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霸盘不可能一踌而就。
筹措银子,下到民间买粮,再把粮食运到县城、府城集中储存,都需要时间,等到做完这些少说也得到明年开春时节。
崇祯自然不会一直等在常德。
实话实说,崇祯这次干得挺不地道的。
这种行为,属于吃干抹净还把剩下的打包带走。
可以预见,这次粮食霸盘之后湖广的粮商将会遭受毁灭性打击。
不过那些粮商也是罪有应得,年初的时候朝廷就已经下过公文,明令禁止一切粮商私自进入湖广购粮,这些粮商还是要顶风作案,能怪谁?
怪王夫之?
王夫之这回肯定要被骂死。
毕竟,要不是王夫之作保,并且从水利粮食银号借来大笔银子,以王规之为首的湖广粮商也没有这个胆子做粮食霸盘。
但是王夫之不会在意这些。
王夫之已经进入不计个人毁誉的境界。
正如崇祯所说的,湖广是大明的粮仓,湖广的粮食是整个大明的战略储备粮,谁敢打这批粮食的主意,就得有挨朝廷铁拳的觉悟。
为了国家,王夫之根本不在乎被人骂。
崇祯没时间等湖广粮商做成粮食霸盘,甚至都没有时间等永顺、保靖以及施南的土兵把各自的家眷接来湖区,就急着返回了南京。
因为南京传来了一个让崇祯无比期待的好消息。
经过一年的反复尝试以及试错,方以智和宋应星终于完成了从零到一的突破,打造出了第一台木质的蒸汽机。
崇祯迫切的想看到这台蒸汽机。
崇祯甚至连骑兵营都没有带上,只带着八百夷丁上了水师战船一路顺江而下,途径武昌的时候也没有上岸去汉阳府看一眼。
一路顺风又顺水,崇祯于腊月中旬回到了南京。
崇祯依然没有通知京中的官员,所以没人迎接。
两世为人,崇祯最讨厌的就是迎来送往的形式主义。
有这时间,干点什么工作不行?哪怕是打几圈麻将,非得整这些虚头八脑的。
崇祯直接让水师把鸟船停到清凉门外的小码头,然后带着朱慈炯、胡国柱等直奔清凉门内的格物科工场而来。
清凉门内这一片,包括清凉山已经用围墙围住。
就连座落在清凉山东麓的清凉寺也被迁往城外,原来的寺庙建筑已经变成内务府格物科的宿舍及工场,工场里边聚集了大明最优秀的工匠。
这些工匠,包含了所有的门类,甚至于连鞋匠都有。
根据崇祯的旨意,整个工场守备森严,外层是京营,中间是新军,核心则是上百个太监组成的护卫队,真正做到苍蝇都飞不进去。
看到崇祯,守门的京营兵、新军还有太监纷纷见礼。
崇祯理都没有理,径直走进工场内门,然后一进门就看到偌大的院子中央摆放着一部半是木头半是铁的机器。
机器大概有一人那么高。
木头做的飞轮正在呼呼的旋转。
还不断有水蒸汽从机器中漏出。
方以智、宋应星还有十几个工匠聚集在机器的四周,正在很热烈的讨论着如何改进机器的渗漏问题。
因为太过于投入,就连崇祯走到身后他们都没发觉。
最后还是方以智转身去给锅炉加煤炭时发现了崇祯。
“圣上?”方以智先是有些错愕的看着崇祯,待反应过来之后又赶紧大礼参拜,“臣方以智,叩请圣上金安。”
宋应星还有十几个工匠也赶紧跟着跪倒在地。
“免了。”崇祯随意的摆了下手,就迫不及待的走到蒸汽机的近前。
方以智便跟过来指着机器逐一给崇祯介绍说:“圣上,这便是锅炉,是用锡做的,因为铁铸的锅炉属实太硬,制作难度太大。”
崇祯看得很仔细,主体就是两个同心的锡筒。
这也没什么问题,反正只是做个验证机而已,只需用来验证可行性。
但是如果制造真正的蒸汽机这是绝对不行的,一个是锡的强度太低,融点也太低,再一个就是这个锅炉的结构设计也有问题,就这样两个同心筒再加夹层设计,热交换效率将会低到令人发指,估计百分之二十都够呛。
对没错,就跟常见的柴火灶的热效率差不多。
煤炭在锅炉内胆燃烧,将夹层之中的水烧开,夹层里的水化为水蒸汽之后再通过锡管引导到木头做的汽缸内,推动活塞往复移动并做功。
方以智接着说道:“圣上,汽缸的结构比锅炉更复杂,用铸铁打造肯定是不行的,所以一开始的时候我们也打算用锡来浇铸,可是最终发现不行,因为锡的质地实在是太软,往复几下就变形然后卡住,最后臣等决定用铁木来做这个汽缸。”
崇祯对此也只能笑而不语,好在,这只是验证机而已,动起来就行。
那么眼前的这台蒸汽机显然已经达成了这个技术指标,因为这台蒸汽机的木质飞轮确实已经动起来,虽然功率非常小。
因为崇祯只一伸手就攥住了飞轮。
然后整台蒸汽机呼噗呼噗直漏气,飞轮也是纹丝不动。
崇祯估计,这台蒸汽机的功率也就是零点零零几马力。
好在只是技术验证机而已,崇祯再次在内心宽慰自己。
只要证明了技术路线可行,接下来就可以制作真正的工业用蒸汽机。
当下崇祯笑着对方以智说:“密之,这一年你们辛苦了,朕对你们的工作很满意,你这就去找马鸣騄支取一万两银子,所有参与研制蒸汽机的工匠人人皆有赏。”
“臣等叩谢圣上隆恩。”方以智、宋应星还有在场的工匠顿时间大喜。
参与蒸汽机研制的工匠有百多人,加上士子,每人足可以分九十多两!
高起潜也是眼热不已,心说圣上对这些匠户可真慷慨哪,一掏就是万两。
崇祯又对方以智说道:“密之,这台验证机已经充分证明蒸汽机的可行性,所以再接下来你们要做的,就是将这台验证机变成真正意义上的蒸汽机。”
稍稍一顿,崇祯又道:“真正的蒸汽机就不能够如此简陋。”
“无论是锅炉、汽缸、飞轮或者传动轴等等,都必须是铁。”
“都必须是铁?”方以智皱眉道,“圣上,这怕是很难办到。”
宋应星也说道:“圣上,锅炉用失蜡法还是可以浇铸出来的,但汽缸不行,汽缸的内部工整要求属实太高,即便是用失蜡法浇涛也是做不到足够的平整,臣等尝试过,用失蜡法浇铸出来的汽缸和活塞会卡住,动不了。”
这时候一个老铁匠说道:“也不是办不到,先用熟铁浇铸出一个大概轮廓,然后慢慢打磨,只要时间足够,打磨成镜子也是不成问题。”
“就慢慢打磨。”崇祯道,“时间不是问题。”
蒸汽机这种事,急是急不来的,只能慢慢来。
何况有了现成的技术路线,第二台蒸汽机再慢也不会比第一台蒸汽机更慢,从零到一的突破总是最困难的,从一到二的改进就容易得多。
“成。”方以智点了点头又问道,“圣上,做多大的?”
崇祯想了想说:“做一台房子那么大蒸汽机,至少得有一丈高。”
第二台蒸汽机,崇祯就不打算重复做验证机,而是准备直接用于提供动力,到时候先把锻床和钻床做出来,铳管加工速度就会大大加快。
一旦燧发枪的产能提上来,就可以对建奴形成碾压。
至于现在,大明兵工厂由于坚持标准化制作,燧发枪产能甚至还不如建奴,大明兵工厂一年也就能生产一万支燧发枪,建奴却能有一万五千支,因为建奴不用标准化,所以加工铳管的速度更快,而且建奴没有配刺刀,成本更低。
当然,总的产能其实也没差多少,因为除了大明兵工厂之外,还有户部兵工厂以及十几家小型兵工厂,一年也能生产五千支。
除此之外,车床、铣床、磨床以及刨床等机床也要开始设计。
等这些机床都研制出来,大明朝也就真正的进入到工业文明,到那个时候,建奴等蛮族或者游牧民族,就老老实实的在家里唱歌跳舞吧。
到那时候,就该是大明与西方国家争夺海权的时代。
就在崇祯畅想未来之时,工场头顶忽然掠过一团巨大的阴影。
“又来了。”方以智摇摇头说道,“圣上你看,这是郑大木刚做的飞车。”
后面的王承恩便非常及时的将望远镜递过来,崇祯刷的拉开望远镜并对准清凉山上空的那团巨大阴影,真在上面看到了郑森。
郑森真听取了他的建议,将热汽球做成了飞艇形状。
吊篮上的推进装置也从鼓风箱变成了螺旋浆,就不知道用的什么材质。
从效果看,显然要比之前的热气球好了许多,即便是遇到大风也不会一下被刮跑,顶多就是偏离航向。
不过崇祯觉得这玩意没什么大用。
其中原因也非常简单,载荷太小。
总共就那么点儿载荷,带的燃料多了就带不了武器。
可要是带的燃料少了,那就根本飞不了多远,很快又得返航补充燃料,这就是后世空军战斗机中经常说的小短腿。
但是崇祯也不会去泼郑森的冷水。
无论如何,这种精神总值得鼓励。
收回目光,崇祯正要再与方以智他们说说蒸汽机时,外面忽然响起杂乱的脚步声,随即以路振飞等四大阁辅为首的近百个官员就乱哄哄闯进来。
崇祯一下就蹙紧眉头,心说以后得再订立一条规矩。
未经许可,便是三品堂官也不能轻易进入格物科工场。
思忖之间,路振飞已经带着近百官员走过来并大礼参拜。
“起来吧。”崇祯示意路振飞等官员起身,又道,“四位阁老留下,其他官员该忙什么就还忙什么去吧,朕这里不用你们作陪。”
钱谦益道:“圣上,大家伙许久未见圣驾,心下甚是想念,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想要留下来与朕拉家常闲聊天?最好能在朕的跟前混个脸熟?”崇祯哂然道,“这些没有用,因为你们的考选任用权在内阁在吏部,朕就是想要给你们升官也是办不到,朕没这个权力。”
钱谦益讨了个没趣,当即讪讪的闭上嘴巴。
张慎言和孟兆祥都是一脸的不屑,心说你钱谦益的这点小心思又岂能瞒得过圣上?非要在百官面前装出很受圣上器重的样子,这下被打脸了吧。
说实话,对于钱谦益居然能入阁,崇祯也是很无语。
只能说此公在江南士林中间的影响力还在,而且在这个世界线也不会再有水太凉,个人形象以及名节都未受损,所以才会被廷推入阁。
好在以此公的年龄,肯定熬不到接任首辅。
毕竟路振飞比钱谦益还小着八岁,孟兆祥就更年轻。
正是出于此等考虑,崇祯才没有出手干预,否则他分分钟可以让钱谦益身败名裂,丧失入阁的资格。
孟兆祥知道崇祯非常讨厌讲排场,便说道:“都散了,都散了。”
一众部堂院寺高官这才忿忿不平的离开了格物科工场,原地便只剩下了四位阁老。
路振飞这才埋怨道:“圣上你怎么回京了也不打个招呼,臣等也好率百官前去迎驾,回头那些御史言官知道了,又该骂臣等不识礼数了。”
“就让他们骂好了。”崇祯说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路卿你既然要当这个首辅,就得有受别人非难的觉悟,咱们大明朝出现过不挨骂的首辅吗?”
不挨骂的首辅自然是没有的,老好人申时行也照样被人喷。
这时候张慎言说道:“回圣上,臣等被小臣骂几句倒没什么,只是你此番御驾亲征并且顺利的平定沙定洲之乱,无论如何也是一桩武功,本朝可是很久没有此等平定叛乱之功,不举行一次献俘阙下委实是说不过去,也不利于凝聚我朝军心民心。”
“这个,这倒真是朕的不是了。”崇祯闻此也只能够乖乖认错。
说道理,还真说不过这些文官,这些人的嘴皮子那是练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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