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杨文骢年四十有八,他在二十五年前,即万历四十七年就已中举人,但此后数次会试皆落榜……”
于青青一边为唐世勋按摩头部一边如数家珍般地讲述杨文骢的‘寒酸’履历。
在崇祯七年,即十年前,杨文骢才出任松江府治华亭县(今上海松江区)的教谕之职,后迁任浙江省处州府青田知县、南直隶应天府江宁知县与浙江省温州府城永嘉知县。
要说杨文骢这个‘老举人’的升迁之路本就不顺畅,那是兜兜转转六七年还在知县的位子上转悠,倒霉的是他还得罪了一位狠角色,南京御史詹兆恒。
在三年前,杨文骢被御史詹兆恒给弹劾致夺官后闲赋在家足足有三年。
姑且不论杨文骢的执政理念与能力如何,但詹兆恒在成为御史之前担任地方官时就以勤政爱民着称。
当詹兆恒成为御史以后不仅为民请命向崇祯帝多番进言利民之议,且还针对崇祯朝的内忧外患提出了诸多军事建议。
而詹兆恒之所以有‘狠名’,缘于他在崇祯十五年,即前年的一次参劾,被弹劾的对象乃是同样以刚正不阿着称的、时任凤阳总督兼兵部右侍郎又兼南京都察院副都御使高斗光。
高斗光可是詹兆恒在南京都察院的上司!而詹兆恒弹劾高斗光的理由是督军不力,因高斗光正是在前年败于张献忠的义军,致江北一片糜烂。
且詹兆恒还在该奏本中向崇祯帝提出建议,由史可法取缔高斗光云云。
虽然崇祯帝并未采纳詹兆恒的全部建议,但在御史言官们的弹劾之下,高斗光于前年锒铛入狱。
因此,詹兆恒连督军级别的高斗光都敢弹劾,遑论杨文骢这个才正七品的小小知县?
直到弘光帝于今年五月中旬正式登基以后,詹兆恒已官拜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杨文骢才总算被弘光帝给起复任由,至于高斗光如今则依旧还在狱中。
于青青说到这不禁打趣道:“说起来杨文骢得以当上兵部郎中且成为招安使团的副使,这还得益于大帅和楚军哩。”
坐在书案前记录的郑玉珠和蒙面女子皆是面露好奇之色,她俩虽不认识杨文骢等朝廷官员,但曾经只当过地方知县的杨文骢无非是正七品,况且他还因弹劾而闲赋在家三年不是?
而六部郎中可是正五品!杨文骢这个‘老举人’如何能连跳四级?又为何得益于大帅和楚军?
“这倒是新鲜。”唐世勋亦是有些好奇地笑问:“本帅只记得杨文骢的诗、书、画被誉为三绝,尤其以画名最甚,没想到他的仕途如此不顺,但他升任兵部郎中又成为招安使团的副使与本帅何干?难不成是薛正等人在南京城推了他一把?”
唐世勋这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虽然薛正等人在他的授意下于四月时就已进入了南京城,但他们怎可能有左右朝中六部官员调动的能耐?
“咦?”于青青从后探过头来看着唐世勋的侧脸:“大帅,你怎晓得杨文骢的画名最甚哩?”
“这个嘛。”唐世勋险些语塞,因他想起薛正此前可没有从南京城传回过任何有关杨文骢的事迹,那他怎会清楚杨文骢的才名?
唐世勋心念电转,旋即找了个借口道:“本帅曾看过一首诗名为‘画中九友’,这当中不就有杨文骢和董其昌等书画大家之名?”
说罢唐世勋见那蒙面女子蹙眉沉思,他直感到脸上一阵发烫。
的确,他在前世确曾读到一首名为‘画中九友’的诗作,该诗的作者也正是这个时代的人,此人便是被誉为‘江左三大家’之一的吴梅村,即吴伟业。
虽然如今的吴梅村已是在士林中诗名极盛的大家,但他所作的‘画中九友’都没未问世不是?
算了,跟她们解释这些旁枝末节的事做甚?唐世勋故意板着脸瞪了于青青一眼:“莫要在这东拉西扯吊人胃口,说重点!”
“哦。”于青青俏皮地对唐世勋吐了吐香舌方才续道:“诚如大帅所言,杨文骢不仅诗书画三绝且还擅于骑射,其才华在江南得到诸多文人雅士的肯定与追捧,但他在这仕途履历上就有些不够看了,不过……”
于青青话锋一转:“不过杨文骢娶了个‘好夫人’马氏,这马氏乃是当朝首辅马士英的堂妹!”
“什么?”唐世勋惊讶地扭过头去看向于青青:“杨文骢是马士英的堂妹夫?”
就晓得你个坏小子会惊讶!于青青笑靥如花地颔首道,没错,杨文骢正是马士英的堂妹夫。
其实杨文骢也并非连跳四级成为兵部郎中,朝廷在六月底擢升他为兵部郎中并委任他为‘楚军招安使团’的副使之前,他就已经被弘光帝起复任用为正六品的兵部职方清吏司主事。
有道是一个好汉三个帮,马士英得势以后又岂会不提拔自家亲戚?况且弘光帝如此倚重马士英,他的亲戚们要走仕途还能有甚大的阻碍?
除了马士英的儿子马銮与马锡,以及他的堂兄马士升和堂妹夫杨文骢以外,他还有个亲妹夫叫越其杰。
这越其杰曾为霸州兵备副使,后为凤阳监军,至弘光帝上位,委任越其杰以右佥都御使巡抚山东莱登。
据薛正从南京城传回的情报称,朝廷下一步极可能要调越其杰就任河南巡抚兼辖颍州与亳州提督军务,又兼巡抚汝宁、南阳与陈州三府。
有意思的是,越其杰乃是杨文骢的亲舅舅。
“啊?”坐在书案前的郑玉珠眨巴着大大的杏眸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她的脑子一阵迷糊,越其杰与杨文骢是舅甥关系?而越其杰是马士英的亲妹夫,杨文骢又是马士英的堂妹夫?
唐世勋则在默默念叨越其杰与杨文骢的名字,若他没记错的话,这舅甥俩似乎都是在清兵南下以后不愿投降而死?
旋即唐世勋又想到了更深一层,何腾蛟如今以副都御使总督河南、湖广、四川与贵州军务,而越其杰乃是马士英的人,又极可能被调往河南任巡抚。
虽说河南如今已成了大顺政权与满清政权争夺地盘的主战场之一,无论何腾蛟总督河南亦或越其杰巡抚河南都只是挂个名头而已,但从这个调动可见弘光朝廷和弘光帝也并非完全信任‘四省总督’何腾蛟呐?
再有,这‘楚军招安使团’三位正副使的背景也颇为耐人寻味。
主使杨公公乃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韩赞周的心腹,礼部郎中周镳乃是东林党人,兵部郎中杨文骢则是当朝首辅马士英的堂妹夫,这三人究竟以谁为主来与楚军谈判?
想及此,唐世勋的心头不禁感到一阵畅快。
当初唐世勋在三月底入主祁阳城之后,以为派薛正、薛刚和吴杏林等人去南京城走一走马士英的门路,就能‘一石二鸟’的既在拥立福王之事上捞到一些好处,又能抱上马士英的‘大腿’。
魂穿这个时代的唐世勋虽知道弘光朝廷的短暂历史,但他此举无疑太过想当然了些,毕竟,唐世勋在三月底只有零陵城与祁阳城这区区两座城池而已。
就如汤梦唯在五月中下旬与唐世勋所分析的那般,即便他打下了衡州府与宝庆府甚至北进长沙府,这在马士英与朝中大臣的眼中又算个甚?那些军政大员们谁不认为楚军的兵力与战略价值皆远低于湖广北部的左良玉?
虽然汤梦唯这番话让唐世勋的心里颇为不好受,但同时也让他猛然惊醒过来。
正所谓打铁还需自身硬,他何须觍着脸去向弘光帝和马士英等人示好?其实他之前有此想法的最大目的无非是为了获得朝廷的大义名分罢了。
但是,弘光朝廷都要对楚军‘动刀子’了!难道唐世勋还要任由他们搓捏不成?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因此唐世勋在与汤梦唯数夜长谈后,于五月下旬定下了向北与左良玉正面交战、向西夺取辰州府与靖州、向东入侵江西省的‘三线突围战略’。
西线的辰州府战事虽被于虎那混球给打得是既拖沓又一团糟,这让唐世勋在近段时日极其恼火,不过洪山海在靖州却尚算做得不错。
洪山海乃是土生土长的靖州人,在靖州的威望甚高,他并未急着去攻打靖州州城,而是在稳定了靖州北部的会同县局势以后,一边扩军练兵一边向南层层推进。
且洪山海的下一个目标并非围攻靖州城,而是亲自带兵前往州城东边的绥宁县,那位曾经对洪山海有提携之情的、原大明的湖广巡抚李乾德就在绥宁城内!
这无疑是洪山海在向唐世勋、向楚军高层表态,他洪山海既然承诺要为楚军守好靖州,就不会再对占据靖州绥宁县和通道县的李乾德讲客气。
留给李乾德的只有两条路,要嘛李乾德就乖乖就范来衡阳城面见楚军大帅唐世勋,若李乾德不服气,那就打!洪山海有绝对的信心把李乾德给重新打回贵州去。
北线方面。
虽然陷阵右大营已兵围常德府龙阳县城,貔貅大营则占领了常德府城武陵,左良玉麾下大将‘铁骑王’王允成因伤卧床,其麾下将领阮忠宁被吊死于武陵城的永宁门外。
又有玄武左营与玄武右营在岳州府东部的巴陵县和平江县,与左良玉麾下大将‘过天星’恵登相是斗得难解难分。
但是, 无论陷阵右大营与貔貅大营,还是玄武左、右营,都没办法真正奈何王允成部与恵登相部,甚至于说陷阵右大营想要夺取龙阳城也是难度极大。
因左良玉再次向岳州府增兵两个水师营,加上王允成的两个水师营与恵登相的两个水师营,广袤的洞庭湖上足足集结了左良玉的六个主力水师营近两万水军!
他们既可支援洞庭湖西岸的龙阳县,可袭扰南岸的沅江县城与沿岸,也可炮击东岸被玄武左营占据的鹿角镇、亦或东南岸的湘阴县营田镇等等。
总之,北线战事已处于胶着状态,而且楚军因无法夺取洞庭湖的水上控制权,在北线反倒疲于奔命暂时处于守势。
但朝廷为何在六月底终于决定重新拟定招安条件并派使团来衡阳?因楚军的东线战事打得太好,好到超出了唐世勋与楚军高层的预期,好到震惊了弘光朝廷的文武重臣们!
若非如此,原本对招安楚军不上心的当朝首辅马士英又岂会将他的堂妹夫杨文骢也派来衡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