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君闻言点头,道:“一路有劳道长,待见得兄长,我定会与他明说。”
道人摇摇头道:“贫道与王府也算是世交了,不算什么。”他前行两步,到了大阵外围,手上多了几张符篆,顺势一扬,飘飞进去。
“定心门周游子拜阵……”
话语声远远传入,却无回应。
他也不急,只是安静的等着。
倒是那位陈君颇为焦躁,左等右等不见动静,却又不敢催促,只好装作看风景的样子,游目四望。
他这一望,便注意到周遭地面荒芜、草木枯萎,不由就道:“此处这般贫瘠,莫非是因这仙家阵法的缘故?”
“不是。”周游子转头过来,叹息道:“贫道道行低微,却也看得出来,这天然大阵自成体系,生生将阵中地域割裂出去,不牵扯周围分毫,与这云丘山周边并无关联,这外界的变化,即便与之有关,也不该这般直接,更不会被吸去生息养分。”
顿了顿,他迟疑着道:“若让贫道来看,这荒芜局面,倒是有几分像是被凶煞之气侵染所致。”
“凶煞之气?”那陈君听得此言一怔,但马上回过神来,就道:“不久前,周国国主诛杀了权臣宇文护,执掌了国中权柄后,不过半年光景,便兴三路大军,再次与大齐……与齐国交战,厮杀甚烈,尤其是这河东地界,更是重中之重,莫非是兵卒交战,杀戮过甚,使得凶煞之气蔓延,甚至这周围便曾有过大战,使风水变化,才成了这般模样?”
周游子摇摇头,却先道:“陈君对这些事倒也知晓了不少。”
陈君自嘲一笑,道:“家中出了那等事,想不知晓都不成啊,更何况……”说到这里,他眼中浮现光彩,“我家二兄,就是在神仙中里面也是翘楚,我为其弟,又怎会不加以关注?”说着,话锋一转,“道长还未说那凶煞来源。”
周游子点点头,叹道:“杀戮泣血,残魂处处,确能滋生凶煞,改一方水土,但此处有着此阵,就算周齐两国厮杀再狠,那领兵的将领也会靠近此处,更何来兵争之凶煞?所以此地的凶煞之气,该是这几年中,因修士厮杀所致,说不定还有人陨落于此……”
“仙人陨落……”陈方华脸色一变,渐生感慨。
正在说着,那阵中忽然一阵模糊,而后一名美貌女子缓缓走出,光彩夺目,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但女子神情冷淡,她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停在周游子身上,道:“我乃崆峒灵崖,定心门人此来,所为何事?”又看向陈君,“他是何人?”
周游子一听是崆峒之人,就松了一口气,跟着就道:“见过灵崖仙子,在下周游子,曾去贵门拜访,这位是陈国宗室,名为陈方华,是那位临……”
不等他把话说完,灵崖就道:“你是太华陈君的异母弟?难怪,与我家小师叔的气息颇为相似。”
她一说,省了周游子介绍。
陈方华微微放心,随即想起来意,急急道:“启禀仙子,我等此来,是因家生变故,想寻家兄与家姐归去,不知可否一见?”
灵崖微微皱眉,却不追问,只是道:“相见小师叔,那得寻昆仑……”
“昆仑……”陈方华倒吸一口凉气,也知昆仑路远,跟着又满脸希冀的问道:“那我家二兄……”
“想要见到陈君……”灵崖轻轻摇头,叹息道:“便是昆仑的真人,眼下想要见他,也是没法,只能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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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泽。
灰蒙蒙的天上,一团云雾翻滚。
在那云雾之中,隐约能见得一头黑翅大鹏正在挣扎。
这大鹏并非本尊,而是被剥离出来的五成修为!
这五成雄伟最初化作血光来袭,被葫芦收拢、镇压,便在梦泽中重新凝聚成大鹏躯体。
只不过,这只大鹏没有原主意志躯壳内只有着本能,近乎野兽,可称之为原始大鹏,或者野生大鹏!
野兽天性,最是受不得束缚,因此挣扎不休,奈何越是挣扎,这周遭的灰雾越发聚集,更有数之不尽的漆黑锁链从云雾中穿出,一道一道的捆在其身上,几乎将它整个捆成了个木乃伊!
“桀桀桀,还是太年轻了!”
下方,黑幡所化之老者,看着那团锁链,忍不住怪笑出声:“这扁毛畜生不知厉害,过些时日就该老实了。此方灰雾天地着实无趣,虽有桃源小镇,但镇中都是凡俗,陈小子又不让老夫靠近,等这大鹏鸟老实了,可以和它结交一二,拉拢拉拢,收作老夫的爪牙,也好作为助力,早日将那头黑猫畜生降服,狠狠教育!”
黑幡正美滋滋的想着,忽然心头一动,紧接着猛然转头。
却见这梦泽的天空上忽然云雾翻腾,一道道光华自八方而来,汇聚一处,不断演变,慢慢的,光辉勾勒轮廓,最后竟化作一只巨大的眼睛!
这眼睛瞳孔漆黑,神情漠然,无念无想,无始无尾,悬于天上,俯视大地!
“太上忘情!”
只是一眼,黑幡这心底,就冒出了这么一个词来,而后赫然发现,原本雾蒙蒙的梦泽天地,忽然间处处明亮,更有阵阵热浪自那天上来,朝着各处蔓延。
“好热!”
“怎么突然就这么热了!”
“好家伙,衣服穿多了!”
那梦泽一角,扎根于此的桃源内,诸多劳作之人连连出言,话中抱怨,转眼间个个汗流浃背,仿佛身旁多了座火炉!
不少人更是忍不住要褪下衣衫!
但就在这时。
天上巨目忽又闭上。
顿时,光亮尽隐,火热退去。
跟着,寒风阵阵,冰冷来袭。
天地间,一片昏暗。
满头大汗的众人刚将身上衣衫褪去,又急急拉上,死死裹住,却还是冻得瑟瑟发抖,好些人更是慌忙奔走,寻得屋舍躲避,却也是徒劳无功,屋中依旧冰寒。
“神通降临,寒暑转瞬,肉身凡胎如何能抵挡,须得老朽护持一二啊!还望此界之主,能怜惜他们,收拢神通!”
一阵桃花飞来,纷落各处,跟着桃树生长,枝芽延长,将整个小镇笼罩,将寒气阻隔在外。
却是桃源土地神施展了权柄神通。
随即,祂抬头望天,但被那巨目一看,竟生惊慌,本能的就隐没了身影。
莫说桃源土地,那黑幡也好,狴犴也罢,乃至正在挣扎的原始黑鹏,被这天上目一看,都停下动作,或惊或惧。
“诸位莫慌,一时异变,这就隐去。”
陈错踏云而来,一挥袖,云雾聚集,遮蔽天空,将那天上目当住。
众人都松了口气,黑幡更是连连追问。
“不可言。”陈错遥遥他,也不停留,穿过那遮挡云雾,就到了巨目跟前。
被这眼睛看着,他却生出诡异感觉,冥冥中自己似与之相连,能感受到一股漠然居上的意境。
只是这意境破碎模糊,细查之下,并无细节,只是隐约间见得一头远古荒神,纵横天地,有通天彻地之能!
待他回过神来,心有明悟。
“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綮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如此看来,那条尸骸的真正身份,算是明了了!”
想着那传说中的名号,便是陈错也不免惊讶。
“这等传奇存在的尸骸,亦存有莫大神通,大荒之梦只是其中之一,该是还有其他种种玄妙,我借大鹏搏命之立破损龙角,以本命葫芦收摄,却也难得其身,只得了这天上目,但话说回来,这等上古大能,只是一目,依旧威势无穷,其中无上古之意识,也无性命之机要,蕴含神通奥秘,一时难以穷尽!更和那庞大尸骸存有联系!”
想着想着,他以神念探出,与天上目相接。
顿时,巨大眼睛再次张开!
梦泽之内,光明重现、热浪再临!
陈错立时意识延伸,心中多了一片广阔视野!
这视野一望无边,处处斑斓光影,蕴含道意玄妙,只是一眼,就领陈错目眩神晕,隐隐约约,更有一股庞大压力铺天盖地的袭来,他顿时全身气血翻转,魂魄似要离体而去,入得一具庞然大物之中!
“这眼睛果然是媒介!是钥匙!是中枢!借之能意入那荒神遗骸,只是……”
转念见,陈错隐隐感到心神虚弱,似要四分五裂,散落八荒,一股神思衰竭之兆降临!
“我的心神还不够强壮,根本难以驾驭那庞大身躯,有如萤火模仿皓月,有鸿沟之差,此时若将心神投入,神魂念头立刻散落那躯壳各处,便得魂灭当场!”
一念至此,陈错立刻守住一念,控制着那天上巨眼闭上,然后屏息静气,调息了好一会,那心神中的虚弱衰竭过了好一会,才缓缓退去。
一枚枚玄珠落下,以纯净念修补陈错心神,几息后,他神清气足,再次试着去驾驭这巨大眼睛,却未急着睁开,而是沉心感悟,很快便探查到另外一点联系,神念灵识顺势蔓延过去。
嗡!
大荒之景再现!
陈错心念一转,察觉到自己与这片天地的气运联系并未断绝,却多了层隔阂。
“这天上目,即是我与那具尸骸的媒介,也是和大荒的桥梁,但那尸骸与大荒,一实一虚,一表一里,乃是神藏的两面,我先前不得尸骸,尚能顺着气运联系,归于大荒,此刻得了这天上目,化为己用之后,等于化里为表,本体却是难以再入其中了,若要再探查里面,得换个法子……嗯?”
心神一动,陈错捕捉到几缕香火青烟从大荒中延伸出来,缠绕自身,于是顺势将神念投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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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下,这是今日的供奉,请笑纳。”
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小猪盘踞中央,百无聊赖的躺着,边上,小龟正在桌上攀爬。
身前,半大小子亥猪,则是笑眯眯的询问着。
和一年前相比,这位十二元辰更富态了些,小脸肉嘟嘟的,祂端着一盘瓜果,满脸谄媚笑容。
小猪瞥了一眼,撇撇嘴道:“又是这些,你们这大荒着实是太荒了,对了,之前不是说,北边和西边有什么奇异果蔬吗,何不找来?”
亥猪苦笑道:“原本说是有的,但派了人去,却见北地陆沉,莫说瓜果,连岩土都不存半点,都成了一片汪洋……”
小猪疑惑道:“真的假的,莫不是你太过懒惰,不愿出力,拿这话来诓骗于俺?”
“岂敢!”亥猪连连摇头,“小的一来要和尊神学习为猪之道,二来,还等着那位归来,您多多美言呢……”
“哼唧!谅你也不敢!”小猪正说着,忽的神色微变,猛然抬头。
“有俺的信徒窥视于俺?是要瞻仰俺的雄姿?”
话还未说完,祂惊呼一声,那肥嘟嘟的猪身与旁边小龟骤然消失,宛如肥皂泡一样,转眼不见了踪影。
变化来的突然,等近在咫尺的亥猪回过神来,哪还能寻得小猪的身影。
在左右巡查之后,祂便召来人手,确定探寻不得之后,亥猪反而兴奋起来,匆忙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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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黑!哼唧!这里是哪?”
漆黑中,小猪舒展四蹄。
祂方才还在明亮之处,突然落到漆黑之中,难免有些不适,但等顺着一点微弱光辉,见得陈错身影,却是松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是你小子,终于想起来接俺了,俺可是循着香……循着你的足迹,放心不下你,才跟过来的,哼哧!”祂一个翻身,摸了摸肚皮,道:“这一年,五谷杂粮吃多了,也是时候回人间逛逛了,话说回来,此是何处啊?”
“神藏的另一面……”陈错回答之后,便问道:“猪兄在神藏待了一年,该是知道里面的情况的,可否说说?”
小猪却是一仰头,嘀咕道:“你都能将俺们给摄出来了,还用问俺情况?”
陈错小道:“我能感知大荒天地,亦可借香火青烟沟通信徒,却难入其中了,因而不知细节,这才要请教。”
“哦?原来如此!你还挺英明的嘛!”小猪的脑袋越仰越高,“既然你诚心诚意的求俺了,那俺便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吧,如今那里面……算了,说话太麻烦了……”
猪脸上露出了厌烦之色,随即祂一个念头寄托出来,将所知的大荒传念陈错。
陈错也不客气,照单全收,走马观花浏览了一遍。
不过,小猪这记忆杂乱无章,有些地方甚至前后颠倒,陈错大致梳理之后,便挑出了几个重点来——
“那有穷氏在攻克了王都之后,竟是另起炉灶,在东部建立新都……”
“那些临阵叛主的众臣竟奔逃各方,举起了光复大夏的旗帜……”
“徐族在东方崛起,这个我倒是知晓,毕竟这整个部族如今都供奉于我,自族长而下,人人皆为信徒,可以清晰感知其族中变化……”
“那辰龙和戌狗竟是试图为修士,满天下寻仙问道;圣殿则是树倒弥孙散,众神尽数没了形体,但依旧还能受信徒香火,传念布道……”
“有个名为少康的少年,自称太康之孙,在大荒崛起……时间不对,但神藏内的局面本就是糊涂账,颠三倒四也不算奇怪,不过,这种颠倒,该是有外力介入的才对……”
……
一番探查,陈错对大荒局面就有了大致了解,便对小猪道:“猪兄这一年来混得风生水起啊!”
“一般一般,不及当年万一,话说回来,俺是何等人物!就算是那边鄙小民也是一眼能看得出来的!”小猪仰头挺胸,旋即却道:“只是,在此界待着的时间着实不短,已无乐趣,你可知如何离去,哼唧?”
“这个不难……”
小猪就催促着:“那还不快快离去,俺实在是待……俺也有些怀念人间风情了!”
“是要走的,”陈错笑着点头,“但需准备一番,我在此处得了些收获,而外面也不太平,起码要稳固一下修为……”
说着,他朝着远处看了过去。
入目之处,尽是深沉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