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朕也不勉强。”洛鸿哲笑了笑,眸中闪过一丝落寞,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叔就开始疏远他了,虽然母后一直说皇叔的坏话,说皇叔原来是太子,这皇位不知道为什么被传给了他,但皇叔既然当了摄政王,肯定也是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的,一开始他一点都不信,皇叔对他那样好,虽然总是很严厉,可却是一心对他,可是,皇叔真的不想当皇帝吗?从前他把皇叔当成唯一的依靠,如今连皇叔也不能依靠了吗?洛鸿哲垂眸,袖中的手轻轻磨蹭着袖子上的盘龙花纹,没说什么,将刚写好的字轻轻抖开,递给洛城翊。
洛城翊双手接过,轻轻展开,上面是两行篆字,“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洛城翊睫毛轻颤,眸中闪过一丝痛色,唇角勾起一抹淡笑,“皇上的字果然进益许多。”洛城翊顿了顿,将纸递回给洛鸿哲,“皇上写这几个字,是有心仪的姑娘了吗?”
“没,没有。”洛鸿哲有些躲闪,接过纸放在桌上。
“皇上若是有心仪的姑娘,觉得和微臣提起不太方便,大可和太后商量,若是家室清白,身份得宜,自然可以送进宫来。”洛城翊笑了笑,“当然,若是家室不太如意,也可暂且委屈些,位分给的低些,底下的臣子自然也难有异议。”
“皇叔多虑了。”洛鸿哲看着洛城翊,半晌说道,“不过是从书上看到一首小诗,随意摘抄罢了。再者,朕也没什么不可以和皇叔商量的事情。”
洛城翊不可置否,冲洛鸿哲笑了笑。
洛鸿哲看着洛城翊脸上的笑,总觉得他仿佛在嘲讽自己,眉头轻皱,转身坐到龙椅上,开口道,“今日皇叔来看朕,是要检查功课吗?昨日夫子刚教了……”
“皇上,”洛城翊轻声打断他,“微臣此来,是为了今晨丞相提到的事。”
“皇叔是想说丞相和朕提议,要出兵北昭的事?”洛鸿哲一愣,没想到洛城翊会和他提这个,“依皇叔看,朕应该如何?”
“微臣想先听听皇上的想法。”洛城翊说道,这样的说法略有些不敬,好在洛鸿哲从小就是洛城翊教导,检查功课时更加严厉,如今这般说法也没什么被冒犯的感觉。
“朕觉得,应该出兵。”洛鸿哲把玩着桌上的一个笔搁,用笔搁轻轻地敲着紫檀桌面。
“愿闻其详。”洛城翊轻轻点头,说道。
“丞相说的没错,如今北昭国师谢庭芝失踪,北昭的朝廷乱作一团,北帝病重,绝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若等北昭休养生息,重整旗鼓,必然不会放任我西洛一家独大,必然要和东陵国联手,东陵国内扶持了东陵墨的弟弟东陵垚登基,东陵垚懦弱无能,可垂帘听政的前皇后萧文宜却是个果断的人,若是给他们时间,让他们联手,我们反而落于弱势,不如先击溃弱势的北昭,在将孤立无援的东陵收入囊中。”洛鸿哲将笔搁拍在桌子上,将拳头握紧。
“皇上有统一天下的想法,这很好……”洛城翊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
“朕对统一天下并没有什么兴趣。”洛鸿哲垂眸,“朕本来不过是个籍籍无名的世子,原本不过是过着闲散的生活,哪怕黄袍加身,也觉得坐下的位置不稳固,仿佛坐在高耸的危楼上,一不小心就会落入深渊。”
“皇上……”洛城翊有些错愕地看着他,有些惊讶,心底却浮上一抹欣慰,他终究是他洛城翊教导长大的孩子,终究和洛城寒是不一样的,洛城翊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可皇上可想过,上次和东陵交战,两方都损失不少,我们国库也并不富裕,两国交战恐怕不能速战速决,战士多年征战,必然懈怠疲倦,况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果攻克北昭,我们必然也会受到重创,若是东陵国趁虚而入,正如皇上所言,垂帘听政的前皇后萧文宜,是将门虎女,她父亲本就是东帝东陵沂时期的大将军,她的兄长又是和昱王并称战神的萧文远,虽然如今失踪了,也是隐患。”
洛鸿哲笑了笑,这些事他想过很多次,可从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本想把一切烂在肚子里,可不知为什么今天突然就脱口而出了,“朕对天下没什么兴趣,却不再想看到连天的战火了。曾有人和朕说,要是没有战争该多好,朕也很想没有战争。可是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战争是不可能避免的,我们不能惧怕战争,等天下归一,便能还人界一个太平盛世了。这个盛世,沉浸炼丹的北帝做不到,懦弱无能的东陵垚也做不到,所以就由朕来做。隐患,难处,肯定是有的,做什么事是能不付出就收获的呢?我们国库亏虚,可却也有先帝二十年勤政的积累,他们有战神,我们也有。皇叔……”
“昱王,年纪不小了。”洛城翊叹了口气,突然说,“昱王战神的名字,不是靠他是皇亲贵胄,也不是因为他能运筹帷幄,而是他亲上战场,一刀一剑拼出来的,正因如此,他的功勋,和他在军中的地位连先帝都不能撼动。虽然还是壮年,但毕竟多年征战,虽然性命无虞,可却也受过大大小小许多次伤,体力早就不如从前,从前他丢了神器谪仙伞,先帝派他镇守边境,边境苦寒,他身上也落下一些毛病,虽然行动无碍,但总也不是从前的战神了。洛城琏很久之前就和我透露过昱王身体的事,和东陵一战他还尚能苦撑,可若是连年征战,恐怕凶多吉少。”
“那世子,琏堂叔,他是将门虎子……”洛鸿哲脱口而出。
“洛城琏虽然从小就受到昱王教育,可却只是个纸上谈兵的柔弱文臣,就连上过几次战场,也只是在后方运送辎重,若让他运送粮草,并没有什么问题,可若让他领兵打仗,恐怕不行。”洛城翊叹了口气,“不光是因为王妃的事,西洛现在是有兵无将。”
“那皇叔怎么想?”被洛城翊一语道破心思,洛鸿哲沉默半晌,轻声问道,他知道洛城翊喜欢昱王和王妃的嫡女,昌平郡主洛望泞,想娶她为正妃,自然会怀疑洛城翊为了讨好王爷王妃,包庇昱王府。
“若是皇上已经决议要出兵北昭,那便只能由微臣带兵。”洛城翊单膝跪地,抬头看向洛鸿哲,“微臣和昱王一样都是皇族,从小也受过昱王指点,若是与洛城琏配合,定能凯旋。”
洛鸿哲震惊地看着他,心中百味杂陈,一半担心洛城翊的安危,一半担心洛城翊凯旋后像当年的昱王一样,昱王一战成名之后,先帝就再也没能控制昱王。洛鸿哲看着洛城翊,笑了笑,“皇叔跪下做什么,是朕,是朕要请求皇叔替朕攻下北昭,皇叔快起来。”
东陵国御花园——
萧文宜手上套着围兜,站在梅树下面,愣愣地看着已经冒出新叶的梅花,当年皇上下了马车,脸上挂上柔和的笑意,问她“文宜,你怎么来了?”她邀他来赏梅,他便说,“皇后的一番心意,自然是好的。”萧文宜从围兜中伸出一只手攀扶在一根梅枝上,如今梅花败了,他也不在了。可梅花明年终究是会再开的,他却回不来了。
“娘娘,这才刚开春,外面冷,咱们回去吧。”贴身侍女惜雨轻声劝说道。
萧文宜刚要说些什么,忽然一个小太监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娘娘,外面通传,说,说萧将军回来了。”
“什么?”萧文宜手下一个不慎掰断了脆弱的梅枝,却顾不上了,抓着小太监的手追问,“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回禀娘娘,是萧将军,娘娘的哥哥,萧文远将军啊。”小太监激动地说,“将军去了皇上那里,应该很快就能来找娘娘了。”
“文宜。”一个声音忽然从不远处响起,萧文宜浑身一震,手脚冰凉,颤抖着扶着惜雨的手,不敢回头。
萧文远看着多年未见的妹妹,想到她当年出嫁的时候,漆黑如墨的长发被全部梳到发顶,乌云堆雪一般盘成华丽的飞天髻,长长的凤凰步摇坠着一串串硕大的东珠,随着少女的动作轻轻摇晃,像是闪着微光,华丽雍容,如同明月升起在墨云之上,更衬得她面容的俏丽美貌。萧文宜一改平日不施粉黛的模样,黛眉轻染,朱唇微点,两颊胭脂淡淡扫开,白里透红的肤色,更多了一层妩媚的嫣红,额头上贴着金色的花钿,更添加了许多让人失魂的娇媚。流光溢彩的嫁衣,上面的孔雀羽毛仿若是最高超的画家在所精致描绘的一样,每一根都是鲜艳的色泽。折射在上面的光线,给它们耀出不同的光线,像是披了一件宝石拉丝缝制的衣裳,让人丝毫移不开视线。
许多人围着母亲和她喜笑颜开,嘴里说着奉承或祝福的吉利话,说这是不得了的荣宠。说二小姐真真是好命的人。母亲的脸上容光焕发,大红的喜袍上,繁复的款式层层叠叠,却不见任何累赘之感,仿若盛开的牡丹花瓣,落在女子的脚边,捧得她像是站在花蕊中的仙子。那个时候的文宜,应该是是东陵国最幸福的姑娘吧。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对了,他说,“你能得偿所愿,这很好。”可如今,她虽然仍然是东陵国最尊贵的女人,垂帘听政,手握实权,却只是个没有依靠的可怜人罢了。
萧文远看着萧文宜单薄的背影,半晌,叹了口气说,“娘娘,微臣,来晚了。”
一个身影猛地撞进他的胸膛,接着就是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的哭喊,“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抛下我……为什么不辞而别,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人……”萧文宜满脸都是眼泪,泪珠大颗大颗地不停地从眼眶滑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险些要吐出来。最疼她的哥哥不辞而别,她失去了强大的母家,她只能依靠皇上的宠爱,然而皇上,她最能依仗的墨哥哥也驾崩了,她没有子嗣,东陵垚登基,她再也没有了依靠,有人说她是将门虎女,有人说她杀伐果断,可她终究还是那个穿着喜服,害羞地听着别人夸奖,红着脸不好意思说一句话的那个萧文宜啊。
“我错了,文宜,是哥哥错了,哥哥不该丢下文宜一个人的。”萧文远拍着萧文宜的后背,轻声哄到,一边用眼神示意侍女太监退下,惜雨想说些什么,却被他一个眼神阻拦,惜雨呼吸一窒,带着宫女太监们退了下去。
萧文宜哭了许久,才慢慢止住眼泪,轻轻地抽噎着,被萧文远拉着坐在御花园的石凳上。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萧文远神情复杂地轻声问,这些年发生了许多事情,都是阿宜自己承担的。而他自己,离开这几年,虽然日子清苦,可却逍遥自在,虽然……但他也是很对不起阿宜。
“好,也不好。”萧文宜苦笑,眼泪又忍不住从眼眶滑落,“皇上,先皇对我很好,知道我没有母家的势力,我入宫一年多没有纳一位高位嫔妃,也常常到我那里去,都怪我不争气,没能留下皇嗣。”萧文宜垂眸,“本来一个宫女,不小心怀上了龙胎,我虽没说什么,可是皇上顾忌我的脸面,都怪我……若是那个孩子生下来,哪怕是个公主也好啊。”
“不怪你,是墨……先皇自己做的决定,不怪你,别哭了,都过去了,如今哥哥在这里,哥哥就是你的依靠。”萧文远轻声哄道。
“哥哥,你这次,不走了吗?”萧文宜闻言,抬头看着他,小声问道。
“嗯,不走了,”萧文远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留在这里保护阿宜,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