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这个,”顾墨汧岔开话题,眨了眨眼睛,“你说沙华给你……你见过沙华?”
“嗯,应该是见过吧。”洛望泞点了点头。
“什么叫应该见过。”顾墨汧挑眉,“我很久之前就听说过沙华的名号,听说他是个沉默寡言,冷血无情却医术高超的人,不过我倒觉得他应该是个很善良的人。”
洛望泞安安静静地听着,听到顾墨汧说沙华冷血无情的时候想要替他辩解,犹豫了一下没有说话,又听他猜测沙华是个善良之人,忍不住问道,“你没有见过他,怎么知道他是善良之人?”
“一个医者,若是冷血无情,怎么会名动天下?”顾墨汧轻笑,“况且,当年庭芝的手受了伤,还是被他所救。”
洛望泞恍然大悟,他说的不是云书墨,而是上一任沙华,程墨。“我没见过程墨,听说他已经离世了。我见到的是他的后人。”
“他叫程墨?”顾墨汧愣了一下,最后笑了笑,“倒是个好名字。几年前我听说过他离世的消息,我以为你见过他,虽然他当年救过庭芝,可是我终究是没能见上他一面。你见过他的后人?他如何?”
“白衣飘飘,遗世独立,仙风道骨,天下独一。”洛望泞想了想,说。
“你对他的评价倒是很高,听他能给你换血,想来医术也十分了得。”顾墨汧笑着说,“庭芝当时的筋脉,是被剑整条切断,连仙界的续脉丹都救不了他,就算连起来也不能用剑了。若不是遇到他,估计也不会痊愈,不过,他最后居然没跟师父和师兄提起,选择离开了苍玄府。”
“谢庭芝?你说的可是北昭谢家长子谢庭芝?”洛望泞动作一顿,险些把手里的药粉洒在桌子上,“他的手,没废?”
“没有,虽然当时沙华也以为他的手以后都不能提重物了,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手又忽然好了。庭芝原本心如死灰,和师父说了要离开仙界,回到谢家做一个凡夫俗子,可是我去送他的时候,却撞见他面色古怪地看着手上的剑,他知道我看见了,才和我坦白,夜里他的手忽然好了。”顾墨汧仔细地回想了一下,“当时好像是医鬼云萝璇,在他手上用了一个险招,要用毒让筋脉重新连接起来,本来以为是要废了的,后来加上沙华的诊治,恐怕是阴差阳错缓和了毒性,把他的手给治好了。”
“他的手竟然是好的吗?”洛望泞垂眸,低声自言自语一般地说。
云中城客房里,谢庭芝将手中的狼毫放到笔搁上,轻轻吹干,将干透的信纸塞进信封,叫来小厮送往北昭谢家,南宫颖还在谢家,他总要写封信报平安。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不是她了吧,他竟然没有发现。谢庭芝挥袖,从乾坤袋中取出那把莫问,剑鞘雪白,蓝色的纹路泛着淡淡的荧光,剑身上镌刻着两个篆字,莫问。
“谢庭芝。”南宫若懒洋洋的声音仿佛在耳畔响起。“你笑起来,还挺好看的。有时候我真的不明白,真正的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你觉得呢?你觉得我是什么样子的呢?”谢庭芝看着面前空无一人的空气,呆呆地问。
“我觉得啊,你像刺猬。”梦里那个人缩缩鼻子,皱起小巧的鼻尖,“我打不开你的外壳,也就不知道你的内心是什么样的。”
谢庭芝望了她许久,最后闭上了眼睛,两行泪忍不住从眼眶溢出,那个时候,在谢府竹林里,她像个地痞一眼,叼着一根草叶,倚在一支竹子上看着他舞剑,手里还拿着随手捡起的竹竿比划,哪里像一国公主。想到公主,谢庭芝又忍不住苦笑,心如刀绞。
他还记得那日他跟着小太监进了承欢殿的偏殿,隔着珠帘,看着珠帘那边身姿绰约的白色倩影,她穿着一袭白色长裙,明眸皓齿,肤如凝脂,口如含丹,眸含春水清波流盼,一袭月白的的长裙上绣着如云似霞的梅花,银色和蓝色的丝线合成一股,在腰间勾出双排祥云,显出她纤腰如柳。一个简简单单的流苏发髻,斜斜插了支翅银梅花簪,腮边落下两缕细细的发丝,更添她一份柔婉的丽色。
“北昭二十万铁骑压境,这就是你送来的贺礼吗?”南宫若隔着珠帘那样说,语气那样生疏,可是那个时候他还是没发现是哪里错了。
“当年你给我写的情书,不小心被水打湿了,你再抄一遍给我?”
“拟一份降书给我。”
“这么说,你不愿意?”
“我以为,我们的感情,不至于此。”他的每一句话,如今想起,字字伤人,句句诛心。
“是你太自以为是了。你一直都是如此,不是吗?你一直觉得把天下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我想,当年你算计于我的时候,应该没有想到,会走到这一步吧。”
“南宣保不住了,萧文远找了个和你形貌相近的替身,替你被当众斩首,从此,便不再有南宣国,也不再有南宣护国长公主南宫若了。到时你先一步出城,我们在城外长亭会和。”那个时候她欲言又止,是知道那个替身就是南宫颖吧,是啊,怎么会那么巧,在她就要死的时候,萧文远忽然就找到一个和她长相相似的替身。他又是有多自负,才会相信她会和他一起走。
“既然如此,我在城外等你,请你,一定要来。”这句话,就是她和说的最后一句话了。他诓骗了天下人,最后却被她骗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生不如死。
谢庭芝抚摸着手里莫问的剑鞘,喃喃地说,“若若,你失约了,不要紧,我会把你找回来,让你兑现你的诺言。骗人这样的坏事,我来做就好了,你学不来的。”
云中城城主卧房内,妖华的手指在房内的一张紫檀桌子的桌面上轻轻扣着,“如今揽月楼已经有六件神器了,只要崇虚那个老头不出手,就算他们三个门派联合起来,也无法对抗,没必要再等下去了。”
“你想做什么?”云书墨淡淡地问。
“我不想做什么,他们龙争虎斗,我就只管隔岸观火就好了,揽月楼把神器汇聚在一处,让我的妖力也恢复了许多,待揽月楼带着神器前往苍玄府和其他三个门派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出来坐收渔利。”妖华嗤笑,“到时候你就能见到你弟弟了。”
“到时候你就可以复活了。”云书墨垂眸,穆轻寒找到了归凰草,应该可以让望泞恢复吧。
“没错,不过,那个云皎恐怕就不能活了。”妖华装作不在意地说,余光却忍不住看向云书墨,“你之前让穆轻寒去找她的魂魄,可找齐了又能怎么样,她的魂魄已经破碎,能撑过百世轮回已是不易,如今,连冥王恐怕都救不了她,她现在魂魄不全,夜夜梦魇,不如早日让她解脱。”
云书墨没有说话,将手里的书翻过一页,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的样子。
妖华忍不住摇头,他从混沌间诞生于世,就算天界拼尽全力,也只能将他封印而不能将他杀死,他不知活了多少岁月,还从未看过别人的眼色。他倒是不是真心害怕云书墨想与他同归于尽,他由天地间的怨念,憎恶等种种恶念化成,本就是不死不灭,就算云书墨想和他同归于尽,他也不过是多沉睡一段时间罢了,也许是一千年,也许一万年,十万年,但他总会醒来,可他还是忍不住在意他的感受。
他活了多久,就孤独了多久,漫长的岁月,忽然有人一直和他一起,不惧怕他,不一心利用他,听他说闲话,就像……妖华犹豫了一下,就像朋友一样?他知道云书墨倒未必把他当作朋友,但是他真的很舍不得有人陪伴的感觉,哪怕他没有复活,就这样也很好。所以他宁愿行动地慢一点,任由揽月楼自己去收集神器。等他复活了,云书墨,太一,神族的太子,就和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云中城内,一个黑衣女子双手负在身后,随意游荡着,一双美眸如清泓般清澈动人,眼底却似被隔了一层,反射出冷酷决绝的黑暗,唇色如丹,不点而娇,眉间带着女子难有的英气,像极了盛放的海棠花。她身后紧紧地跟着一个家仆一样的黑衣男子,男子一头与众不同却不是特别显眼的暗红色长发,未绾未系披散在身后,光滑顺垂如同上好的丝缎。秀气似女子般的叶眉之下是一双勾魂的桃花眸,眼角微微上挑,目光却十分清澈干净。肌肤白皙胜雪,似微微散发着银白莹光一般。朱唇轻抿,透露出担忧的神色,絮絮叨叨地说这着什么。“公主,您又溜到人界玩,殿下知道了会很生气的。”
“我哥现在不知道在哪历劫呢,哪管得上我。”梵音皱了皱鼻子,随手从小摊上抓起一把扇子摇了摇,“好看吗?”
“可是,这件事殿下早晚会知道的……”黑衣男子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梵音打断了。
“你不说,我不说,谁都不会知道的。”梵音凑近了黑衣男子低声说,“夺魄,你就算告诉我哥也没用,我哥也管不住我。再说,你这么尽职尽责,也没有赏赐,还不如跟着我,在人界逍遥快活。”
“殿下吩咐我看着公主,我当然要尽职尽责。”夺魄正色说道,忽然看见梵音翻了个白眼大步走开,小跑着追了上去,“诶,公主等等我。”
“你还追上来干嘛,找我哥打小报告去啊。”梵音挑眉,“你是怕找不到他?跟我母后说也一样。”
“不是,”夺魄喘了口气,“公主,我得负责公主的安危。”
“负责我的安危?”梵音撇了撇嘴说道,“你是怕我闯祸吧。”
“公主若是闯了祸,就算殿下不在,冥后也会责罚您的。”夺魄小心翼翼地说。
“这么说你还挺忠心的。”梵音打量着他,“算了,本公主就勉为其难让你跟着吧。”
“嗯。”夺魄松了一口气,跟在梵音身后,“公主,前面就不要过去了。”
“为什么?”梵音探头看了一眼前面,仿佛有许多人围在一起议论些什么。
“那老先生好像不行了,公主来自冥界,平时又不专心修炼,修为不,嗯,修为尚浅,”夺魄在梵音的注视下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磕磕绊绊地说,“还不能收敛身上冥界的气息,公主过去了,恐怕那老先生就要一命呜呼了,那老先生阳寿还有几天,虽说影响不大,可是命数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万不可疏忽了。若是影响了要紧的命格,就算殿下和冥后不怪罪,”夺魄看了一眼天空,“上天也会有报应的。”
“行了,说了半天就是让我别过去呗。”梵音撇撇嘴,“就因为我修为不够,是个半吊子。”
“公主……”夺魄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其实他就是这个意思。
“那我绕路,去那边花楼看看总行了吧。”梵音撇了撇嘴说道。
“公主,你一个女子,怎么能逛花楼。”夺魄红着脸看着她,诧异地叫道,他虽然现在是公主的侍卫,可曾经也是一个普通的收取魂魄的小鬼,虽去过几次花楼收魂,可他却从来不敢多看,都是闭着眼睛收走魂魄就赶紧离开,如今公主竟然想去花楼。
“女子怎么了,女子就不能逛花楼了。”梵音本来就是跟他开个玩笑,没想到他这么紧张,长期在冥界阴暗之地,苍白如纸的脸色都泛起了红晕,更忍不住逗他,“你这个家伙,这也不让去,那也不让去,你到底想怎么样?”
“公主,我,我……”夺魄支支吾吾地看着她。
“刚才不还伶牙俐齿的吗?还说本公主修为不高,是个半吊子,还吓唬本公主,对了,你还想告本公主的状。”梵音憋着笑,装作一副兴师问罪地样子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