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川语出惊人,越鸟如临大敌,便是坐也坐不住了,一个激灵跳起身来便连连摆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公主千万不可有如此糊涂的心思!”
然而龙川心智坚定,面对越鸟的劝说,她丝毫没有要转圜的意思:“殿下为三界以身困妖,左不过我总是要嫁人的,与其就此成了不知哪宫的笼中之雀,倒不如襄助殿下成就大业!即便九阴宫是刀山火海,我也不怕!”
五族人多势众,要想避免来日三界大战,就只能分而破之。正因如此,龙川才忙着在五族引风吹火,她借招亲为由,一来打探五族之兵,二来也好让妖精们离心。这些年来,五族贵胄凡是有兵有将的都让她探了个清楚,这还不算,她还亲笔画就了一副五族藏兵图,上面清清楚楚地注疏了五族妖兵的所在——
“青丘涂山氏世子,隶属西王母,屯兵濮水南,拥兵五万,将八百。”
“烛龙,御封中山神,领山十六座,方圆三千五百里,共有十万马身龙首神戍边。”
“貔貅,无爵,居乌戈山离国,领两万小妖。”
“鸿蒙,御封蠃族圣王,居九阴山,有将八千,领军百万,无掌宫,无嫡出。”
“北海熬顺,嫡妻犹在,只是无嫡出。”
如此种种。
望着眼前画在白帛上的“五族藏兵图”,越鸟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龙川心有大志不畏艰险,这原本是好事,可是如今五族情势复杂,里面少不了有她不知道的关窍——
只见越鸟以手扶额,徐徐说道:“本王明白,公主是想借招亲之由挑起五族内斗,以免来日妖军兵合一处,三界又起狼烟。公主有大志,本王十分钦佩,可殿下有所不知,那蚊道人阴险狡诈精细聪明,在五族中更是耳目遍布,这些年他处处招兵买马,连佛母的光明殿都敢硬闯,若叫这厮看破公主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本王料定他必定勃然大怒,到时候只怕南海难保!”
鸿蒙的心思越鸟清楚得很,他出身微贱,虽是御封的妖王,却始终在五族中郁郁不得志,连一房像样的姻亲都求不来。龙川招婿,鸿蒙位列妖王,心中必定势在必得,若是龙川久久不肯下嫁,这厮必定起疑生恨恼羞成怒,便是出兵南海也大有可能。而天庭向来不肯插手五族的私事,到时候只怕南海就要危在旦夕了。即便龙川真的下嫁,以鸿蒙的性子,他非但不会感激五族恩宽,反而只会对出身高贵的龙川心生忌惮,他一介虫孖之流蛮荒之辈,龙川一旦入了九阴宫,谁敢说她生死如何?
说来好笑,鸿蒙满口都是要诛仙杀佛,可他心里最恨的却分明是轻慢他的妖精们,而他所谓的宏图大计,其实不过就是让同族为他开路,助他登大宝之位,好弥补他心里倾尽天下而难填的自卑。无奈世间却多得是鸿蒙这样的人——生于自怨自艾,死于欲壑难填。
原本龙川的心里是快慰的,她为明王做了这样一件大事,便是抚了她女儿家的颜面又算什么?让五族议论她恨嫁又如何?区区虚名而已,她根本不在意,也不会贪图,她心甘情愿要做明王的爪牙,便是因此赌上性命也在所不惜。可人心叵测,鸿蒙年年来求,龙川年年敷衍,她原以为自己和鸿蒙是旗鼓相当,可听了明王的话,她才意识从前自己从前是多么的愚昧天真——鸿蒙的耐心和爱慕都可能是装出来的,一夜之间,鸿蒙就可能与她因爱生恨反目成仇,到时候她拿什么来保全南海?她可以不计生死,但她不能连累南海龙宫,不能连累的她的父母兄弟。
如今按照兵力计算,五族中属羽族最强盛,而鳞族则处境尴尬——四海中属东海最亲近圣王。东西二宫有姻亲,一向是同进同退,眼下东海依附圣王,那西海也一定会紧随其后。南海敖钦一向谨小慎微,这些年没有和东西二宫走得太近,而北海地处偏僻,熬顺因不满东海龙宫独大,向来和其他三宫不合,无论东西二宫如何,北海都断然不会跟随。四海一盘散沙,若龙川真的触怒圣王,只怕圣王兵临城下之时,南海连救兵都喊不来。
越鸟变了,她早就不是那个一心要度化众生,以天地为己任的明王了,如今的她只盼望三界可保,青华可保。她是五族的靶子,是千万妖精起兵的信号,这一点她早就知道了。她殚精竭虑,她最怕的就是三界再起兵戈,青华受此所累。
眼看终于劝动了龙川,越鸟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她对龙川说,她自有办法对付鸿蒙,让龙川千万莫要坏了自己的名节,更不能轻易许了自己的生死。
龙川闻言诧异,只见她露出一个苦笑,语带辛酸地反问越鸟道:“名节?什么名节?小王早就是五族口中的不祥之身了,还有什么名节可论?”
越鸟有些不解,龙川乃南海龙宫长女,更是五族中首当其冲的贵女,如何就是“不祥之身”了?
龙川莞尔一笑,这才将往事向越鸟娓娓道来——扶南死后,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再世为人,可世风日下,扶南杀父娶母,五族却紧盯着她这个失夫之辈不放。她就此成为了“不祥之身”,成为了众矢之的,甚至有人说扶南本性善良,就是因为婚配了她才沦为疯魔的。
起初龙川还会悲痛,她抱怨世间无道,叫她这么个苦命人苦上加苦,可后来她就变了——试想当年明王殿下若是没有仗义出手除去扶南,如今的她只怕再是伤痕累累也无人同情。云云之辈最多在茶余饭后将她当做艳闻轶事偶尔提及罢了,便是她叫扶南打死了,世间又有谁会为她伸冤?
既然世间于她无恩,她又何必与世间多情?
自从明王被青华大帝带回九重天,龙川就日夜悬心,她不知道尽失修为的明王在九重天是何处境,可如今五族箭在弦上,别有用心者各个盼着明王被九重天绞杀,到了那时阴桀如圣王之辈一定会借机起兵为害三界。她仰慕明王已久,在她的心里,明王心系苍生英勇不屈,一定不舍得世间生灵涂炭。如今明王被困在九重天,身边既无助力也无心腹,若是连她都不为明王打算,只怕世间再无人可襄助明王了!
龙川曾偷偷地拜见过佛母,在苏悉地院里,她求佛母赐教如何为明王分忧。佛母见龙川孝心可表,便语重心长别有深意地对她说了一番话——原是水云身,误入金丝笼,命寄生死劫,当念众生苦。
回到南海龙宫后,龙川将佛母的话反复参详了许久,佛母是明王的母亲,她对明王既有爱护,又有期寄。由此可见,她若真想襄助明王,光凭满腔女儿心思哭眼抹泪为明王不甘是不够的,她必须成为明王的羽翼和助力。
此后,龙川开始在五族之地大肆招亲,凡有封地者皆可上门求亲,南海龙宫沸沸扬扬地闹了半年有余,敖钦这才后知后觉地打发走了那些不像样子的洞主岛主。南海龙宫声名扫地,可敖钦问时龙川只假做委屈,时到今日,敖钦都没能发现他这个众星拱月千恩万宠养大的女儿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因为这场择婿的闹剧,五族口中的龙川从“不祥之身”沦为了“恨嫁之女”,南海龙王原本是想为自己的嫡长女寻得一门乘龙快婿,不想却弄巧成拙,让南海龙宫沦为了笑柄。事到如今悔之晚矣,眼下就连五族泛泛之辈都不免轻薄南海三分。凡是名门闺秀择婿,从来只听过百里挑一,哪有如此饥不择食不择手段的?龙川如此恨嫁,可见南海龙宫多怕这位长公主就此砸在手里。这哪里是名门闺秀?分明就是个人人避讳的弃妇。
龙川准备了许久,她年年上书请求玉帝准她参见明王,可是她是未出阁的长公主,这个身份既高贵又尴尬,天庭不会允许她轻易通行。好在龙川生性沉着,天庭年年不许,她却年年苦求,她自从得了明王的传书,这些年就格外留心五族的动向。她如此苦心孤诣,到了今天终于能将这些年的所得面呈给明王。
正所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龙川不晓得越鸟的大计,越鸟不晓得龙川的苦衷,世事无常,往往如此,让同心之人南辕北辙,就此做下阴差阳错。三界仿佛不甘按部就班,非要借尺寸只差,让知己就此分道扬镳。
“公主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