族的特征。
而且他的手掌有着非常明显的厚茧,用长年劳作这个借口行不通,因为那些茧所在的位置明眼人只要一看就知道,那是因为长期练剑以及射箭才弄出来的。
再加上赫伊莫斯这一身掩盖不住的气势,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受灾的可怜小孩。
“我的话就简单了,只要装成是在这次水灾里遭灾的富商的小孩就行了,我这样应该没人会怀疑。”
伽尔兰的肤色是白的,不像上级贵族,而且他从小到大没练过武艺,手上一点茧都没有,一眼看上去就给人一种完全无害的感觉。
少年抿紧了唇,漆黑的发散落在他的眼角,在他的眼窝里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他不说话,只是攥紧了那只握着他的柔软小手。
伽尔兰说完那些话,本来松手想要缩回来,却被赫伊莫斯攥紧了,拽了几下都没能拽回来。
他仰头一看,攥着他的手的少年的唇抿得像是一层薄纸般,看起来像是又犯了倔。
那种表情让伽尔兰突然就想起了不久前,赫伊莫斯一脸倔强地非要从自己手中抢走那张卷子的表情,再想一想刚才赫伊莫斯说要代替他去的那些话……一时间,伽尔兰觉得自己有点心软。
不知为何,看着少年抿紧了唇不吭声的模样,他有种自己是在欺负赫伊莫斯的错觉。
莫名有点负罪感的伽尔兰想了想,将另一只手捂在赫伊莫斯攥紧了自己的那只手的手背上,安慰对方一般轻轻拍了拍。
“没事,我运气一向都不错。”
小孩仰着头,和赫伊莫斯的眼对视,淡金色的柔软发丝包裹着他的那张小脸。
他对赫伊莫斯笑,他一笑,金发折射的光映在孩子的脸上,让那个笑容在黑暗中像是在发光一般。
“赫伊莫斯,我等你过来找我。”
赫伊莫斯的呼吸微微顿了一下,他低头看着伽尔兰的眼中像是有什么微光闪动了一下,他攥着伽尔兰的那只手微微松开一点,又用力攥紧。
他说:“好。”
一个字,掷地有声。
他低声说:“我去找你。”
听到赫伊莫斯这么说,伽尔兰本来下意识想要再对赫伊莫斯笑一下。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笑,一只手冷不丁从旁边伸出来,握住他的肩膀将他整个人转了一百八十度。
然后,那有着一头棕毛的脑袋凑到了他的眼前。
“伽尔兰,王兄也会去找你的。”
高大健壮的狮子王蹲在地上,看着伽尔兰,那张眉目硬朗的脸上写满了委屈。
他盯着伽尔兰的眼神满是‘你怎么可以忘记王兄我’这样的控诉。
“哈?……是,是的,没错,我也会等王兄来找我的!王兄是最厉害的!”
被卡莫斯王那委屈的小眼神看得胸口一个哆嗦的伽尔兰赶紧伸手摸摸卡莫斯的脸,给委屈的大狮子王兄顺毛、顺毛。
歇牧尔:“…………”
面无表情,不想说话。
众骑兵:“……”
天太黑,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风太大,我们什么都没听清。
作者有话要说: 伽尔兰大概已经忘记自己是幸运e了。
……
一头狮子一头狼
都得顺毛,顺完这只顺那只,心好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