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贤跑到汤夫人卧房中时,尸体仍旧挂在房梁上飘荡,身下梯状的条案零散倒放着,显然是送她升天的阶梯。
汤夫人是凶案的关键证人,她的死不用说,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闻出阴谋的味道。
刘敏带人将妇人的尸体扶了下来,尸体面容惨白,还往日涂了厚粉时一样。
刘贤特地摸了摸她的嘴唇。嗯,和金旋不一样。
不出所料,在女人的枕头底下,潘浚找到了一封遗书字样的细绢。
“她说公子定会偏向金祎,恐怕日后遭人报复,才以死明志伸冤。”
这就有毒了。因为怕死所以自杀,这说的是人话么。
刘敏叹了口气:“公子,汤夫人自杀,这线索就断了啊。”
“自杀?谁说她自杀?”刘贤问道。
刘敏指着在门外正被卫兵围起来的侍女:“她们是汤氏的侍女,今晨就是她们发现的。”
刘贤招了招手,两个女婢被带到近前。一打眼,发现这两个婢女美艳如花,是一个比一个漂亮。
“你们怎么发现汤夫人的?”
两个婢女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一个像是年长些的说道:“奴婢早上来叫汤夫人起身,推开门,就发现汤夫人悬吊于房梁之上。”
唔,幸亏不是密室,刘贤庆幸为自己保住几根头发。他让两个婢女先下去,此时郡府的新医师赶来验尸。
刘贤刚要开口,被潘浚拉到一边。
“公子,下官看这两个婢女,有些蹊跷。”
“哦?承明请详叙一二。”刘贤的口气略带考校意味。
潘浚道:“依常理,能帮助汤夫人叫早画眉的婢女当是贴身婢女,但是此二人前日并未出现,且若是汤氏自缢而死,那桌案倒塌之声难道不会惊醒她们?身为贴身女婢,她们睡得未免太沉了。”
刘贤微微点头,示意潘浚继续。潘浚道:“公子不妨将此二人分开独审,令彼此供述不能相通,再以伪报令二人相争,如此则可问出真相。”
好一个潘浚,还会玩“囚徒困境”。刘贤对潘浚的表现十分满意,道:“你说的对,只是我早就看出,此二人根本就不是汤氏身边的婢女。”
潘浚惊讶,忙问刘贤有何依据。
“当然是人性。那汤氏以色得宠,怎会容忍身边有两个比自己还漂亮的侍女?若是她们有样学样,也成了太守大人的如夫人,汤氏岂不是很亏?”
潘浚连连点头,没想到刘贤竟然如此洞察入微,当即露出钦佩神色。
其实这些都是刘贤多年在职场察言观色积累的经验。但凡老板与漂亮女秘书有染,则公司前台必定有人浓妆艳抹,想要依葫芦画瓢。而一旦漂亮女秘书成了老板娘,第一件事就是更换公司前台,派上几个年过五十的大妈。
宫斗嘛,没看过《甄嬛传》的潘浚肯定不懂。
二人说话的功夫,医师已经检查过尸体。
“回公子,汤夫人是死于窒息。”医师恭敬说着,将头低低埋进手臂围成的环里。
上一任郡府医师如今还被蔡瑁关在郡府的大牢里。眼前这位名叫吴普的新人,看上去比那位已经身陷囹圄的前任可靠老实的多。最起码,他知道在这暴风雨中心,能不看的就不看,把脑袋埋起来,总好过丢了脑袋。
“死于窒息。”刘贤默念着这句话,皱眉问道:“吴普,来的路上,你没听说夫人是自缢身亡的吗?”
医师吴普仍旧低着头:“小人只能说自己看到的,别人说的,小人没看到。”
刘贤听懂了对方话中有话,大声呵斥道:“说清楚!这个时候不要抱什么明哲保身的幻想。出了这个屋,你还能不能开口就不一定了。你照实说,我会让零陵卫兵保你不死。”
虽是深秋时分,气温已经趋凉,但是吴普听到刘贤的话,顿时汗如雨下。
犹豫片刻,他跪倒在地,奉上一块金灿灿的金饼:“公子明鉴,小人不敢隐瞒。来时一人塞此物到小人手中,说让小人报出汤夫人死于自缢。”
刘贤接过金饼,放在手中掂了掂。
足斤足两,光泽耀眼,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东西。
刘贤追问:“既然你收了金子,为何刚刚不说是自缢,还要说是窒息?”
那医师道:“小人本是广陵人,客居临沅行医,那街上恶霸仗着有郡丞撑腰,多次欺压小人,幸亏金公子每次仗义出手,才让小人在这临沅县城站稳脚跟。小人虽只是一介医师,却也知道不能恩将仇报。就算公子不训斥小人,小人也决心稍后私下禀告汤夫人死因。”
吴普带着众人去查看汤氏尸体,指着脖颈后面的勒痕道:“若是自缢,决计不会在此处生痕。此必是有人用绸带勒住死者咽喉,在颈后打结发力所致。”
“汤夫人不是死于自缢,而是死于他杀。”吴普这时才抬起头来,坦荡荡的正视着刘贤。
刘贤点头,既是肯定吴普的为人,也是肯定自己的预料。
汤夫人,是被人灭口了。
“蔡大人,听到了吗,有人暗杀汤夫人,企图为金祎脱罪!”
门外,巩志带着蔡瑁正巧赶到,就像是已经埋伏多时一般。
巩志指着吴普说道:“你说有人贿赂于你,你敢不敢当着蔡大人的面,再说一遍,汤夫人死因为何?”
“死于勒杀。”吴普坦然道。
巩志喊道:“蔡大人,定是金家小妹唆使那赘婿留忠趁夜杀害了汤夫人。下官已经查过了,昨夜金家小妹和留忠都不在房中,直到破晓方回!”
好么,在这等着了。
蔡瑁面色阴鸷,看不出他是在为金家全员成了嫌疑犯而伤感,还是为了政治斗争的胜利而庆幸。
蔡瑁道:“文将军,去,带金家小妹和那个留忠过来。”
“不必了!”门外传来金毓的声音,她和未婚夫听了汤氏之死的消息便赶来,正好听到刚刚巩志的指控。
“人齐了。”蔡瑁道。“伯礼贤侄,这汤氏与金家兄妹之仇怨你我皆知。事已至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众人齐刷刷砍向刘贤,似乎千斤重担已经压到这位零陵公子身上。
刘贤却大为轻松,嘴上大笑起来,心里早已万马奔腾:
倒打一耙的本事你巩志排第二,荆州没人排第一。
我本来想查实再说,现在,是你逼我的!姓巩的,今天就让你尝尝神探刘伯礼的厉害!
巩志气急败坏道:“你为何发笑!”
刘贤道:“我笑你蔡军师无谋,巩郡丞少智。荆州能有阁下两位大才,真是敌之大幸,我之大不幸。”
“你……”
巩志气得不住运气,反倒是蔡瑁满脸笑呵呵,似乎对刘贤的冒犯不以为意。
“贤侄有话不妨直说。”蔡瑁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刘贤指着滚落到墙角的茶杯,还有漆盘里一盏正放的茶杯说道:
“这套茶被共四盏,其中两盏正放,两盏倒扣,定是汤夫人死前,为来访的凶手斟茶所用。试问,若留忠是凶手,那汤夫人见到他的面,难道还会有闲情逸致起身斟茶?只怕早就大喊报警了!”
众人被他一说,全都瞪大了眼睛。连蔡瑁都默默的点头,显然是对这番推理表示赞同。
“别点头啊!”巩志心中急切,忙道:“为何就不是金毓和留忠行凶后,口渴难耐,在此喝了参茶再走?”
能说出这么荒唐的推理,刘贤已经猜到,汤夫人那封遗书,是何人捉刀代笔了。
刘贤打开壶盖,嗅了嗅,笑道:“我都不知道这壶里是参茶,巩郡丞真乃天犬下凡,好鼻子啊。”
巩志这一下彻底涨红了脸,他想反击,却又怕多说多错,望着蔡瑁那愈发阴沉的脸,他慌了。
“我鼻子好,又如何?!他们都闻见了,又不止我一个!”他指着身后的武陵郡兵,逼着下属们应和自己。
“你想栽赃本官谋杀汤夫人?笑话,本官为何要谋杀她!就因为本官能闻见参茶的味道?!”
刘贤见他不承认,拿出怀中的那封从书房中搜出的竹简密信:
“这上面一百余字,每个字都是你的动机!”
说完,刘贤将那竹简展示在众人眼前。
众人读了,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巩志!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金小妹大骂道。
巩志的脸已经红到耳根,但蔡瑁一刻未开口,他都要拼死一搏。
再说汤氏已经死了,死胎也无人得见,几年前的事情,死无对证!
“你血口喷人!证据呢,你之前口口声声说的证据呢?!”
刘贤道:“要证据,好,那就把前日被抓的医师带上来,让他说出当年实情!”
蔡瑁淡淡道:“带不来。那人惊吓过度,昨夜心痛发病,已然死了。”
“你们杀人灭口!荆州还有王法吗!”金毓指着巩志就要上前拼命,被留忠死死拉住。
而巩志,虽然仍显被动,却还是不自觉露出一副小人得志的狞笑。
刘贤心中也是顿时火起。他知道巩志会做手脚,但是没想到蔡瑁竟然对他如此纵容,难道党同伐异,政治斗争,就真的比人命还重要,比追查凶案真相还重要!
你们这不是欺负人,是在欺负天理,欺负头上青天。
刘贤这辈子,最厌恶那句“正义会迟到,但是不会缺席”的屁话。
迟到的正义就是非正义!
今天要是让你这个孙子滑走了,老子就不姓刘。
刘贤安抚住金小妹:“无妨,医师死了是他罪有应得。我这还有一位证人。”
“还有证人?!”巩志大惊。“当年的事哪里还有证人?”
“就在此!”刘贤手指如剑,指向地上的汤夫人:
“来,咱们审死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