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走了,你呢,你要去哪儿?”天束幽花小声地问他。
“我不知道。”麒零擦干眼泪,眼睛里密密麻麻的红血丝让他显得格外憔悴,他的声音带着成熟起来的低沉和磁性,已经有点不像曾经那个年少懵懂的少年了,他勉强打起精神,苦笑着,“我先送你回去吧,你父母还等着你回去成亲呢。”
“我母亲在生我的时候,就死了,而我父亲……”天束幽花低着头,目光空空洞洞地望着脚下翻滚不息的海洋,和那些四处坍塌残破的礁石,她的眼泪还挂在她娇嫩得仿佛花瓣般的脸庞上,风吹在上面,发出冰凉的气息,“直到他刚刚死的时候,我都没有见过他……”
“刚刚?”麒零从哀伤中回过神来,惊讶地看着幽花,“你是说……”
“永生王爵西流尔,他是我的父亲。”天束幽花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太多的情绪。
一滴眼泪从天空掉下去,闪烁着微光。它太渺小,和起伏翻滚的海面相比,这一滴哀愁甚至都无法激起涟漪,小小的苦涩被巨大的苦涩吞噬,变成一望无际的苍凉。
麒零握住她的手,他能够体会到她心里的痛苦,这种茫然天地间无依无靠的感觉,他从小到大都有。只是,这段时间以来,银尘一直守护着自己,让他忘记了这种感觉。他一度以为这样的感觉,再也不会有了。
可是没有谁能够看见自己的命运,就像奢望透过茫茫的大雾,辨识出前方道路边的一朵细小的枯萎小花。
你怀着悲伤和心疼慢慢走向它,然后发现,那是一枚鲜红的剧毒浆果。
【西之亚斯蓝帝国·港口城市雷恩】
苍雪之牙载着麒零和幽花,不急不缓地飞行了大概一个钟头之后,远远地,稀薄的云层之下,雷恩城蜿蜒起伏的海岸线出现在视野的尽头。
阳光此刻已经清澈发亮,一束束金色的光线穿透稀薄的云层,将淡淡的云影投射在雷恩城沿海巨大的白色港口广场之上。
为了让所有的居民都能没有遮挡地欣赏到壮阔的海景,雷恩沿海的白色建筑,都遵循着沿着海岸线往内陆渐次拔高的原则。雷恩城中心那几个最高的塔楼顶端上,此刻巨大的吊钟正在发出浑厚而辽远的钟声,飞鸟从屋顶惊起,沿着密集的白色建筑急速飞过,天地间传来无数夹杂在钟声里的“哗啦哗啦”的羽翅扇动的声音。
雷恩城的近海上,已经出现了不少的渔船。时辰尚早,但辛劳的渔民已经乘着大大小小的渔船出海捕鱼了。冬日的清晨非常寒冷,即使雷恩地处亚斯蓝国境南部,此刻也依然寒风刺骨。不过,世代居住在雷恩的居民,根本不在乎冬风肆虐。他们的脸上都是朝气蓬勃的红色,一看就是长期习惯海上生活的人,夏日的暴晒和冬风的凛冽,让他们的皮肤虽然粗糙但也红润,黝黑而且结实。
从高空望下去,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大大小小的渔船仿佛撒在湖面上的白玉兰花瓣一样。
而海岸港口处大大小小的集市,也已经开始热闹了起来。来自各个地区的人们将货船停泊进港口,挽起袖子甚至赤膊的水手们,扛着沉甸甸的货箱,装卸着各种货物。从全国云集而来的商贩们,熙熙攘攘地采购和贩卖着各种货品。
不时有拿着风车的小孩儿,穿着厚厚的冬衣在大理石修筑的广场上奔跑嬉戏。
麒零心里突然觉得一阵淡淡的酸楚。
黎明之前,距离这片祥和安定的盛世繁华不远之处,却是一片无尽杀戮的毁灭天地,被血浆染红的海洋,被魂力撕扯的哭号。而当阳光重新照耀,光明驱逐黑暗之后,咫尺距离的此处,已经又是欢乐安稳的平凡俗世。百姓安居乐业,岁月温婉静好。阳光如同圣泉,可以洗去一切罪恶和血腥。
也许做一个平常的百姓比做一个使徒更加幸福吧。就像曾经的自己,在福泽镇做着一个驿站里面的店小二,每天微笑着迎接来来往往的过客,你不会对他们产生任何的情感,因为你知道短暂相逢之后,也许此生你们都不会再次相逢。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秋天的时候去密林深处砍伐半枯的树木作为柴火,春天的时候去郊外那片花海采摘各种鲜花布置驿站,夏天的时候去果林偷吃农夫种的樱桃,冬天旅客稀少生意淡薄的时候,裹着被子在炉火边呼呼大睡,空闲的时候和村里的几个年轻小姑娘打打闹闹,远离对魂力的争夺和权力的饥渴,也许那样的日子,才是幸福。
麒零转过头,看了看此刻正望着脚下的雷恩发呆的幽花,她的目光里滚动着一种难以描述的神色。麒零低声问她:“怎么了?”
“你看护城墙外那片沿海的区域……”天束幽花的声音有一些异样。
麒零随着天束幽花的视线往下方看去,他皱紧眉头,凝聚起视线之后,他微微张大了嘴。
护城墙外的那片工事防御地带上,密密麻麻地躺着无数魂兽的尸体。很多士兵正在将魂兽的尸体搬运上马车运走。大量的城市守卫队,正提着水桶,冲洗着地面上厚重黏稠的血迹。
“看来昨天鬼山缝魂还是没有完全控制住魂兽,雷恩城还是遭到了攻击。”天束幽花说道。
“可是雷恩城看起来并不像遭到了灭城浩劫的样子啊……从下方的尸体数量和大小来看,抵达雷恩的魂兽并不少,而且很多还是大型凶残魂兽,但昨天亚斯蓝所有的王爵使徒都在永生岛上,这个城里应该没有人可以对抗这些魂兽吧?”麒零有点疑惑地看着幽花。
“除去那些普通的魂术师之外,亚斯蓝顶级的魂术力量,可不仅仅只有王爵使徒而已,只不过民众对他们最熟悉罢了。”天束幽花淡淡地说。
“啊?还有什么人可以和王爵使徒抗衡啊?”麒零的脸色有点发白,这可是银尘没有告诉他的。
“皇室血脉。”天束幽花的声音有一些不自然。
“他们是什么人啊?都长什么样子?真想见识见识啊,看起来比王爵都还要厉害吗?”麒零的目光里满是好奇。
“你已经见过了。”天束幽花忍不住哼了一声。
“谁啊?”麒零挠了挠头。
“本郡主我。”天束幽花忍不住扯了一下麒零的小辫子,麒零龇了一下牙,倒吸一口冷气。
“皇室的人为什么那么厉害啊?竟然可以和王爵使徒并驾齐驱,有点难以相信……”麒零把被幽花扯歪掉的小辫子重新弄紧,然后转过头问她。
“因为我们身体里流淌的皇血,是一种被诅咒的‘恩赐’……”天束幽花突然低下头,声音小了下去。
苍雪之牙缓缓地降落在护城墙外,它收起宽大的翅膀,跟随在麒零的身边,目光警惕地朝前走去。
幽花走在最前面,麒零跟在她的身后。
提着水桶和木刷的士兵,听见脚步声回头,然后纷纷跪下低头行礼。
麒零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哇哦”了一声。
“你们起来吧。”天束幽花看着面前的士兵们,“昨晚雷恩城遭遇了魂兽攻击,对吧?”
“回郡主,是的。”一个肩膀上佩戴着小徽章,看起来似乎是队长的士兵站起来,恭敬地回答。
“格兰尔特有派出援助吗?”天束幽花问道。
“没有。”士兵队长回答。
“那以雷恩城平时的驻扎兵力来说,应该没办法对抗这些高等级魂兽的吧?你们怎么做到的?”
“昨日攻城的魂兽数量非常多,而且极其狂暴,魂力等级都非常惊人。雷恩城的士兵几乎全部出城防御抵抗,但也难以阻挡,城门几乎快要失守。就在快要对全城百姓发布弃城撤离的公告时,一个金色的光球突然扩大,将整个雷恩城笼罩保护起来,金色的光球从一个很小的点,然后飞速扩大,几乎笼罩住了整个雷恩。被扩大的光壁扫过的魂兽,全部像是进入了时间缓速的状态,从而让我们赢得了机会……”
天束幽花回过头,和麒零的目光对视了一下,她微微地点了点头,仿佛在肯定麒零脑海中的猜测,漆拉。
“光壁在扩大的过程中,应该不只扫过魂兽吧?被扫中的士兵或者百姓,有任何异常吗?”
“没有异常……”队长有点犹豫,“这也是我们困惑的地方。”
“看来漆拉已经可以令他的时间之阵具有靶向性了……”天束幽花低声喃喃自语。
“什么是靶向性啊?”麒零忍不住问道。
“就是针对性极强,触发效果完全锁定目标,不会发生偏离,漆拉展开的缓速之阵,虽然笼罩全城,但只针对魂兽,而不针对士兵或者居民。一般的群体范围魂术,是很难做到这一点的。比如幽冥在永生岛上大范围从天而降的黑色冰晶,就是无差别的范围攻击,只要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内,无论敌我、人兽,均会承受伤害。同样,比如我的永生天赋,如果我开启阵法,在我的阵范围内的所有生命体都会获得加速愈合的再生能力,我不能做到只让具体的几个人,或者只让魂兽受到效果,因此,靶向锁定和过滤,一直都是范围魂术中极难实现的效果……”天束幽花说到这里,突然停下来,她朝小队长伸出手,“把你的配剑给我。”
小队长有点疑惑,但还是毕恭毕敬地将自己的配剑从剑鞘中拔出,反手将剑柄递给幽花。
天束幽花接过配剑,然后转身用力地朝身边一具魂兽的尸体刺去。
一阵尖锐清脆的金属断裂声响之后,小队长的配剑变成了几截断裂的残片。
“这些魂兽的表皮都坚硬无比,普通的兵器很难对它们造成伤害,就算它们被缓速了,你们也很难将它们斩杀吧?”天束幽花看着小队长,表情看起来有一种让人害怕的威严,完全不像一个十六岁少女应该有的稚嫩和骄纵。
“魂兽确实不是我们杀的……”小队长的脸红了。
“所以援助你们的人是谁?”天束幽花问道。
“我们……我们不清楚。”小队长的脖子涨得通红,看起来非常紧张。
“怎么会不清楚?”天束幽花的脸上有些怒意。
“我们也说不上来,就看见金色光壁扫过所有的魂兽之后,那些被缓速的魂兽就开始陆续地倒下,魂兽的脖子上接二连三地出现手指粗细的血洞,大大小小的血珠像是凝固悬浮在空中一样,四处缓慢飞洒……就像有一个隐形的人,在帮我们刺杀魂兽。”小队长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空气里一直闪烁着稍纵即逝的类似铂金剑刃划过的光芒,像是一道一道短促的闪电,看不清楚是什么……”
“自由意志……”麒零看着幽花,小声地说着。幽花面色有点凝重,点了点头。
“幽花郡主,这位是您的朋友吗?我看他脸上手上都受了伤,是昨天被魂兽攻击到了吗?前面帐篷里有医疗部队的人,他们可以为您这位朋友简单地清理一下伤口,上一些药。”
“哦,不用麻烦了,我没事。这些都是皮外伤,不要紧的。”麒零摆摆手,露出感谢的笑容。他回过头,看着幽花光洁无痕的面容,突然想起来什么。
“哎对了,幽花,你说在你出生之前,西流尔,也就是你父亲就失踪了,那你身上的灵魂回路……是谁赐印给你的啊?”
幽花看了看麒零,回头看了看面前的士兵们,她没有回答麒零的问题:“你们继续清理魂兽的尸体吧,血迹务必洗刷干净,雷恩城历来洁白无瑕,我不想看见这些血污残留在雷恩。”
“是,幽花郡主。”所有士兵低头。
天束幽花转身离开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