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后!”张任挟持着金小妹,额角青筋暴起,手指攥得通红。
刘敏自觉退后,文聘则没有擅动,回头望向蔡瑁。
蔡瑁看出了文聘的犹豫:“挟质不救,文聘,这规矩你要我提醒几次!”
金祎听罢,瞪大了眼睛:“住手!谁也不要靠近留忠!退后!!”
什么狗屁军令。金祎已经死了父亲,小妹是他在人间唯一的亲人,他愿意为之牺牲一切。
文聘没有理会金祎:“刀来!”
侍卫中一人抛出军刀,刀柄飞过文聘身前,将军横空夺刃,仓啷啷寒光出鞘,指向张任和金小妹胸口。
这一刀下去,凶徒与人质都会死,唯有荆州威严无人撼动。
情急之下,金祎抽出身边人的佩刀,反而挟持住蔡瑁。
“住手!我叫你住手!信不信我砍了蔡瑁!”
文聘终究是人,不是机器。他最终还是止住了脚步,刀剑停在金小妹胸前一寸。
蔡瑁的脸已经变成绿色。短短几天,他先是被刘贤挟持,又被金祎挟持,老一辈人的脸面都快被自己的丢光了。
“金世侄,这已经不是你一家的恩怨了。张任潜伏武陵多年,熟知荆州底细,事关荆州大局,如今断不能容他。文聘……”
蔡瑁还想用荆州大局来压人,只觉得喉头一亮,竟是金祎手中刀刃已经割破自己皮肤。
“金祎!你找死。”蔡瑁道:“杀了我,你小妹定死不赦!”
金祎双目已经布满血丝:
“谁敢伤我小妹,武陵今日就反了!”
蔡瑁冷笑道:“反了?孩子,你知道在荆州提这个‘反’字,是何等下场?不仅你和你小妹会被碎尸万段,武陵百姓也会为你牵连,家破人亡者我敢保证,比你见过的人还多。”
刘先在一旁,听到金祎竟然如此口不择言,心下大急,缓声劝道:“世侄勿躁,蔡大人也是为了救小妹。伊先生,小辈一时气话,你快令文将军撤下来。”
伊籍沉默不语。凭着刘表的撑腰,他当然可以号令文聘,但是一旦张任就此逃脱,泄露了荆州机密,这个责任,将来他可担不起。
不管是武陵造反,还是要犯逃脱,这些终究要有人来担责,伊籍没有这份担当,也不想有这份担当。
刘贤道:“张任,你是大将之才,不该死在这里。放了金小妹,我做你人质,有零陵卫兵保护你我,你绝对能出城。”
张任面无表情,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这几年,我已经看透了,荆州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们满口仁义,满口大局,实则满心都是争权夺利,不择手段,枉顾廉耻。我怎会信你!”
刘贤道:“你本欲作内应引川军入城,如今计败,只要我大军封城自守,南郡援军指日便至,那时你和你的大军都插翅难逃。现在你放了小妹,我们会放你回营,许你大军返川,你还有一线生机。”
刘贤已经看出,张任的内心也很慌。自己打乱了对方的计划,才逼得对方铤而走险。兵法讲围城必阙,此刻自己给张任留出的条件,便是这生死围城中的缺口。
面对刘贤开出的条件,张任毫不退让:“备车,等我到了军中,会放毓儿回来。”
他下意识的说出毓儿两个字,令怀中的小妹无限唏嘘。
听到这两个字,刘贤也是心头一热。如果留忠不是雒城卫张任,而只是一个单纯如初的朴实男人,他们本该还是幸福的一对。
“蔡大人,德祎一时冲动。还请大人开恩,放张任出城,救金家小妹一命。”
刑场四周都是襄阳人马,没有蔡瑁点头,张任插翅难逃。
金祎高度紧张,不知是情绪崩溃还是心底惧怕,他流着泪说道:“蔡大人,蔡伯父,金祎只剩这一个小妹了!”
蔡瑁嗤笑道:“哼,那便如何?大敌当前,高祖皇帝连儿子父亲都可以不要,一个妹妹,算得了什么。”
金祎道:“蔡瑁!你不要逼我!”他手下的刀已经颤抖,不知何时,会失手割破蔡瑁的喉咙。
蔡瑁道:“不逼你?也行,若是你在这奏表上签字捺印,我便不计较你无礼之罪,还会放张任出城,救你小妹一命。”
金祎读去,这奏表不同于父亲书房中的劝表,那是一封斥责刘琦不仁不义,不堪继位荆州牧的联名表。上面除了自己的名字,还有一众蔡氏党徒。
蔡瑁这手太过狠毒。就算刘琦知道这奏表是金祎情急之下所签署,但这也就证明了,金祎对他的忠诚不够纯粹,不够纯粹。在封建时代,别说妹妹的命,连自己的命都是君主的。
不绝对的忠诚,就是不忠诚。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无人能够阻止背叛的果实瓜熟蒂落。臣子将永远为了这一刻的背叛寝食难安,心怀忐忑,君主将永远把这一刻的背叛当做臣子的底色,再难信任。最终,等待君臣的便是决裂,是你死我亡,至死方休的结局。
刘琦会如何想没人知道,但是金祎的想法,现场诸人不难猜到。
“蔡伯父,你可当真?”
蔡瑁道:“以我性命作保。”
刘先则在旁大喊:“世侄,不可糊涂啊!你背弃刘琦公子,又不是刘琮公子嫡系,将来这荆州虽大,哪里还有你金氏立身之地!”
将来的立身之地?金祎摇头,此刻他要的,只是小妹的安全。
只见金祎痛苦的用刀割破手指,以红血为印,重重的按下了自己的指纹。
金小妹想要止住金祎的委曲求全,可是那就意味着情郎将要最终死在这刑场之上。自古忠义两难全,更何况她爱上的,是一个杀父仇人,荆州叛徒。
更有甚者,她还有更深的苦衷。
“糊涂啊!糊涂!”刘先愤恨着骂道。
而蔡瑁则高声大喊:“好世侄!”一把夺过按下指印的奏表塞进怀中,转身抬脚将金祎踹翻,身后襄阳士兵迅速上前,将金祎按住。
“松开,这是刘琦公子的爱将。”他一脸得意,转头向文聘下令:“文将军,让路,让张将军回西川。”
张任见状,仍警惕的喊道:“我要一架马车,没有帷幕的马车!”
金祎正要回答有,却被蔡瑁抢道:“有,在城门,你自己去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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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任仍旧抓着金小妹,试探着走下高台。也许是过于紧张,他脚下一虚,险些踩空,抓着人质的手差点松开。
文聘和刘敏一直死死盯着他,见到这样的机会,纷纷要上前救人。
可是金小妹却仍死死贴着张任的胸甲。张任一愣,没有说话,只是脚下的步伐更稳。
是金小妹自己抓住了他的手臂。在她心中,事到如今,兄长已经为了她的爱情付出了太多,自己就更不能让张任死在这里。
可金祎救的是她的命,不是她的爱情。
而大难临头,女人心中早就忘了命,只记得爱情。
曾几何时,留忠曾牵着她的手无数次走在通往城门的长街上,他们买首饰,沐夕阳,看万家灯火,幻想未来子女绕膝的幸福时光。
而今天,张任拉着她,走在这条路上,生死难料,步履维艰,每一步,都将往日柔情踩的粉碎。
城门前,一匹孤零零的瘦马等待着送他们离开临沅,无数襄阳甲士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马车,我要的是马车!”张任大喊道。
蔡瑁满不在乎说道:“此马名为长车。怎么,不想走吗?”
瘦马就瘦马,张任不愿挑剔,他只想赶快离开险地。
“那麻绳来!”张任想要一根麻绳,将自己和小妹绑在一起,否则一个不注意丢了护身符,他便立时成为刀下之鬼。
蔡瑁止住手下,从怀中掏出一条红纱巾丢向空中:“就这个。”
红纱如云飘至张任手中。
这抹红,本该出现在他们的婚礼上,带给他们无数祝福。此刻,却成了挟持的帮凶。
张任将红纱套在自己和金毓身上,正如为女人穿上婚服。他们在千百人注目下上马,如同完成了拜堂。
“留忠!……张任。”金祎赶至马前道:“你是个男人,要遵守诺言,放小妹回来。”
张任面无表情,没有理会金祎。在张任心中,金祎已经是个失败者了。
众甲士像堤坝一般拦在城门前,没有蔡瑁下令,他们不会放行。
蔡瑁作为唯一的胜利者,志得意满的说道:“放行。”
甲士们让开一条通路,就像摩西劈开红海。
临行前,张任回头,只是望向刘贤:“刘公子,我自问没有破绽。如果没有令弟那夜的遭遇,你还会发现我吗?”
刘贤点头道:“会。写着汤氏丑闻的竹简上,那句‘末将查’,我第一反应便是你。除了你,金太守不会放心其他人去查。”
张任点头,没有答话。在刘贤面前,他服输了。
他拿着金钗的手始终横在金小妹脖颈前,脚下策动,瘦马应激扬蹄。
众人望着张任全身而退,只觉得不可思议。
“城外大军呢?!若是谭雄已然降蜀,临沅根本无力一战!”
刘先有些急躁。立长派失去了武陵,他在这场风波中的损失不下于金祎。
金祎则痴痴望着张任背影,没有回答。
刘贤开口劝道:“别驾勿忧。我已调兵前来,西川兵马不日自会退去,临沅无虞。”
他走到金祎身边,轻声道:“张任终究对小妹有情,不会难为小妹。并且我已经派了刘敏带人悄悄跟随。他若是敢伤害小妹,刘敏定会救下。”
金祎痴痴道:“小妹回来,我金家也在荆州再无立足之地了……金家,败了。”
刘贤道:“刘琦会体谅你的,而且放张任走,是蔡瑁下令,若是造成机密外泄,这责任当由蔡瑁……”
不对,刘贤猛然想到,蔡瑁何其精明,怎会抗下私放奸细的责任?他猛然回头,只见一个亲兵正从蔡瑁身边疾步跑开。
从蔡瑁还没收回的嘴型,他看的出,刚刚说的是一个“杀”字。
亲兵急速跑上城楼,那里专长强弩狙击的襄阳神臂营已经准备就绪。
他们是守城的精兵,更是最好的杀手。
“蔡大人令,射红布。”
那连接张任金毓的红巾,成了静待死亡之箭的靶心。
刘贤疾步追上城楼时,弩手的指间正扣动扳机。
破甲弩箭射出的刹那,周遭空气波动炸开,荡起灰黄扬尘。
刘贤顺着弩失残影的方向望去,红布与瘦马消失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