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一刹中成正觉,一切刹处悉亦成,一切入一一亦尔,随众生心皆示现。”
——《华严经》
四月初八佛诞,青华远赴五台山法会,文殊菩萨讲了个典故,可他却没听懂,只能带回来问越鸟。虽不知道别的夫妻酒足饭饱了做什么解闷,可他和越鸟作画论道,倒是极雅致。
“法不辩不明,你有什么便问就是,我必定知无不言。”越鸟说。
有道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今日在五台山,文殊菩萨讲了一个晦涩难懂的典故,其中大有深意,倒是说者有意,听者全凭自家慧根,佛缘深浅,只在自身。
此典曰:有一个商人娶了四房妻子,第一个妻子伶俐可爱,与他如影随形;第二个妻子艳冠群芳,人人称羡;第三个妻子勤快体贴,事事周全;唯独第四个妻子整日无所事事,行踪飘忽不定。有一天,商人要远去行商,此去舟车劳顿,商人想选一个妻子与他同行,可第一房妻子不肯,第二房受不得劳苦,第三房妻子放不下家中琐事,最后反倒是第四房妻子不辞劳苦愿意跟随商人。
“这故事实在是不知所云,本座没听明白,还请殿下为本座解惑。”
文殊菩萨讲的是“四妻”典故,这个典故暗藏隐喻,若非读惯了经书的佛门弟子,一时之间听不明白也分数当然。
“不怪夫君有此一问,此典难解,我佛如来曾亲自解过。需知商贾是假,四房妻子也是假——商贾指芸芸众生,凡人沉沦苦海,如影随形的是肉身,人人称羡的是财帛,无微不至的是姻缘,无所事事且无法捉摸的是天赋本心。凡人不懂因果,不舍肉躯,贪恋财帛,更舍不得七情六欲,岂不知肉身会腐朽,财帛更是无稽,情爱总有离散,唯独本心不灭。我心非心,非心无心,便是此理,帝君明白了吗?”
看来今日云上尽是听书人,典故却藏旧文章,越鸟虽已还俗成亲,可雷音寺终究还是惦记她,有意助她夫妻脱离苦海。
青华怎么会不明白呢?他几经生死,原是孤家寡人,却在因缘际会之下得越鸟为妻,从此便深陷红尘。大千世界,瞬息万变,他为了越鸟的生死殚精竭虑,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本心”?
青华的“本心”,是洒尽热血救三界众生,是起身赴死也云淡风轻,可天下之大,只有他能救越鸟,他身为人夫,如何能“放下”?如何能“摆脱”?又如何能说服自己,坐视越鸟为三界灰飞烟灭?
越鸟酒量浅,两杯过后就摇摇欲坠了,她借着酒力调笑青华道:“青华,你和佛母、鸿蒙,归根结底是一样的。”
青华衔杯尽饮,面上不禁露出惊诧,想起佛母和鸿蒙他就一个头两个大,越鸟竟说他和他们是一样的?
“越儿怕是吃醉了酒,怎得说出这样糊涂的话,我与佛母、鸿蒙如何就是一样的了?”
越鸟摇了摇头,御酒醉人,可今夜她并不是那个醉的人,青华躺在她怀里,靠着她的膝头一杯一杯地狂饮,由此可见,他今日必然是得了通悟,只是不肯认罢了。
“佛母爱女,情愿颠覆天下也要保住我的命;鸿蒙贪功,不息以我的性命为质逼迫佛母;你身为人夫,情愿不顾三界安危也要护我。归根结底,这都是一样的——佛母乃凤凰之后,鸿蒙是混沌巨妖,你是女娲之后,说到底,你们都太过于执着生死,殊不知生死根本就不是世间最重要的事。”
如果人死灯灭一切便归于虚无,那么百妖早就死光了,那又哪来的三界同根劫?梼杌是百妖遗孤,是不死怨念化成的生命,她总把“不公”挂在嘴边,她的怨恨来源于当年被困在昆仑白雪削骨的百妖,来自于“不教而杀”的不公,由此可见生死远不是这个世间最重要的事情,生死之上,至少还有公平一关。
“越儿这话振聋发聩,你如此通透,若非被我这个不贤之人拖累,只怕是早就得了大道了。”青华语带苦涩地说。
所谓轮回不过如此,伤人者必遭人伤,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亲爱友邻家和万事兴,乱杀无辜则六道轮回作乱,使畜生入人间道,这些道理如此简单,就连凡人都明白。青华扪心自问,若万年之前他有如今的智慧,他也不会领百仙将百妖困在昆仑,他也会想着度化百妖,让三界可以得到真正的和平。
无奈如今大错已成,眼下三界即将倾覆,青华痴恋越鸟,情愿以自己的性命换取越鸟平安,可百妖何辜?梼杌何辜?青华不是不知道以梼杌之死换越鸟一命是错上加错,而是如今他已经穷途末路,大概是心已死,便也顾不上那么许多了。
其实越鸟也想过狠下心来让梼杌去替她挡了焚风,可她偷偷看过梼杌的记忆,青华明明白白地告诉梼杌他一定活不下来,她心里最后一丝幻想也破灭了,她可以带着梼杌去死,可她绝对不能连累青华。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什么妖王什么大帝,在天地眼中与鸡犬何异?越鸟也想狂妄一遭,怨天地不容她善终,可她和青华情深意重却注定失散,一切早就是定局。青华可以执着,她却不能,否则只怕她夫妻会招来更深的业果。
所谓情劫就是如此,节外无需生枝,不爱是折磨,爱更是折磨,舍得是苦难,舍不得也是苦难,离心是死,一心也是个死。只要苦命鸳鸯一碰头,就有受不完的罪,流不完的泪。若越鸟今日便死了,青华就也可少受些罪,可她舍不得,她还没有做好离开青华的准备,所以她只能一边爱他,一边折磨他。
成神的路如此艰难,就连神仙也难免望而却步,从今往后,越鸟会和青华恩恩爱爱、日夜相对,却唯独不能告诉他,她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离开他。而青华则会在情爱分生和天人两隔之间永受折磨,直到她夫妻二人永远离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