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宫人跟着杨皇后多年,实乃心腹,见得对方表情,心中多少也猜到了几分,只好安慰道:“……未必当真有事,怕是被巡逻的禁卫捡了去也是有的,宫中也有猫儿狗儿的,万一是哪只嘴贱的叼了去……明日再四处打探一番,说不得便在什么地方又寻了出来。”
杨皇后听得苦笑。
那腰带上头吊着玉环,好歹也算得上是一件东西,若是被禁卫捡到了,今日路上闹得这样大,哪有不晓得的,怕是立时就会有人来问。
眼下天都黑了,还没有半点消息,可见无人拾得。
至于猫儿狗儿……那腰带又不是骨头,更不是鱼,谁会去叼这个……
如果知道里头是怎的写的,好歹也能早做准备,最要命的是,她都不晓得那究竟是什么一回事!
杨皇后如坐针毡,一颗心七上八下。
自家这侄儿从前进进出出宫中多少回,从前怎的不丢东西,偏偏这一回最要紧的时候,就出了事?!
她站起来,又坐回去,烦躁道:“下午人就出得宫去,怎的此时还未回来!”
那宫人不敢回话。
一听得杨度的腰带丢了,仁明宫中就遣了人出去寻杨家,然则这一来一回,毕竟是要时间,若不能赶在宫门闭上之前回来,少不得要在名册上记上一个名字,将来如果真有事,也许还会被人拿出来说话,其实这一着究竟是不是臭棋,还犹未可知。
然则这事情如果不能早些处置妥当,则是更麻烦。
她犹豫了一下,不知当要如何说话才好,生怕说得轻了,无济于事,说得重了,又火上浇油,正踌躇间,外头却是忽然滚得进来一个黄门,那黄门差点被殿门口处的门槛杠了一下,好容易才站得稳了,干着嗓子叫道:“娘娘,慈明宫中来了人!”
杨皇后心中一颤,如同被劈头浇了一桶冰水一般,全身透着冷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把慈明宫的来人召了进殿。
前来传话的乃是张太后惯用的一名宫女,对方带着一个小侍女,明明对着的是皇后,可面上竟是一点笑意也没有,也无什么恭敬之『色』,只干巴巴地道:“给娘娘道安,圣人说杨家小公子今次在路上丢了东西,正巧给人捡了回去,宫中自有人认了出来,虽不算什么,到底也是贴身的,不能『乱』丢,便着奴婢送得过来,因想着小公子怕是已经出宫,便请娘娘代为收着。”
她口中说着,后头那一名侍女便捧着手上的托盘站得出来。
仁明宫中的小黄门连忙上前接了。
这宫女顶着张太后的名头过来,面上的仪礼也挑不出『毛』病,虽是说话硬邦邦的,脸『色』也不好看,恰在这个时候,杨皇后实在拿她无法,又兼心中惦记着那腰带,只好口中应了,又回了几句,方才把人打发走了。
好容易见人走远了,杨皇后这才匆忙将宫中人遣了出去,只留了那一名心腹宫人。
老宫女并不用交代,已是连忙去一旁取了剪刀过来。
那腰带摆在木制托盘之中,一旁还有一个小布袋子。
老宫女先把布袋子拆开,只听得里头玉石敲击的声音,低头一看,果然小半袋子的白玉环碎片。
她小声地叫了杨皇后一句,将那袋子推到了对方面前,也不敢抬头再看,复又拿起那一根腰带凑到蜡烛边上,右手正抓起剪刀要拆,却是听得“啪嗒”一声——
那腰带竟是不知什么时候被拆开了,也没有人将其重新封口,眼下她一拿起来,便从那开口处掉得一块折叠好的纸页出来,落在了桌面上。
一瞬间,仁明宫中的空气仿若凝固了一般。
那老宫女不敢说话,也并不敢动。
杨皇后足足发了一刻的呆,复才屏着呼吸,伸手将那掉在桌面上的纸页拾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打开了。
是两张薄薄的熟宣,上头密密麻麻写着小字。
杨皇后顾不得说话,抖着手挪坐到了蜡烛边上,自上打下,自右打左,匆匆把那纸页上写的东西过了一遍。
她只看到一半,已经一双眼睛直冒金星,几乎连坐都坐不稳。
——自家这一个哥哥,怎的这样蠢!
叫他帮着打探一下几个大王下头子嗣的『性』情、为人、学识,想办法送得进来,是让自己提前些心里有个数,将来若要挑起来,好歹也能在陛下进言几句,却不是叫他随意臧否的!
眼下按着一二三四五地将人列出来,也许其实并无其余用意,自家人看了是无碍,然则偏叫圣人先行见到,这不是找死吗?!
你是谁?你姓什么?你算哪根葱?凭得什么竟敢对赵家人指指点点?!
杨皇后咬着牙将那两页纸全数看完,差点连靠着椅背的力气都没有了。
早知道自家这个兄长文笔上不得台面,从前只觉得这也不是一桩坏事——若是有些才学,有一个做皇后的妹妹在,偏生又不是从前张太后那时的形势,反倒会吃亏,这般平平庸庸的,说不得将来还能享享福。
然则真正到了利害关头,有要用得着的时候,她才发觉这庸人的坏处来。
——但凡聪明些,绕个弯子写得出来,便是光明正大在众人面前晃得一圈,又有什么可怕的?若是腹中有些才学,影『射』一番,也不至于这般赤白……
杨皇后低头又看了一回纸上对三王赵颙几个儿子的点评。
——“聪明其外,刻寡其中”。
简简单单八个字,看得她遍体生寒。
圣人是何等护短的『性』子!
她认可的人,哪怕只是背地里给人嘲笑两句,都要抓着由头将你折腾来折腾去。
眼下对其最宠信的儿子的子嗣做出这等评语,正正给她看在眼中,眼下不晓得怎的回事,没有搬上台面来追究,可此时不追究,并不代表她不放在心上。
若是将来……
杨皇后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着实悔不当初。
为何要给杨度这样一个小儿带得进来?为何要叫自家兄长那样一个蠢的来代办此事?为何要赶在圣人才过寿完毕之时送得进来?为何不晓得查探清楚,再来小心行事?多少地方可以放,何苦要缠在腰带里头?实在不行,借着要召嫂子进来说话的名头也行啊!作甚要怕这个时候太过敏感?
眼下好了,一步错,步步错!
这一桩事情,怕不是要成了一根刺,『插』在圣人心上!
本来自家已经够不讨她喜欢,凭她那『性』格,又抓着了真正的错处,怎么可能就此放过?
杨皇后不由自主地将手抓成了一个拳头,心中一个模模糊糊的念头成了型。
——趁着天子还有点余力,自家还是要想想办法才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