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疍民,世居大疍港、保平港、望楼港濒海诸处。男女罕事农桑,惟辑麻为网罟,以鱼为生。子孙世守其业,税办渔课。间亦有置产耕种者。妇女则兼织纺为业。”
——《崖州志》
越鸟一听这话,心里直哎哎叫苦——什么都不怕,就怕卷进官家的尴尬事!眼看那蚌精眼中含泪,越鸟只能放下身份,颔首抱拳,道了一句:
“大仙请直言。”
这妖怪可算是遇到一个讲理的了,心中激动万分,嘴里絮絮叨叨,这才将事情的原委徐徐道来——
龙珠从来难得,没有浑然天成的,只有练就而成的。练龙珠就如同炼丹一般,要先找千年的老蚌,划开蚌肉,埋下龙血作为珠根。要阳珠就要雄龙日夜给那蚌度龙气,要阴珠则要雌龙度龙气。龙珠极为珍贵,一般来说一海之域只有两三个千年老蚌可以产龙珠。
“我与东海敖广早有约定,他以龙宫庇佑我,我为他产龙珠。无论产多少,我只要一颗。他早就答应了,几百年间都是如此。可偏偏这次,他找我讨要这最后一颗龙珠,我不肯给他。他看我不愿意,知道他打不开我的蚌身,就到凡间去找了南海的疍民,疍民传给他开蚌诀和开蚌刃,我难敌他。他将我的龙珠拿走,说是要献给玉帝。我一怒之下,撞开宫室,取回了我的龙珠。你说,我何过之有?”
越鸟见那蚌精生气,连忙安抚了他一番——东海龙王确实不该自食其言,但是他焦急也算得上情有可原,越鸟随即把东海龙宫的难除对蚌精一一道来,又道:
“大仙若是愿意救老龙王一救,不如你二人商议,下次留给大仙两颗龙珠,全当补救,大仙意下如何?”
东海龙宫巧师出无名,哪敢再巧取豪夺?越鸟是五族的明王,更不能自失身份倚强凌弱。眼下只能和蚌精商量着来,可那蚌精气愤非常,半点听不进去越鸟的话——
“不行!还哪有下次!我现在就走!莫说是这颗,以后他东海龙宫也别想再有龙珠!玉帝老儿要是怪罪,将他一宫杀绝,与我何干?”
越鸟有心再劝,可东海龙宫不占理,这蚌精又心智颇坚不肯转圜,越鸟夹在中间两头不是人,真是半点主意都没有了。
正在越鸟头疼不已的时候,青华走了过来。方才他远远看着,心中十分不解——那蚌精又气又跳,又哭又闹,越鸟倒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这岂不奇怪?
越鸟见青华近前,就将事情原委向他低声解释了一番,然而事到如今,莫说是青华帝君了,只怕就是佛祖来了,也难说此理。可她们若是空手而归,没了龙珠,东海龙王到了玉帝面前没法交代,万一强行怪罪这个蚌精,恐怕天兵一到,他命休矣。
“你为什么要留一颗龙珠?”青华的思维一向是和正常神仙有所不同,他听了这一番陈述就只想问这一句话。
那老蚌原本正生气,岂料一听见青华的声音居然大惊失色地抬头看着青华,看了一眼没看够,又靠近青华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直在青华身边转了三圈,一边转还一边拿手直比划。
二仙面面相觑,青华正要开口垂问,可他半个字都没出口,却见那妖精突然之间痛哭流涕,跪在青华面前磕头如捣蒜——
“恩人啊!我这千年之身,等的就是你啊!我可把你等到了!我这一颗龙珠,就是留给恩人您的!”
越鸟愣了——这个妖精自称认识青华帝君,可青华却是一脸的茫然,看来此事还另有蹊跷。可青华打量许久,他实在是从未见过这个妖精。
“你怕是错认了本座,本座从未见过你,如何就是你的恩人了?”
“恩人啊!我是妖兽,看人不靠眼睛,我绝对没有认错!恩人啊,你忘了吗?两千年以前,你救了一个蚌,那就是我啊!幸得恩人相救,否则我哪有今天啊!”
老蚌哭地肝肠寸断,越鸟看了于心不忍,连忙前去搀扶。老蚌握住了越鸟的手,哽咽地说起了千年之前的往事——
“姑娘啊,那时候我是个小小的河蚌。渔夫将我捞起,开了我的蚌身挖珠子。到了只剩下最后一颗的时候,恰逢恩人路过。恩人对那渔夫说,若是取了最后一颗珠子,这蚌就死了。可那渔夫不肯饶我,恩人便将我买下,把我放生,我这才得活。”
那蚌精跪在青华的身前梆梆磕头,哭的抽抽噎噎。后来,老蚌修炼成精,他每次产珠,都会留下一颗给自己。想着有朝一日若得再见恩人,便用一珠回报当年救命之恩。待产下第二波时,就将先前的珠子换了银钱,救济百姓,以全恩人慈悲救苦之心。
越鸟听得这老蚌一席话,心中十分感动,连忙转身问青华:
“帝君竟有如此善缘?”
可青华却露出了一个古怪的表情——只见他眉头紧蹙,双唇战战,喉头涌动,未及说话就哇的吐了一口鲜血出来。随即就摇摇欲坠,整个身子都靠在了越鸟身上,越鸟伸手去探,惊觉青华竟已是浑身冰凉如雪。
蚌精大惊失色,连忙对越鸟说:“姑娘,我即刻现出真身,我这蚌中具是挥散不尽的龙气,你驮了恩人到我蚌中休息,便是天兵天将也伤不了你们分毫,快!”
越鸟扶了青华入蚌,见蚌中龙气翻腾,正是化去寒毒的妙处。她原想扶着青华,让他打坐休憩,无奈他已经是浑身瘫软,根本坐不起来,只能平躺着。蚌肉不平,越鸟怕青华吐纳不畅,于是便盘起身子,让青华枕在她的腿上,又唤出青焰,与那龙气归于一处,在二人身边萦绕不散。
青华帝君不知为何如此惊动,他浑身无力,越鸟怕他翻滚下去,只能略微抄着他的肩膀,将他半抱在怀里。眼看青华眼皮微颤,气若游丝,一双手冷如冰寒如雪,越鸟推了两朵青焰入帝君的掌心,可他眉间的霜雪就是不化。
越鸟见状情急,有心抱住青华,但是青华帝姿高大,此刻又浑身脱力,越鸟实在抱不住,她急中生智,干脆像个大蛤蟆一样手脚并用扒在了青华身上,随即把整个身子都化成了一团青焰,将青华围在了跳跃的火苗里。
透过青焰,越鸟紧紧盯着青华的脸——没想到这乃穷神冰竟是如此厉害,她已是不惜余力,却依旧不能为青华拔去毒根。这青焰是她的血所化,若是能救得帝君,便是让她日日放血,她也绝无怨言。只可惜此法救得了妖精,却救不了神仙,大罗金仙最怕凡胎血污,眼下越鸟无计可施,只叹自己无用,若是观音大士,定是早就解了帝君的苦楚了。
望着昏迷不醒的青华帝君,越鸟心里万分自责——佛祖让她为青华帝君护法,她却屡屡为帝君惹麻烦。昨夜她逞强答应降妖,今天却要青华帝君受罪,她一路上全凭帝君护佑不说,此刻眼看他受苦,自己却毫无办法。反正她来日也难敌那焚风,若是让太上老君把自己练了,化成一丹给青华服下,不知道能不能拔除此毒。
青华逐渐转醒,他身上寒意尽消,整个人都热烘烘的,比躺在青焰罡罩里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睁眼一看,不知身在何方,思来想去,想必是那蚌精以身相护,而他身边环绕的青焰,似乎比往日的更烈更暖。
青华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越鸟正四仰八叉手脚并用的扒在自己身上,原来是她以身为火,这才解了他的寒毒之苦。
“帝君醒了?”
青华心中动情,忍不住伸手轻抚那身前那一头青丝,越鸟这才回过神来,她看青华虽然面如秋霜,但是总算终于转醒了,这才破涕为笑。
“殿下哭什么?”青华眼看越鸟眼圈通红,莫非她以为他冻死了?
“我没哭啊,帝君再歇歇吧?”越鸟只顾着揩泪掩饰,脸差点儿埋进了青华胸口了这才察觉失礼,她连忙从青华帝君身上爬下去,略略整了整衣衫,便拱手请罪道:
“小王冒犯唐突了,帝君方才昏迷不醒,小王实在是没办法了,帝君恕罪。”
青华强撑着坐了起来,他胸前尽是血污,而越鸟也是由腰到脚被他吐了一身的血,她从来不着纤尘,偏叫他弄了这一身污秽。
“污了殿下一身,实在难堪。”
“小王如何计较这些,方才帝君寒毒发作实在要紧,现在切莫多思。”
越鸟生怕青华分神,连忙在他身前坐下,二人面对面打坐。
“我身上寒得很,殿下靠近些。”
越鸟与青华四掌相对,缓缓地度了些青焰进入青华的掌心,青华吐纳调息罢了,幽幽地看着越鸟,随即就一把把她拉进了怀中。
“我身前冰凉,殿下别走。”
此刻,青华浑身无力,若是越鸟挣扎,自己实在是万难相留。好在越鸟此刻也实在顾不上虚礼,青华的胸膛即便隔着衫子都还是一片刺骨的冰凉,她虚靠在青华胸前放出了青焰,口里喃喃地念起了青华没听过的经文。
“越儿不问我为何惊动?”青华在越鸟身边耳语,他微闭着眼似睡似醒,身前一片暖意。
“不是不问,是不忍心问。”青华帝君乍然受惊,此刻如惊弓之鸟一般,越鸟只怕一旦问起缘由,帝君心中难过苦上加苦,所以即使再好奇,她也实在舍不得追问。
青焰化去了青华心头的冰霜,可青焰的主人却才是他心如刀绞的真正原因,青华拢住越鸟后腰,将她紧抱在胸前,随后徐徐开口:
“殿下可知,两千五百年前,本座一战梼杌,虽得脱险,却沉睡了一年之久。彼时,本座的一丝元灵,随血莲池坠入人世,在梦中曾七世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