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淮门外,操江提督署。
崇祯正在逐一翻阅操江提督署历年来积攒的账本,旁边则毕恭毕敬的站着诚意伯刘孔昭外加两个书吏。
“不错嘛,账目做得滴水不漏。”
崇祯一边翻阅账本一边赞许道:“朕几乎看不出哪里做过手脚。”
两个书吏有心想要否认,可是嘴巴张开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
因为崇祯只是随意的坐在那里,身上就有一种摄人的气势不自觉的流露出来,震摄得两人不敢乱说话。
不必讳言,此时的崇祯,
一举一动都能让侍驾的官员胆战心惊。
当然了,前提是那些心怀鬼胎的官员。
如郑森、黄宗羲等勤王士子就完全没有这种感觉。
刘孔昭的心里就更是十五个吊桥打水,七上八下。
操江提督署的账目有没有问题,他比谁都更清楚,能没问题吗?太有问题了!或者说就没有一年的账目是真正没有问题的。
“诚意伯。”崇祯忽然笑着说道,“这些年积攒下了不少家资吧?”
“呃,啊?”刘孔昭急忙否认道,“回禀圣上,臣这些年拿的朝廷俸禄也就勉强够府上开支而已,是以并未积攒下多少家资。”
“不对吧。”崇祯笑了笑,又说道,“市易所的账上可有你的八十万两足色银,别以为借了你远房族叔还有妻兄的名义,朕就被你蒙在鼓里。”
“禀圣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刘孔昭又是噗通一声跪地上,惶然说道,“那八十万两银子中的五十万两乃是族里的公产,剩下三十万两是我夫人从娘家带来的嫁妆,此八十万两实与臣没有半点干系,圣上明鉴哪。”
“诚意伯你慌什么?朕就是问问,又不会抢你的。”崇祯哂然道,“你还真以为朕会看上你这仨瓜俩枣?区区八十万两,呵呵。”
“是是是。”刘孔昭连忙狂拍马屁,“圣上富有四海,坐拥九洲,自然不会在乎这区区八十万两足色银。”
正说话间,金铉大步进来。
金铉也跟崇祯一样,戴着凤翅盔,披着山文甲。
只不过金铉的山文甲是玄黑色的,胸口的护心镜也要比崇祯的那口小一号。
“圣上。”金铉拱手一揖道,“马上就到午时了,是不是应该动身去南宫了?”
“不急,去得早了看不到这出好戏的高潮部分。”崇祯哂然说道,“还是让他们接着再唱一个时辰吧,我们等己时再过去。”
“可是,会不会走露风声呢?”金铉担心的道。
“毕竟,圣上已经把臣麾下的三千精骑调过来,这么大的动静,不可能不被东林党安插的眼线发现。”
“噢对,这倒是朕欠考虑了。”
崇祯点点头,又说道:“不过,也没什么大问题。”
说到这一顿,崇祯又对刘孔昭说道:“诚意伯,有劳你派一个心腹去告诉高弘图、姜曰广他们,就说金铉的三千铁骑已经被你诓来操江提督署并解除武装。”
“臣,领旨。”刘孔昭长长的一揖,当即便将一个家丁召进行辕。
稍顷,这个家丁便带着刘孔昭写好的密信离开,崇祯也没有阻拦。
到了这时候,崇祯绝不相信刘孔昭还能有胆子给东林党通风报信。
崇祯又吩咐金铉道:“金卿,你让骑兵营的将士都下马并卸甲休息,再从操江提督署调一旅标兵过去,守住骑兵营四周。”
“臣领旨。”金铉领了旨意离开。
崇祯抬起头看了看行辕外的天色,又笑着说道:“诚意伯,这都快到午膳时间了,你就没有想过请朕在你的行辕吃一顿便饭?”
“请请请,马上请。”刘孔昭慌忙道。
“臣这便让人安排,这便去安排午膳。”
目送着刘孔昭离开,崇祯也陷入到沉思。
关于东林党的处理,已然没有任何悬念。
但凡只要牵涉进了弑君桉的官员,一律杀无赦。
但是对于像诚意伯、魏国公这样的勋贵,应该如何处置,崇祯还没有最终下决心,最解气的做法当然是杀杀杀。
杀人最是简单不过,不光能解恨,还可以敛财。
将魏国公、诚意伯等留在南京的勋贵一网打尽,七千万两估计没那么多,但是三千万两肯定只多不少。
但问题是,这么做的副作用太大。
杀魏国公、诚意伯的确是很解气,但也难免会让郑芝龙、黄得功、左梦庚甚至于兀把炭他们感到畏惧,甚至也会在勤王士子心目中留个苟待功臣的恶劣印象,要是这样的话,今后恐怕就再不会有人真心给皇家卖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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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脑筋啊。
……
感到伤脑筋的不止崇祯,还有高弘图。
因为此时南宫的金銮殿已经演变成了一个大型斗殴现场,数以百计的低阶文官还有武将已经打成一团,不少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
最惨的一个御史甚至牙齿都被打掉六颗。
按理来说,这样的斗殴应该是东林党占据绝对上风才对。
然而并不是,东林党非但没有占到上风,甚至逐渐落入到了下风,因为那些原本中立的低阶文官和武将已经站到了拥立太子的这边。
说起来,中立派的官员对东林党官员其实也是一肚子火。
因为六部五寺二院一府的事权都被东林党的官员给夺走,且东林党的这些官员占有欲一个比一个强,中立派的官员就连汤都喝不上,这谁能受得了?
所以借着这次拥立新君的机会,中立派的官员就集体暴走。
当然了,还有个因素不能不提,那就是市易所在其中发挥的作用。
站到太子这边的这些官员之中,有不少是直接或者通过亲属间接从市易所的债券买卖中赚到了钱的,所以就对东林党的做法很愤怒。
真要是让东林党控制了市易所,他们上哪赚银子?
双方官员大打出手,金銮殿都成了大型斗殴现场。
高弘图、史可法都是出面制止,但是根本就没人听他们的。
最后还是魏国公徐弘基果断调来京营兵,才终于制止了这场斗殴。
这时候,已经有好几个身体孱弱的官员被打得昏死在殿上,朱慈炤便赶紧命人召来了御医当殿医治,所幸并没有生命危险。
到了这,这场大朝会已经没办法再继续。
高弘图当即决定散朝回衙用膳,等己时之后的午朝再定议。
一散朝,高弘图、姜曰广就带着十几个心腹回到自己的内阁直房,并且让高福守住了直房的大门口。
“恩师,解阁老突然翻脸变卦,还有这么多官员突然与我们作对,此事非同寻常,学生以为其中必定有缘由。”李景廉说道。
“亦周,那你认为会是什么缘由?”高弘图肃然问道。
李景廉沉声说道:“会不会是操江提督署那边出了变故?”
“操江提督署?”姜曰广皱眉道,“那边有诚意伯坐镇,能出什么变故?”
李景廉沉声道:“姜阁老,你莫非已经忘了,马鸣騄下狱之后,当大司徒提议由户部接管内务府时,朝中发生了何事?”
“圣上的密诏?!”姜曰广不由得吃了一惊。
“赴难九卿若真有圣上留下的密诏,还真有可能调动三千铁骑,这样的话就算是有诚意伯坐镇操江提督署,也是没用。”
“这不可能吧?”袁彭年瞠目结舌的道,“圣上既没回过南京,更不可能预料到会有今天这等局面,又怎么可能事先为此留下密诏?”
李景廉沉声道:“圣上当然不可能预料到今天这等局面,他若是真有此等未卜先知之本领,也就不会在扬州遇刺崩殂。”
顿了顿,又道:“但是以圣上之心性,事先给赴难九卿留下一道危急时刻可以调兵的密诏却是完全有可能。”
正说间,高福急匆匆进来。
“老爷。”高福低声禀报道,“刚才有人送来了一封密信,说是原本驻扎在清凉门外莫愁湖畔的那三千铁骑,已经杀奔操江提督署去了。”
“这便是了。”李景廉跺脚道,“果然让学生不幸言中矣。”
这下连高弘图也是有些慌了神,急忙问道:“亦周,这下便如何是好?”
李景廉眼中掠过一抹狠厉之色,沉声说道:“恩师,事到如今只有一个法子,那就是请魏国公立即出动京营控制南京全城!”
“待京营兵控制南京全城之后,再行午朝。”
“届时恩师就直接在朝会上逼京中的文臣武将表态。”
“若是拥立永王也就罢了,若是再敢妄言拥立太子或定王……”
说到这一顿,李景廉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森然道:“杀无赦!”
听到李景廉这话,包括高弘图在内,在场所有人都是神情一凛。
因为若是照李景廉说的这么个搞法,则今日午朝恐怕就要血流成河,少说也得有上百个文官武将会被砍了头。
便是当年董卓拥立汉献帝时也没有杀过这么多人哪。
当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高弘图头上,这个决定只能高弘图来下。
高弘图犹豫许久,终究还是下定了决心:“这个骂名就由仆来背负吧,为了大明朝的江山永固,为了士大夫共治的理念,仆又何惜身后之骂名?”
当下高弘图便径直出了直房,去都督署找寻魏国公。
……
魏国公徐弘基在五军都督府的行辕内也是如坐针毡。
徐弘基的弟弟徐耀基,还有长子徐胤爵、侄子徐仁爵此时也都在场。
“兄长,你就不要再犹豫了。”徐耀基道,“无论是支持永王即位还是支持太子即位,必须得拿出一个章程来,不能再模棱两可下去了。”
“是啊,父亲。”徐胤爵也道,“不然就会两边得罪。”
“我又何尝不想早些下决断。”徐弘基没好气的说道,“可是你们说,我该拥立哪个?永王还是太子?”
徐仁爵道:“东林党已经控制了南京的大局,自然是拥立永王即位了。”
“不行的。”徐弘基摇摇头说,“也就是高弘图他们这些书生一门心思想着拥立永王,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一旦拥立永王将会发生什么。”
“会发生什么?”徐仁爵问道,“太子会起兵?”
“对,太子肯定会起兵。”徐弘基道,“你们别忘了,徐州有三十镇边军,淮安府还有二十万乡勇,他们都听太子的。”
“那怕他做甚。”徐耀基不以为然道,“等太子整顿好兵马,再南下淮扬,东林党早已经整顿好了南京政局,到时候就可以调湖广、江西甚至于广西的狼兵前来勤王,还有福建的郑芝龙郑家,也未必会帮太子。”
“对。”徐仁爵说道,“如果没有水师,太子的军队根本连长江都过不来。”
徐耀基又接着说道:“到时候前有大江,后无粮草,太子大军很快就会不战自溃,大明江山从此就是永王的了。”
好嘛,徐耀基和徐仁爵父子压根就没想过这么做大明会亡国。
徐弘基有些心动了,然而还是有些犹豫:“可是,真要是让东林党掌控朝中大局,咱们徐家再想从市易所赚钱就难了,那些文官吃相可难看。”
徐耀基道:“那就跟他们说,我们徐家要占市易所一半的股份。”
兄弟子侄正商议间,管家忽然进来禀报:“老爷,高阁老来访。”
“大哥,高阁老一定是来问你的意见的。”徐耀基道,“你可不能再犹豫不决了呀,错过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要是得罪了东林党,我们徐家在南京可就寸步难行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暂且回避一下。”徐弘基打发走徐耀基他们几个,又让管家把高弘图请进来。
“魏国公!”高弘图一走进门就开门见山的说道,“老夫需要京营维持朝局,所以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出来吧。”
都已经到了这时候,就没必要再藏着掖着。
因为无论是高弘图或者东林党都非常清楚,只有利益最有说服力。
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是不足以让魏国公徐弘基押上全部筹码的。
【注:别骂我断章狗,真就是写到了这儿,总得有个唱戏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