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进文结结巴巴地说:
“是……是青山,青山媳妇生了一个……带巴的。”
“恭喜恭喜……想让我看看面?”
“你……你先忙……忙完……”
神面张对河南商人挥挥手:
“就这样了,你四年后有一劫,生日百日前禳解禳解,我看看进文家孩子。”
神面张一边以右手三根指头捻着三绺白胡须一边不紧不慢地走,忽然哈哈一笑:
“进文哪,你家第一个孙子,而且是带巴的……莫不是有什么异常?看你满脸黑云的。”
“是……是有点……孩子生下就打着滚流泪,而且……而且睁着眼睛……”
“流泪?眼睛睁开了?”
神面张大吃一惊,麻杆腿立即站住,想了想说:
“十二怪相里面没有这两点啊,怪哉怪哉!”
忽然哈哈一笑:
“进文哪,孩子康健就好,康健就好。”
“这倒是……唉!”
韩氏把准备好的三尺红布搭到神面张肩头,神面张咳嗽一声,镇静了一下心情一低头进了产房。
“这……”
神面张惊叫一声,颤抖着退后两步,楞了十几息时间又镇静下来,走上两步指着孩子的眉毛说:
“这眉毛……”
寒氏惊问:
“眉毛怎么了?”
“这眉毛就是一把剑,上古仙剑!”
韩进文战战兢兢地问:
“那……是吉是……”
“吉……应该是吉……我的天哪,这把剑!”
正在给神面张以麻纸卷旱烟的韩青山急忙问:
“张叔,为……两只眉毛为什么只有一把是剑眉?”
“哈,一把剑就是天下一半兵马,你还想两把剑?”
韩进文和寒氏、韩青山一齐摇头:
“天下一半兵马?你……”
神面张点点头,又指着孩子的额、口、耳、鼻:
“四方口,天罡额,镇风耳,审判鼻,地额……地额……地额……”
韩进文大惊:
“地额……有……有劫?”
“不不不,地额是天下粮仓,天下粮仓,进文啊,有这个孩子我们……我们不挨饿了!”
神面张满脸激情,好像看到了一座巨大的粮仓。
韩进文虽然一万个不相信什么剑什么藏,但也很高兴,问:
“张哥,那另一个眉毛是?”
“好像一道闪电,是雷电眉。”
韩青山满脸兴奋,递过烟卷:
“张叔,烦您……”
忽然打住话,望一眼父亲韩进文。
韩进文忙说:
“烦您给孩子取个名……只要没灾没难就好,就好。”
神面张掐着指头想了好久说:
“这个……这个……我不敢……这样吧,要么叫韩剑要么韩仓,韩剑守武,韩仓守文,不过要你们定。”
韩进文和韩青山一齐黑脸,他们想起了自己的京城老家。
韩家是逃亡来这里的,家族五百人逃到这里时只剩下韩进文一人。
“韩剑!”
父子两人一齐说。
韩进文佝偻的腰杆瞬间挺直,好像一把巨剑被握到了手里。
神面张摇摇韩进文的手:
“进文啊,我们哥俩好不好?以后韩剑可要带着我家张盼啊!”
张盼是神面张的孙子,已经一岁了,张盼的父亲叫张若伟,和韩青山是小时候的玩伴。
韩进文吃了一惊,神面张家属于富有人家,和自己家不能比。
神面张一次相面一两银子,平均每天都有二三两的进账,而韩进文家一两银子可以过半个月日子。
另外,神面张的儿子张若伟是私塾老师,私塾里有十二个学生,一个学生一年四十两银子,一年有四百多两银子的进账。
这也是两代玩伴长大后很少在一起的原因:家境不在一个面上!
神面张正要离开,就见韩剑打着滚凄厉地哭起来,打着滚双手抓着头,模样和五六岁的孩子差不多。
神面张急忙掐着指头算,算来算去没有下文,于是就自告奋勇做了干爷,求神许愿折腾了好几天,韩剑的哭叫总算是减轻了,主要是时间间隔拉长了,头疼由一天六次变成一天三次,又由一天一次变成三天一次,一岁后变成一个月一次,仍然是一次半个时辰。
转眼五年。
韩剑五年没有说过一句话,所有人都以为是哑巴。
这天,张若伟按照父亲的嘱咐来找韩青山:
“青山,我家张盼要读书了,父亲让我……”
神面张要儿子永远把张盼和韩剑安排在一起,但韩剑是哑巴,怎么读书?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韩青山异常沮丧,低着头说:
“恭喜了张哥,我们家剑儿就……不去了。”
张若伟长呼一口气,父亲的安排自己总算是有交代了:
“兄弟,过几年……再让韩剑来我私塾吧。”
意思是过几年说不定韩剑会说话。
还有,这样说也是为了减轻韩家的难堪。
不一会神面张找来,对着韩进文难为情地说:
“虽然……虽然我面相时走了眼,但谁知道这孩子以后会不会……总之是……就让他去听书吧!”
韩剑被韩青山带进了私塾,神面张在教室外坐了半天,仍然没听到韩剑说话。
“唉,圣人的相术也有假?我的个天哪!”
正要离开,就见韩剑一笔一划在本子上写字。
神面张一阵风冲进教室,把张若伟吓了一跳。
神面张看看韩剑的“人之初性本善”六字,再看看张盼的本子又高兴又失望。
韩剑的六字方正圆润,比张若伟写的还好,可张盼只写了半个‘人’字,只有断断续续的一撇。
张若伟大睁着眼睛望着韩剑:
“韩剑,把你写的读一遍?”
韩剑:
“人之初性本善。”
张若伟神面张一齐喊:
“你会说话?”
韩剑点点头。
放学时,神面张跟在张若伟后喊:
“带着张盼送韩剑回家,每天如此,做不到就别认我,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张若伟施礼:
“父亲,我记下了。”
“也不能要学费,让盼儿每天多带一份馒头。”
“儿子记下了父亲。”
张若伟毕恭毕敬说。
“记住,赶快给韩剑生个媳妇。”
这次张若伟没有说话,吃惊地望着神面张。
神面张很气愤:
“聋子吗?”
“父亲,儿子听到了。”
望望张若伟的傻相,神面张忽然在自己的嘴巴上拍一巴掌,望望天摇摇头,走了。
张若伟带着韩剑和张盼走向韩青山家,路过一个铁匠铺,韩剑就站住,望着里面打铁的老头流泪。
打铁老头姓张,但人们都叫老铁头。
十几天后,张若伟发现韩剑每次过路都要在铁匠铺外站下来,望一会打铁老头又望着一箱铁钉发呆,就问:
“韩剑,你可是要铁匠铺里什么东西?钉子吗?”
韩剑摇摇头,离开了。
张若伟发现,韩剑手里永远拿着三根铁钉,不知道是从哪得到的。
神面张了解到韩剑喜欢铁钉,就立即给了十根,韩剑望着十根铁钉又流泪。
一扬手,十根铁钉飞射出十几步,两根铁钉进了一株胳膊粗的松树里,其它的都擦破了树皮掉落地面。
神面张一看深入松树半寸的两根铁钉几乎吓死,立即四面看看,结结巴巴地对韩剑说:
“这个……以后千万千万小心,最好不要让别人看到。”
韩剑点点头,对着神面张鞠躬:
“谢谢干爷爷。”
神面张一听,兴奋得流泪:
“啊,韩剑啊,有你这句话我就……死了也值了!”
韩剑把十根铁钉一根根收回来来,回家后藏进自己的旧衣服里,手里仍然拿着三根。
没人的时候,他随时练习投掷铁钉。
韩剑每次遇到铁匠铺都有一种熟悉感和悲哀感,但就是想不出为什么。
看到铁钉就想投掷,结果能够很准确地把铁钉射进目标,于是越加喜欢这样的练习。
七岁那年,忽然想起了一个静坐法门,于是开始在睡眠时修炼,结果经脉被拓宽了十倍,力气越来越大。
经脉拓宽十倍,力气可不是增强了十倍,而是百倍。
八岁时,忽然梦到了一种养魂术,于是他每天晚上都自觉修炼养魂术。
本来模糊的修炼方法一经修炼就变得清晰无比,好像非常熟练,修炼起来特别顺畅。
韩剑感觉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大脑里时不时有很多凌乱的记忆,感到很清晰,但醒来后一回忆就没了。
这一年,韩剑家的两头牛忽然死了一头,爷爷奶奶和父亲都围着死牛哭,因为此时正是耕种的农忙季节。
一头强壮的死了,另一头正在怀孕,于是父亲和母亲开始做“牛”耕地,后面爷爷扶犁,奶奶播种。
韩剑看到父母汗流浃背,立即过去抓了母亲手里的绳子帮力。
农忙季节,这里的私塾都停学,所有的孩子都去帮忙耕种,向地里送水送吃的,或者是把耕出的杂草从土里收走。
韩剑一帮,好像忽然增加了十个青壮,韩青山和杨丽华立即轻松无比。
一家人大吃一惊,韩进文心里一个声音压制不住脱口而出:
“神……神力!”
韩剑走得有些快,韩进文跟不上,韩青山便换了父亲。
耕了半个时辰,韩进文忽然喊:
“剑……剑儿,你吃力吗?”
韩进文摇摇头,他一点都不吃力。
杨丽华老是不放手,想尽可能帮韩剑,但耕了一会感到自己纯粹是多余,只好放手。
等到天黑,发现韩剑仍然很轻松,一家人终于放心地把牛的职位交给了韩剑一个人。
第二天,爷爷奶奶都退出,变成了韩剑拖犁,韩青山扶犁,杨丽华播种,播种速度提高了三倍。
二叔韩青云在富阳镇跟着老木匠学艺,韩进文不敢让他回来帮忙。
神面张知道韩剑做“耕牛”后对着韩进文破口大骂,但看了一会后又改为支持,因为他的宝贝孙子张盼有了用武之地。
那就是帮韩剑拖犁。
韩剑当然不需要张盼帮忙,但张盼感到好玩,神面张又苦苦黏着,韩剑只好作罢。
其实张盼的帮忙只是一种形式而已。
在神面张的干涉下,本来可以播种两亩的活只好耕一亩就停止。
“还是孩子,别累坏了!”
神面张兜里老是装着小吃,他把小吃交给张盼,再通过张盼交给韩剑。
每天一亩,韩进文家的九亩地很快就播种结束,韩剑和张盼进了镇外的杏树林。
在韩剑的指导下,张盼也掌握了飞钉射技,不过一次只能射出一根铁钉,而且入木很浅。
韩剑一次可以准确射出三根一寸半长的铁钉,入木一半。
杏树林里的数百棵大树上面画满人眼睛和心脏,这些眼睛和心脏早已伤痕累累。
韩剑把养气术和《真元境》传授给张盼,张盼的《真元境》毫无进展,但三年后养气术却有了进步,一蹦子可以跳起四五尺高。
韩剑一巴掌可以拍碎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张盼很羡慕。
张盼身体很高大,年龄比韩剑大一岁,但身体几乎高一半。
“韩剑,我能够干死唐荣都了!”
张盼咧着大嘴巴喊。
唐荣都是学霸,比张盼大四岁,张家镇首富唐家俊的孙子,张家镇一半的土地属于唐家俊家,唐家俊的儿媳唐荣都的母亲是五十里外郝家镇郝家,她的哥哥是举人,谁也不怕,县太爷见到郝家都绕着走。
韩剑十一岁、张盼十二岁时两人离开张若伟的私塾进了张家镇里最高的一所学校益民学校。
韩剑很优秀,张盼也不弱,两人都考取了秀才。
两个秀才的诞生引起巨大的反响,张家镇除唐荣都家外都送来了礼物。
这一年,韩剑忽然想起了一套叫《地支掌》的掌技,而且一练就成。
韩剑大小考试都是第一名,校长秦逸很奇怪这个十一岁的农家孩子为什么如此优秀,就破级和六位教师联名推荐韩剑参加第二年的二次乡试。
结果,韩剑一举成名,高中解元。
张盼乡试落榜,神面张叹息一声:
“两个孩子到分手的时候了。”
张家镇益民学校名声大噪,张家镇更是从此出名。
有史以来张家镇出了两位举人,但解元是第一次得到。
十二岁的解元让韩青山一家忙得没日没夜,从普通农家到县令及商贾亲戚朋友,一个个前来祝贺,贺礼最轻的一碗米,最重的一百两银子,数量之巨让韩进文韩青山如坠梦境。
方圆五十里内,只有唐家俊一家没有送礼物。
张盼气愤地说:
“韩剑,你都解元了,唐家俊一家还不送礼物,我晚上去杀了唐家俊。”
韩剑第一次对张盼发怒:
“胡说,不送礼就杀人?”
大眼睛大嘴巴的张盼立即蔫了:
“嗨,韩剑,我不就说说嘛!”
韩进文兴奋得手舞足蹈:
“神面张说得没错,这家伙真的可以带来粮仓,我们十年都吃不完这些礼物了!”
神面张摇摇头:
“这算什么?韩剑那下颚……天下粮仓哎!”
秦逸校长仅仅是一个秀才,他已经无法继续教导韩剑深造,于是请来八十岁的老岳父赵举人。
赵举人很热心,积极鼓励韩剑准备第二年的春闱进京赶考,韩剑却摇摇头,表示不想去考。
赵举人惊异地说:
“这个……一定要去,不然有轻君之罪。”
秦逸也说:
“考不上不要紧,但一定要去。”
韩剑只好点头。
一大堆书放到了韩剑面前,有历代历史,有历代京考文卷,有数十部历代范文、诸家经学及书评、时务策、诗赋。
韩剑并不好学,但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所以看书速度很快,半年时间就把所有的书籍记忆于胸。
每看完一部书,他都会闭目思考半天或者一两天,算是深刻领悟了。
只有四篇诗文让他反复领悟十几天仍然难以释怀,一篇是王勃的《滕王阁序》,一篇是杜甫的《春夜喜雨》,一篇是文天祥的《过零丁洋》,还有一篇是北宋文学家范仲淹的《岳阳楼记》。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雄州雾列,俊采星驰,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清霜,王将军之武库……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韩剑很少背书,可这篇《滕王阁序》被韩青山都听熟了。
《滕王阁序》胜在辞藻之美,用典之妙,对仗之完,而《春夜喜雨》却是朴实而完美,毫无雕琢,两者格调完全不同,但都是精华里的精华,让韩剑爱不释手。
要说韩剑最喜爱哪一篇,那只能是《春夜喜雨》了,这首诗质朴无华,貌似信手拈来,但每一句都是不能更改一字的佳句,期间有天地自然生成的奥妙,有对农人心理深入骨髓的描写,运用拟人手法,对春雨的描写,体物精微,细腻生动,绘声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