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驷郎。我要你为芸娘偿命!”
蒋琬安坐在漫天烈焰中,平静的享受着复仇的快感。
随着烛台倒下,景梓那一声“火!火!火!”,率先点燃了众人的恐惧。
刚刚还大无畏的死士们,面对裹着火油的烈焰,纷纷丧失了理智,用刀剑为自己开路,争相踩着同伴的尸体奔向院门。
不知情的后队还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已经死在了前人的刀下。
可惜,院门已经被老刘安做了手脚。随着一声轰然巨响,藏在屋檐里的巨木一齐落下,将整个院落围成了密不透风的铁通。
除非里面的人长了翅膀飞出去,否则,他们将会和蒋琬一起,化作一团灰烬。
黄驷郎和景梓已经顾不上蒋琬。他们发了疯似的翻找着刘府的每一个房间,希望能找到逃生的密道。
然而刘府哪里有密道,连刘度的卧房都已经铺满干柴和火油。
秋风起,迷雾生。
火借风势,风借火势,刘府瞬间成了炽热的炼狱。连墙壁都被火焰包围,让那些想踩着同伴尸堆翻墙的人丧失了希望。
火的炽热,点燃了人性的恶。自知难逃一死的死士们,开始挥刀砍向逃生的人群。就像坠入深渊的饿鬼,总想拖着别人上路。
那些被黄驷郎裹挟而来的无辜豪绅,就这样成为了亡魂。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死于蒋琬,还是死于黄驷郎。
“别慌!抗死尸撞墙!”
不愧是世家的领袖,即便在如此危难之下,黄驷郎仍能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寻找求生的方法。
着了火的墙面像是张开巨口的饕餮,无情吞噬着冲向它的人与死尸。
蒋琬在火焰中高声大笑:“黄公,不必费力了。墙面上涂了火油,今天,你们是插翅也难逃。”
黄驷郎仍不服输:“蒋琬!我黄驷郎是天命!你一个贱竖,休想审判我!”
蒋琬怒喝道:“黄驷郎!你杀我妻儿,戕害无辜,坏事做尽,今天不是我蒋琬灭你,而是天要灭你!”
仇人在前,蒋琬鼓足浑身力气,靠着一股信念强撑着战起身,举着烛火向黄驷郎冲去。
这是黑玉虎骨膏的力量,也是他复仇意志的力量。
“你……你不是腿伤了吗!”黄驷郎满脸惊诧的望着对方猛扑向自己,一时错愕,竟然呆呆站在原地,直愣愣望着蒋琬扑向自己。
“竖子!奸贼!”
已经杀红了眼的景梓从侧面冲出,一道砍向蒋琬。刀锋所过,蒋琬双膝处硬生生裂开一道血痕。
与此同时,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情况发生了。
因为受大火炙烤过久,土垒的墙壁上突然崩开一道裂缝,在人尸的撞击下,火墙拦腰倒地,在黄驷郎身前露出一条生路!
“哈哈哈哈哈哈!蒋琬,无才竖子!天命!这就是天命!哈哈哈哈哈!”
火场中,众人本以丧失人性,面目狰狞,而窥得生路的黄驷郎此时面目尤为可怕,那是只有鬼才有的恶相。似乎这场大火没有毁灭他,反而成就了他。
“恨!恨!恨!”蒋琬翻然倒地。
仇人在他的眼前逃脱,嚣张,猖狂,就像又杀了他一次。
墙倒下的那刻,他失去的不止是腿,还有整个人生。
但是蒋琬没有扑空。手中的灯火最终点燃了景梓的裾衣。已经溅满油污的布料瞬间吸满了火焰。
景梓挥舞着长刀,带着成为家主的野望,倒在了炽热的月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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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火!快去救火!”
刘度带着两个孩子在长街上奔驰。车夫在进城后已经慌张逃走,将父子三人丢在长街上。
“刘安,兄弟们,刘度对不住你们!”太守大人念着老奴的名字,知道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他眼含泪水,焦急地拍响一个又一个沉重的门板,呼救,呐喊,可是在这个危险的夜晚,平民百姓们没人愿意为太守大人打开门扉。
谁知道明天这零陵是姓刘还是姓黄。只要火星没有溅到自家房檐上,哪怕郡府烧成一撮灰,也没人会伸出援手。
早就被酒和色掏空了身体的刘度,拄着膝盖,吃力的喘着粗气。
蒋琬的计策成了,但是刘度没有一丝喜悦和欣慰。
造成今日零陵局面的,说到底,是自己这个一郡之守。他不仅没有守好零陵,甚至连家都没守住。
“父亲,我知道哪里能找到人帮忙!”
迷茫之际,一脸泥泞的小刘德大声喊道。
哪里?
这个无助的夜晚,还会有人愿意挺身而出吗?
老刘度硬咬着牙,抱起幼女,随着少子的脚步向前奔跑。
他们穿过一条条小巷,途径过那些华丽的府邸,鳞次栉比的民居,大门紧闭酒肆和市坊。曾经自己不屑一顾的零陵县城,如今变得如此真切,如此陌生。老刘度仿佛置身迷宫一般,后悔自己沉溺于酒色,对居城的了解甚至不如一个十岁的娃娃。
恶臭飘入鼻翼。刘度知道,这里是城池幽暗的角落,曾经集散泔水与粪汤的老街。尽管不久前被长子改造为容纳流民和奴隶的公屋,但是那股卑贱的味道,是不会轻易消散的。
小刘德在公屋前停下脚步,显然这里有他说的援手。
“德……德儿……咳咳……你带父亲……来这干什么?”刘度大口喘着粗气,迷惑的望着小儿子。
“父亲,他们会救火,会救我们!”小刘德说完,提起嗓子,用吃奶的力气高声喊道:
“郡府被烧了!快去救火啊!”
“郡府被烧了!快去救火啊!”
密集如林的公屋死寂一般,没人应答。
老刘度轻声说道:“孩子,歇歇吧,别喊了。世人趋利避害,平民尚且如此,这群流民贱奴更不会逞英雄。明日若是世家豪族翻了天,他们还会被抓进田庄。”
小刘德没有理会父亲,不服输的继续喊道:
“快救火!郡府没了,明天公屋就会被夷为平地!你们还会去当奴隶!兄长的大军就在回援的路上!你们怕什么!”
“你们不救火,明日公屋就没啦!”
“你们不要家了吗!”
少年的嗓子已经沙哑。而这里的夜晚静悄悄。
“儿啊,不必喊了,他们……”刘度说着,只听到头顶的三层公屋上传来脚步声。
公屋蜗居的窄门一道道打开,浑身黝黑的民夫从门洞中跑下楼来,一个个手中拿着砌墙的瓦刀,泼街的水盆,修堤的铲子,割草的镰刀……
“救郡府!救公屋!”
“救郡府!救公屋!”
不需要官吏的组织,这些往日里被视为蝼蚁的贱民,此刻仿若涛涛洪流,涌向被烈火包围的郡府。
空荡荡的长街瞬间被汹涌人潮填满。刘度望着从身边穿梭而过的人流,震撼的不能言语。
他永远也想不到,长子刘贤看似胡闹一般的举措,竟然能起到如此凝聚民心的效果。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而刘贤通过兴建公屋,竟然无形中将郡府的“利”,与这些人的“利”紧密绑在了一起。
“德儿,你是怎么想到这的?”面对兴奋的少子,刘度真诚问道。
“我听过兄长和公琰先生论道,他们说过,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刚才我突然就想起这么一句话。”刘德微笑着,似乎是在为兄长而骄傲。
“这小子,竟然还读起孟子来了……这小子……”刘度此时眼中重新燃起希望,语调甚至有些颤抖。
他抱着花花,拉过幼子的手道:
“走!跟父亲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