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安侯府,一早天没亮侯府下人们便忙碌了起来,匆忙从花房中将早准备好的盆景往大门,中门,仪门两道上摆,洒扫擦拭一路的窗格石阶,一派喜气洋洋。
今日乃是侯府世子夫人的寿宴,四姑娘早便放下话来,今日大家伺候的好,都不出错,等宴席后便打赏每人一吊钱的月例,下人们自然干劲十足,也都争相的要讨好长房一对母女,未来侯府的女主子。
天色刚亮,门房便听到外头街上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今日侯府宴客,可这客人也没必要来这么早啊,而且这马蹄的声音也太急促了些,实在令人奇怪。
门房守着的小厮忙奔了出来,站在门前一瞧却是愣住了,只见两匹快马一前一后扬起蹄子飞冲而来,惊地门前侯府街上洒扫的婆子们纷纷往边儿上避让。
而那马上却是两个瞧着穿戴异常华美的少年郎,打头的黑马上少年穿着紫金绣蟒狐腋箭袖的长袍,外罩石青镶貂裘边儿的排穗褂,腰间系着白玉蟒,袍子下露出白绫缎子云纹的夹裤,足下蹬着一双青云厚底官靴,靴面上绣着精致的图案,外头还披着件墨绿绸面镶狐狸毛边儿的薄斗篷,当真是通身的贵气凌人。
他那容貌更是叫人望之失神,五官俊美而妖异,束着镂空金冠,两边垂下两条丝绦,在耳边挂了两颗莲子大小的明珠。
而后头的马上,同样是一个相貌清俊的少年郎,容貌气势虽然没当前的那位盛,可也翩翩风度,一瞧便是哪个府邸的贵公子。
门房愣了下,那二人二马已经到了门前,后头的公子扬声便道:“去,通知你们老爷,七皇子殿下前来拜见。”
门房小厮一听七皇子殿下,哪里还敢多看,忙跪下磕了头,爬起来便飞快地往里头大声喊着传话去了。
马氏的福禄院中,一早家里的女眷们便集齐了,一屋子的人正说话,外头便传来了丫鬟的禀声。
“大老爷身边的伺墨来了。”
接着外头便响起了伺墨的请安声,道:“老夫人,七皇子殿下前来拜访,世子爷如今正迎了七皇子往这里来,世子爷让小的先行过来禀报一下。”
马氏闻言不由一惊,忙忙便吩咐姑娘们都避让到了西厢房去,又让身边的张嬷嬷帮着整理了衣冠。
苏定文昨日刚刚回府,今日自然也是要来马氏这边晨昏定省的,闻言便迎了出去,一番忙乱。
苏瑛莺自然也是随着避到了西厢房中,她来到这地方几个月早已探听到了不少消息,自然知道这位七皇子乃是宫中极为得圣宠的唐贵妃所出,并且是今上最小的皇子,历来是很得圣心的,旁的皇子都早早的在宫外开府建制,偏偏这位皇上说什么都不舍得早早放出来,一直都养在宫中承欢膝下,且她还听闻这位七皇子是所有皇子中容貌最为俊美的,皆随了他的母亲唐贵妃。
她这些月虽然也见过两位皇子,可却是二皇子和四皇子,两人年纪都已大了些,且也都迎娶了正妃,自然不是她的目标,这位七皇子可还没迎娶妃子呢,她此刻听闻七皇子来访,心思早已动了起来。
院子中终于传来了脚步声和说话声,苏瑛莺本和苏瑛雨姐妹们坐在一处,此刻却忍不住起身往靠窗的罗汉床走去,坐在罗汉床上装模作样的捏了块桂花糕放在口中轻咬着。
眼见苏瑛雨几个都在凝神听外头的动静,苏瑛莺飞快地推开隔窗往外望了一眼,她望去时正好见到那一身华贵的少年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台阶往上房去。
初生的阳光洒落在那少年郎的身上,当真是一举一动都透着贵气凛然,更莫说那妖异中带着点邪魅的面容了,苏瑛莺只觉着到这里来见到的所有贵公子都不及眼前人的风度和容貌,尊贵和气势。
她轻轻咬着唇瓣,目光流转,心思翩飞间,叶宇轩却蓦然转头往这边盯视过来,四目相对,苏瑛莺眨动了眼睫,眸光闪动,飞快地垂了头,手指一动,关上了窗户,一颗心却飞快的跳动了起来。遮挡在睫毛下的眼珠更是滴溜溜转动个不停。
外头叶宇轩见那道隔窗放下,眼眸中闪过一抹冷锐的光,映着薄唇挑起的嘲讽,愈发显得容貌邪魅起来。
而苏定文等人沿着叶宇轩的目光望去时,苏瑛莺已放下了窗户,故此竟没人发觉苏瑛莺的举动。院子中的丫鬟婆子们此刻皆已跪下,便更莫说瞧见了。
倒是苏瑛雨听到动静瞧了眼苏瑛莺,嘲弄地扬了扬唇,没在长辈面前她也懒得和苏瑛莺打嘴仗,未曾言语,只静静听着花厅那边的动静,猜想着七皇子前来的原因。
苏瑛玥独自坐在里头的春凳上,宋氏早已告诉苏瑛玥早先住在他们府上的叶公子便是七皇子,方才听到七皇子前来拜访,苏瑛玥的双手便紧紧攥了起来,此刻听到脚步声,她冷眼旁观,自然也将苏瑛莺的动作举止看在了眼中,一时垂下眼睑,眸光闪动个不停。
而花厅中,叶宇轩已和马氏互相见了礼,落座后却道:“上次本皇子南下住在苏知府家中,承蒙苏大人款待,昨日听闻苏大人回京,今特来拜访致谢。”
苏定文哪里会真以为他是来拜谢的,倘使这位七皇子真是个礼贤下士的,当初便不会将苏府的小厮们挖眼睛拔舌头的丢回来,明晃晃的打他的脸了。更何况,真是拜谢,那便该下帖子通知,也该带礼物上门,七皇子这却连做样子都没。
可即便心中明白,苏定文也陪着叶宇轩将戏演全套了,忙忙起身连声称着不敢。
叶宇轩也不多啰嗦就道:“上次在穗州的普济寺,本皇子曾经和贵府的少爷苏景华有过一面之缘,还算投缘,那小子人呢。”
苏定文万没想到叶宇轩竟然是为苏景华而来,愣了一下才忙道:“犬子能得七皇子殿下眼缘乃是他天大的福气,下官这便使人唤他来。”
叶宇轩却道:“本皇子自行过去寻他便是。”
说着已是站起身来,冲马氏略抱了下拳便往外走,马氏忙也站起身来恭送,那边苏定文跟了出去,虽是不好拧了叶宇轩的意思,可也不敢真叫叶宇轩去寻苏景华。
忙忙吩咐了个小厮快跑着到外院去叫苏景华过来,苏景华听闻七皇子传唤,当真是又惊又诧,可也不敢怠慢半分,忙迎了过来,两人便在离二门不远处遇到了一起。
叶宇轩屏退了下人,便居高临下地盯着跪倒在地的苏景华,咬牙沉声道:“你姐姐是怎么坠崖的,给爷说清楚!”
苏景华根本就不知道教训了他那些小厮的叶公子就是七皇子,故此他百思都不知道七皇子做什么要见自己,还说和他在普济寺有过一面之缘。
他跪在地上忐忑非常,可也万万没有想到七皇子会问起他的姐姐来,因为愕然苏景华不由抬头瞧了叶宇轩,正撞上叶宇轩一双微红似迸射着火星的眼眸,苏景华一惊忙低了头,却道:“当时马车到了山道上,因为后头马车出了故障,姐姐停下来叫婆子过去查看,姐姐的马车便这么被孤立在了山道上,碰巧当时就有石头从山顶滚落砸中了马,那马受了惊吓,带着马车整个都翻下了山道,坠进水中当时马车便四分五裂,河水一卷什么都没剩下。”
苏景华低头说着,却竖着耳朵听着上头的动静,便听到叶宇轩垂在身侧的手攥的咯吱咯吱一阵乱响,竟然是愤怒异常。
苏景华的脑子飞快的转动着,总觉着这个七皇子对他们姐弟并没有恶意,且他对姐姐明显是极其的关心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要不要告诉他姐姐其实并没死的事情呢?
叶宇轩也去过穗州,自然也走过那条牛角山悬道,他听着苏景华的话,想象着当时的情景,只觉入赘冰窟,跌落进那样的河水中,到现在还寻找不到人,又怎么可能生还的了。
他闭了闭眼,又问道:“你们回京前可是发生过什么事情?怎么会有人用这样的手段非要置她于死地?”
苏景华想了想到底将苏瑛珍的事情说了出来,却留了个心眼,并没有说璎珞曾被带出山庄的事情,只道璎珞幸运,阴差阳错的人贩子错将苏瑛珍掳出了庄子。
叶宇轩神情阴霾的听罢,这才让苏景华起了身,他眼望着苏景华,一时想从眼前少年脸上寻找到肖似璎珞的地方,可惜瞧了再瞧,苏景华却是没有任何地方长的像那人。
璎珞的一言一行,一嗔一笑似乎还在脑海中,可他却再不可能见到她了,他甚至都还没有好好认识她。毕竟只见过那么短短的两三面,说不上痛不欲生,可叶宇轩却是难受的。
这种难受于他这种想要什么就要什么的人其实是很少体会到的,叶宇轩本就心情糟糕,盯着苏景华越看越气愤起来。
他本来就看苏景华不顺眼,此刻他发现璎珞这个弟弟不仅面容长的不像她,而且他竟然面上没有什么伤痛之色?并且看苏景华的样子,人好像还比前段时间他在普济寺看到时候胖了一些?
这怎么可以!
他居然敢长胖!他怎么敢!
想到那日璎珞为了苏景华撩起裙摆和一众小厮干架的情景,叶宇轩再看着眼前长胖了的苏景华,叶宇轩是怎么看怎么起火,怎么看怎么替璎珞不值。
他从来就不是个会掩饰情绪的人,他的身份和他得到的圣宠也从来不需要他掩饰什么,他当下便抬手揪住了苏景华的衣襟,将苏景华整个人给提了起来,眼眸中全是熊熊燃烧的怒火,正要替璎珞质问苏景华,却不想远处有一道清亮的女声插了进来。
“住手!放开我弟弟!”
苏景华被叶宇轩提起来,脚下悬空,眼见叶宇轩满脸的愤恨之色,他正惊慌,不想便有道淡紫色的身影从花墙后绕了出来,他望去竟是长房的嫡女,四堂姐。
他和这位堂姐并未说过话,只今日一早同到老夫人那里请安时候互相见了个礼罢了,且这位堂姐正眼都没看他一下,非常冷淡,此刻见苏瑛莺匆匆跑出来回护于他,苏景华不觉一愣。
而叶宇轩背对着苏瑛莺,未曾瞧见人,只闻那说话声,那话落入耳中,只听来人让他放开她的弟弟,他未及分辨声音,便生了妄念,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惊喜回头。
待将苏瑛莺瞧清楚,望见来人一张同样美丽可却绝非记忆中那张芙蓉面时,他的心情一下子便从云端跌落到了谷底,更何况,他很轻易的便认出了眼前人正是先前躲在厢房中偷偷打开窗户往外瞧的女子。
他一双眼眸瞬间眯了起来,神情冷冽地盯着苏瑛莺。
苏瑛莺却也未曾害怕,高昂着脖颈,快步便往这边走来,一张靓丽的小脸上全是恼怒之色,瞪着叶宇轩不卑不亢的道:“七皇子虽然是天潢贵胄,可我定安侯府的少爷却也不是什么草芥烂泥,七皇子登门在先,在我侯府中欺负我弟弟,未免太嚣张跋扈了些吧?皇上礼贤下士,爱戴臣子,想必听闻了此事也不会高兴吧?”
说话间苏瑛莺已走到了近前,挺直了身板,抬胸昂头地和叶宇轩对峙起来,见叶宇轩嘲讽地挑起了唇,苏瑛莺又转眸朝着苏景华嫣然一笑,道:“五弟弟莫怕,四姐姐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言罢,她又冷了神情执拗地盯着叶宇轩,叶宇轩双眸中已晕染了一层冰霜,盯着苏瑛莺道:“你可听到本皇子为何发作于他了?”
苏瑛莺听他开口,心跳微快,面露茫然,随即却是盈盈然地屈膝一礼,道:“我未曾听到,但七皇子身份高贵,我这五弟弟却胆小怯懦,恐没胆子得罪七皇子,若然有哪里冒犯了七皇子,多半也是他无心之过,且他年纪还小,七皇子想必不会和这么个孩子计较才是。若有什么,小女也愿意代弟弟向七皇子赔罪道歉。”
苏瑛莺表现的就像是个不畏惧强权,爱护弟弟的善良姐姐,据理力争,半点也不退让。
她言罢微微福低了身子,抬头仰视着叶宇轩,眸光若水,略显清冷。她知道自己这般盈盈下拜的姿势最是彰显身段,这般低声软语的请求也最显得娇柔楚楚,而不卑不亢的态度更是引人注意,是个男人便无法抗拒。更何况,七皇子这个年纪不正是少年慕艾之时吗。
叶宇轩心情烦乱,本便不想多和苏瑛莺说上一句,方才出口询问,不过是怕苏瑛莺听到了他和苏景华的对话,再生出是非来罢了,此刻见她模样不像是听到的样子,当真便松开了扣着苏景华的手,却是一拂袖子,冷声道:“你说的是,本皇子是不会和一个孩子计较的。”
苏瑛莺脸上当下便绽放出了清甜的笑容来,正欲站起身来,却听叶宇轩冰冷的声音再度自头顶传来,道:“既如此,你便跪下来替你这弟弟给本皇子磕一百个响头吧。”
苏瑛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愕然抬起头来,怔怔地盯着叶宇轩,叶宇轩唇角冷意更锐,眯眼道:“怎么?既是好姐姐,磕一百个头便不愿了?”
苏瑛莺咬着唇,一双清亮的眼睛中瞬间蕴出了眼泪来,却瞪视着叶宇轩,清声道:“你欺人太甚!”
她眼睫凝水,愈发黑亮,双靥因羞恼而微微酡红,肌肤清透染着红晕,当真若一朵滴露的水仙花,叶宇轩却一阵厌恶,冷声道:“既然你跪不下去,本皇子便帮帮你。”
言罢他却并未碰触苏瑛莺,却扬眸盯向了前头垂花门处试图躲闪的白广彦,沉声道:“还不滚过来!”
小白觉地自己倒霉死了,他不过是早上多吃了一碗粥,这便憋不住要方便,就是趁着主子和苏家小弟说话出了个恭,不曾想这边便出了意外。
爷最恨的可就是扑上门的女人,更何况,眼前这个苏不知道几的姑娘还自持容貌,胆大矫揉的厉害,扑的也太生猛了些。
小白被叶宇轩一声喝斥,哪里敢再磨蹭,忙闪了过来,抬起一脚便毫不怜香惜玉的狠狠踹在了苏瑛莺的后膝弯儿。
可怜苏瑛莺压根没反应过来,人便被小白一脚踹地跪扑在了地上,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蛋正跌在叶宇轩的脚下,虽然青石砖面上被扫洒的很干净,可却跌乱了一头精致的发髻,格外狼狈。
苏瑛莺气的五官都微微扭曲了起来,小白见她竟还要爬起来叫喊,当下冷声道:“小爷劝苏姑娘还是知情识趣些赶紧磕头的好,不然下次小爷可就不会抬脚这么温柔了。”
苏瑛莺咬牙,她哪里肯磕头,她便不信,自己如今这张容貌会连一个毛头小子都俘虏不了,她最是了解这种富家子弟,越是表现的不屈不挠,不屑一顾,他们便越会高看一等,她正准备站起身来据理力争,却于此时苏景华噗通一下跪在了旁边,道:“七皇子有什么恼怒都冲着我来吧,放过我四堂姐。”
叶宇轩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苏景华身上,见他跪在苏瑛莺身边,一脸回护,不由冷笑一声,道:“蠢货!”
言罢,也不再多看二人一眼,抬脚便往二门去了,小白瞧了眼苏景华,摇头叹了一声,却道:“你和你姐姐个真是半点不像。”
一个聪明伶俐的都快成精怪了,一个愚不可及的叫人连训斥都懒得说,他言罢也跟了上去,转眼便和七皇子一起消失在了朱红门外。
而苏景华蹙着眉,一时间却弄不分明到底七皇子和自己姐姐是怎么回事,怎么忽冷忽热的。见叶宇轩两人没了影子,他站起身来去扶身边的苏瑛莺,道:“今日谢谢四姐姐回护之意……”
他话没说完,苏瑛莺却一把甩开了他的手,面色愤怒的瞪着苏景华,道:“别碰我!方才的事你若敢告诉别人,休怪我不客气!”
这若是平日里,苏瑛莺只怕还会将戏演全套了,可此刻她受了莫大屈辱,都是因为苏景华,而且苏景华还看到了她狼狈的模样,她便心性再能忍耐,也装不下去了。
她斥罢,拍了拍身上,抚了抚头发,转身便往内宅跑去。
而苏景华不过是因为年纪尚小,在男女之事上还不算开窍,苏瑛莺又表现的不明显,故此方才他便真以为苏瑛莺是真心回护于他,此刻他即便再糊涂,也明白方才苏瑛莺并非真心了,一时想到叶宇轩那一声蠢货,他抬手敲了敲脑袋,这才迈步往外去了。
而苏瑛莺回到晚风院,恨恨的发了一通脾气,连着砸了好几个东西,这才渐渐压下了恼怒。见天色已经大亮,太阳已升到了半空,料想客人们快该到了,便由着大丫鬟冬青又换了身衣裳,重新梳妆后才匆匆往福禄院去。
因去年长子苏定功才请封了世子之位,白氏做为世子夫人这是头一次办生日宴,所以虽不是整寿,可也请了不少的故交好友,京城各府中也都送了帖子去。
不过又过了两刻种,侯府便宾客盈门,热闹非常。秋日气爽,菊花吐蕊,白氏的寿辰宴设在了侯府后花园中,白氏令丫鬟将花房中所有秋菊都搬到了园子中的秋香亭附近,花团锦簇,菊香阵阵。
今日因是白氏的生辰,故此请的都是于定安侯府常来常往的一些府邸的年轻一辈的夫人和姑娘们。
白氏带着苏瑛莺在垂花门处迎人,各府的夫人和姑娘们乘软轿在垂花门下了车,先和白氏母女寒暄几句,便被侯府的丫鬟们引着往老夫人马氏的福禄院去先行拜过老夫人。
客人们都是用了早膳后赶着点前来侯府,聚在福禄院中说会话方才前往后花园,游园子赏花听戏,连带着用午膳,到傍晚时方归。
故此白氏母女在垂花门处迎了三波客人后,见所请客人也都来的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几位身份略高些的客人还未到,母女二人便相携着往福禄院去。
其她的尊贵客人到了,自有下人早早通报进来,到时候她们再过来迎接也来得及。
两人到时,马氏的福禄院中早已一派热闹喧哗,花厅中放了少许几个炭盆,屋中温暖如春。两边放置了十多个红木雕刻各色菊花的高颈花架,每个上头都摆放着一盆名品菊花。
花盆是清一色的青瓷菊花纹八棱盆,每一面上也都烧制着不同形态品种姿态的菊花,十多个花架依次排开,上头菊花红的若火,白的似雪,粉的若霞,黄色赛金,千姿百态,朵朵都是珍品,当真是晃花人的眼睛。
屋中没有焚香,只那淡淡的菊花香气已令人闻之清新怡然了。
老夫人马氏今日穿戴也格外的喜庆,上身是一袭铁红色对襟遍地撒菊花的亮面缎长褙子,下头是一条深紫色绣着金黄缠枝菊花的马面裙,头上用假发堆了个极为华贵的如意高寰髻,其上插着一套祖母绿头面,圆头簪,凤头钗,珠花簪,景福长绵簪,十几支花样不同的碧玉头饰戴在头上,不显得杂乱,反显得雍容富贵,尤其是其中一支格外惹眼的雕花簪,簪头雕刻着一朵盛开的菊,阳光一照,那水头绿光盈动,当真若一朵滴露的绿菊。
众夫人们围坐在老夫人的身边,正谈笑着评论着四周的菊花。
礼部尚书家的二夫人小白氏乃是大夫人一母同胞的妹妹,她不比大夫人白氏的笨嘴拙舌,历来便是个会来事的,正笑着冲老夫人道:“老夫人今日这一身装扮当真是叫人眼前一亮,这满屋子的菊花我可瞧着统没有老夫人好看呢。”
马氏指点着小白氏道:“你这个泼皮猴,往日里胡言乱语也便罢了,今儿当着这么多小辈们的面,竟排揎到了我身上来,快,给我捏她的嘴。”
小白氏却笑着冲其她的夫人们道:“天地良心,我这可不是胡言乱语,当真是说的大实话啊,老夫人不相信,且叫大家来说说。”
小白氏的话自然是赢得了众多夫人的一致称赞,马氏笑的见牙不见眼,道:“且莫提了,今儿我这一身的行头,从上到下,从头饰到足衣,都是老大家莺丫头给挑选的,我说我一老太婆了,做这样打扮,没得惹人笑话,那丫头便给我抹眼泪……当真是没办法。”
马氏说着不住摇头,面上却满是宠溺和赞许之色,成恩伯府的大夫人雷氏便接话道:“府上的莺姐儿当真是个妙人儿,容貌便不说了,那当真一把水葱般的娇嫩,花朵般的美丽,难得的是那份端淑娴雅的性子,真真叫人不知怎么爱才好。”
一旁坐着的汝南侯府三夫人颜氏也笑着点头道:“谁说不是呢,要我说更难得的是莺姐儿对祖母的这份孝心,百事孝为先,我可听说今儿世子夫人的生辰宴,忙前忙后的可都是莺姐儿?”
马氏笑着点头,道:“是这丫头忙活的,我原想着她年纪还小,又是头一次料理这样的事情,便将段嬷嬷送去她身边帮衬两日,不想这丫头却说段嬷嬷是我用惯了的老人,一日都离不得,非把段嬷嬷又送了回来,只说有不明白的再来请教。可这许多天也没见她跑来取经,我只以为今日定要处处不周全,倒没想到还真被她办得似模似样。”
吏部员外郎夫人金氏笑道:“起止是似模似样,简直太好了,我这一路被接进来可没一处是不顺当的,老夫人不知道,当年我出嫁后婆母手把手教了三年,头一次府中办宴席也没这般周全呢。”
大儿子苏定功请封了世子,苏瑛莺便算是以后侯府的嫡长女了,她又生的美,远远压过了众位姐妹,加之最近又越发伶俐起来,过完年又要及笄,正是说亲事的时候。
马氏有意抬举这个孙女,今日自然趁着众夫人们来为白氏庆生辰,不遗余力的将苏瑛莺推出来。
听闻金氏的话,老夫人笑着道:“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有夫人说的那么好,不过是不出大错罢了。”
雷氏却接口道:“莺姐儿过了年便该及笄了吧?这么个样样儿都好仙女似的丫头真不知道要便宜了谁家去,我们府上是没有适龄的公子,不然,是定要向老夫人求了回去做媳妇的。”
众人纷纷接口,正在此时,门帘被丫鬟挑起,苏瑛莺跟着白氏走了进来。
白氏今日穿着一件金色遍绣松鹤图纹的斜襟褙子,下头是橘黄色绣撒花牡丹的月华裙,外头又加了一件牡丹缠枝纱衣,头上插着一套滚圆东珠的头面,耳边挂着碧玉滴水耳铛,手腕上挂着两只镶嵌碧玺珠子的赤金绞丝镯子。
脸上薄施粉黛,脸色红润,容光满面,光彩照人。
而跟在她身后的苏瑛莺今日更是打扮的叫人眼前一亮,她穿着一件淡蓝色泛银光的亮面缎分领短袄,镶着明蓝色的澜边儿,上头绕领绕袖用银线绣着缠枝白玉兰。其下是一条曳地银丝白纹昙花雨丝月华裙,腰间未用腰封,却是七色的丝绦细细束着腰身,在身后丝绦挽着个漂亮蓬松的蝴蝶结。
而她的一头乌发被挽了个涵烟芙蓉髻,露出纤细优美的脖颈,头上带着红宝石赤金蝴蝶头面,其中发髻中间插着的蝴蝶步摇从四面垂下流苏来,细细的金线下挂着四只翩翩飞舞的镶嵌红蓝宝石的蝴蝶。
那四只蝴蝶正好垂在脖颈间,打眼望去倒像是有栩栩如生的蝴蝶在围着她飞舞一般。除此之外,只在手腕上又挂了只白玉雕花镯子,玉色几乎和那肌肤润在了一处,当真是肌若凝脂。她本就生的貌美非常,今日又薄施粉黛,愈发瞧着殊色照人,花容月貌,宛若瑶池仙子。
众人本就在说着她,瞧她进来便都望了过来,难免皆是眼前一亮,连声称赞着。
“瞧这丫头的模样,我可真是见一回惊一回!怎么生的,竟能生的这般好!”雷氏笑着道。
“侯府的姑娘们可不都是水葱一般嘛,可着这满京城的水灵姑娘都投生在定安侯府了。老夫人好福气,”金氏也跟着附和不已。
“谁说不是呢,我瞧着今儿雨丫头和雪丫头也比往常又漂亮了些,老夫人这是怎么样的,快于我们说道说道,可不能藏私啊?”小白氏也说道。
马氏望了眼不远处正和众府姑娘们聚在一处说着话的苏瑛雨姐妹,笑着道:“今日我们府上这几个姑娘的衣裳首饰都是莺丫头给捯饬的。”
“难得莺姐儿这般友爱姐妹,有长姐风范,昌平侯府世子夫人便是出了名的品貌贤淑,如今我瞧着这莺姐儿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雷氏将苏瑛莺扯到了身边,爱抚地摸着苏瑛莺的手,不吝地称赞道。
她口中的昌平侯府世子夫人正是之前养在马氏身边,三房的嫡长女苏瑛琼,今日因为身怀六甲,并未前来,只送来了贺礼。
苏瑛莺被众人夸赞,心中得意非常,面上却一派羞愧模样,垂着头,盈盈的福了福身,细声细气的道:“莺儿哪里当得起夫人们如此夸赞,不过都是尽孝道,尽本分罢了,大姐姐品貌无双,我更是不敢比的。只愿莫太过愚钝,坠了祖母的脸面便好。且下头几位妹妹都貌比花娇,夫人们府上的姐姐妹妹们便更容色照人了,夫人们这般赞莺儿,可不是要愧煞了小女嘛。”
旁边坐着的颜氏闻言拉过了苏瑛莺仔细瞧了两眼,道:“瞧这孩子谦虚的,长的好就是长的好,这有什么好害羞的,当真是个脸皮薄的。不过说到昌平侯世子夫人,这也有七个月身孕了吧?”
马氏点头,道:“是足有七个月了。”
颜氏便道:“那孩子是个有福气的,昌平侯府子嗣单薄,她这嫁过去可是接二连三的怀,昌平侯夫人可都不知怎么疼她了。说起来,她那母亲便是个益子嗣的,这也难怪。只昨日听说贵府三房已回京了,怎今日不见如欣?我可十多年没见如欣了。”
颜氏和宋氏算是手帕交,她言罢,好几个夫人都问了起来,马氏面色不变,叹了一声,道:“如欣身体有些不大好,又舟车劳顿病的有些起不得身,我便没让她出来,等她身子好些了,再叫她给大家赔礼道歉。”
颜氏等人忙忙又追问关切了几句,这才有问起了三房宋氏的女儿们。马氏便招呼了那边和众府姑娘们说话的苏瑛玥和苏瑛紫过来,笑着介绍道:“这是三姑娘闺名瑛玥,那边是七姑娘瑛紫。”
苏瑛玥今日穿着件秋香色圆领遍洒桃花的长褙子,下头套着樱红色散花百褶裙,头上简单地束着流苏髻,素雅地缀着零星的红宝石镶嵌珠花,因瘦显得身量有些纤细高挑,面上虽覆了些脂粉,打了腮红,可还是瞧着有些单薄憔悴。
她的容貌肖似宋氏,金氏当先便拉住了苏瑛玥的手,道:“玥姐儿都这么大了啊,你满月宴时,我还来了呢,印象中还是那个肥嘟嘟的小娃娃,这一眨眼可都及笄了。”
苏瑛玥福了福身见礼,落落大方地笑着道:“母亲也时常提及京城的诸位夫人们,说吏部员外郎家的金伯母一手双面绣在闺阁时便扬名京师,日日耳提面命,要小女姐妹们多多向夫人学习呢。”
金氏顿时面上笑意更盛,爱怜的道:“你母亲于我乃手帕交,你叫我声姨母也是使得的,长得当着随了你母亲,一瞧便是个有福气的,只瞧着怎么有些体弱呢?”
苏瑛玥便道:“不过是不惯坐船,一路上吃不下东西还没休息过来罢了,姨母不必担心。”
那边太仆寺卿家的夫人张氏也拉住了苏瑛紫,上下打量,见她穿着一袭浅紫色缠枝梅花绕领绕袖的长褙子,下套一件四色相间的花间裙,身段娇小玲珑,面容甜美俏丽,便不住点头,道:“要说这江南水土就是养人,瞧这丫头,当真一掐一把水的灵透。早便听说如欣在苏大人任上时又添了个姑娘,就是这个吧?瞧瞧,也这般大了呢,这容貌我瞧着倒有些随了老夫人呢?”
马氏闻言面色微僵了一下,这才道:“如欣是添了个姑娘,闺名瑛珍的,不过从去年起那孩子身体便有些不妥,普济寺的大师说那孩子这两年犯太岁,便送到了庄子上静心养病,等来年再接回来。”
昨日夜里马氏已和定安侯商议过了,苏瑛珍不再进府直接送到家庙中去,对外就说在庄子上避太岁,等过了三房回京这段时间,想必关注的人也少了,也不会再有人问起此事。
张氏听了马氏的话便知拉着的苏瑛紫乃是庶出,知道自己闹了乌龙,见苏瑛紫也羞的满脸通红,便讪讪一笑,从胳膊上滑下一只鎏金镶嵌蓝宝石的镯子套在了苏瑛紫的手腕上,道:“如欣是个有福气的,养出来的姑娘也是这般水灵剔透,叫这玥丫头和紫丫头,想必珍丫头也是个面相大富大贵的,老夫人也勿用多担忧。”
马氏点头,苏瑛莺便过来拉了苏瑛玥姐妹道:“祖母,我带三姐姐和七妹妹过去认识认识各府小姐们。”
说着和苏瑛玥两个又福了福身,马氏便一拍腿,道:“瞧我,你们小姑娘家家的拘在这里只怕早便不耐烦了,你带着姑娘们往西厢房作耍去,一会子再到园子里去。”
苏瑛莺应了声,这才拉着苏瑛玥二人往那边姑娘们作耍之处而去。
见苏瑛莺一边手拉着苏瑛玥,一边儿手挽着苏瑛紫,关切的问着两人什么,几位夫人难免又感叹起苏瑛莺友爱姐妹,性子贤淑。
那边苏瑛莺招呼着众位姑娘到了西厢房,苏瑛莺简单介绍了几个姑娘给苏瑛玥二人认识,便自和汝南侯府的赵大姑娘赵海燕说起了楚衣阁最新上的几样华贵衣料。
却听一边吏部员外郎家的姑娘牛馨芝突然扬声道:“莺姐姐,听说今日你还请了振威将军府的王姑娘,靖王府的长乐郡主,长公主府的丹云郡主还有信王府的彩霞郡主,这可是真的?”
京城中各府来往自有圈子,定安侯府虽然是世袭的功勋之家,可爵位却是三代之后便降等承袭的,如今的定安侯,马氏的夫君心思不在朝堂上,是个醉心道术的,整日就知道炼丹打坐,只在朝廷中挂了一个虚职。
而世子苏定功虽说出仕了,可他并非科举出身,不过是靠着恩荫,做到了户部员外郎的位置。二老爷是庶出,更是个提不上台面的,侯府四老爷又是个吃喝嫖赌样样在行的纨绔,论起来侯府中也就三老爷苏定文是个有前程的。
故此这定安侯早便不复祖辈荣光,等如今的侯爷去了,再承爵时便要降为伯府,所以京城顶级的圈子,早便没了定安侯府的影子,侯府的客人也多是些四五品官员,或是像定安侯府这样不复风光的功勋之家的女眷们。
而靖王府,信王府还有长公主府,这都是位处最上层的社交圈子,平日里和她们这些人都不会有什么交集的,就算是振威将军府如今略差了些,可因振威将军府的将军和少将军皆是因救护皇上而死,振威将军府绝了后,故此当今皇上对振威将军府特别的恩宠,每年将军府太夫人的生辰,皇上还都赏赐东西下去,且也未曾夺取将军府的爵位,故此振威将军府这些年也还在头等圈子中活动。
今日大家听闻三位郡主,真正的皇亲国戚竟然被请了过来,一众小姐们早便兴奋激动了起来。
此刻牛馨芝一言,立马令所有小姐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皆望了过来,眼眸中或多或少都有着些期待之色。
苏瑛莺被这么多双期待艳羡的目光盯着,心中极为满意,笑容清丽明净,宛若一朵盛开的水莲花,道:“我也不过是机缘巧合上次去大国寺上香时候碰上了长公主殿下,不想便得了长公主殿下的眼缘,认识了丹云郡主。头前长公主府中开赏花会,丹云郡主给我下了帖子,又在公主府中认识了长乐郡主和明霞郡主,这次母亲生辰,我也是想着既然认识了便该送份帖子去,人家来不来是回事儿,我这送不送却是礼数。没想到几位郡主竟都回了贴,言道一定会来,大家放心,三位郡主还有将军府的王姑娘都是极好的人呢,好相处的很,一会儿我介绍大家给郡主们认识。”
苏瑛莺说着望了望外头的天色,道:“这会子时辰也不早了,想来她们就快该来了。”
苏瑛莺话虽然说的谦虚,可不难听出她口气中和三位郡主的亲昵劲儿,诸小姐们闻言当即便叽叽喳喳的吹捧起苏瑛莺来,只说她得了长公主的眼缘,以后定和她们这些人不一样了。
苏瑛莺正谦虚着,外头便响起了丫鬟的禀报声,道:“三姑娘,振威将军府的马车进府了,夫人叫奴婢来唤姑娘过去迎一迎呢。”
苏瑛莺闻言顿时眸光一亮,站起身来,含笑道:“瞧,这可不就到了一个,姐姐妹妹们略微宽坐,我去接了王姑娘进来。”
苏瑛莺说罢带着丫鬟款款走了出去,王雪瑶虽并非将军府的血脉,可自幼便长在将军府太夫人的身边,一直也都是代表着将军府往各府走动的,故此里头众姑娘们见苏瑛莺当真请来了振威将军府的小姐,一时才相信了她方才的话,眼眸中有艳羡的有叹息的有赞叹的,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道起来。
那厢苏瑛莺出了西厢房便带着两个贴身大丫鬟冬青和冬梅往垂花门迎去,
她到垂花门,刚好那边软轿抬了进来,婆子们停了轿,苏瑛莺忙快步上前笑着道:“那日在公主府和王姐姐相谈甚欢,我可一直都惦记着姐姐呢,今儿王姐姐能来,我甚为高兴。”
她说着已到了软轿近前,却见陆嬷嬷打起轿帘来,从轿子中走出一道红色的身影来。
许是阳光太盛,光影照在那女子的红衣上,光彩流离,晃人眼珠。那旖旎的裙摆如水如波,轻轻一荡,便若艳霞晕染,只一个弯腰出轿的动作便让人觉得艳光四射,风姿灼灼,若眼前有繁花盛开。
红衣女子出了轿子直起了柳腰,明眸如波瞧了过来。秋阳打在那女子的脸蛋上,苏瑛莺终是瞧清了那女子的容貌,瞬间一愕然,呼吸一窒,一股极不舒服的排斥感和厌恶感冲了上来。她本笑意盈盈的眼眸也飞快的闪过惊艳,嫉妒和某种复杂的怅然。
却见红衣女子容貌竟是出奇的天香国色,明艳照人,妖娆娇媚,这般容貌又穿了红衣,本是极容易流于媚俗的,可偏偏眼前人,神情清冷,如水眼波清亮明澈,身上带着股说不出的高贵从容,故此竟只见艳容而不见媚态,当真是宛若一朵开的最艳的罂粟,妍好千态,丰艳无匹。
------题外话------
苏瑛莺:苏璎珞,你可真是我的天敌
秦严:天敌?你也配?
珞珞:她确实不够格
秦严:珞珞也觉得只有爷配吧?爷筹谋吃掉你很久了
珞珞:就你?还是收拾干净等姐上吧
秦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