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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零二年十月,清晨,田野上晨风料峭,雾霭飘渺,长空寂寥,天边传来几声鸿雁凄厉的鸣叫。札萨克图蒙荒行局在札萨克图王旗正式放丈开绳,十位监绳委员分赴放垦区。
舒秀丶张笃福丈量洮儿河南岸一等地。盛文丶成友直丈量河东上等熟地。田震丶吉芳丶徳寿丶周瑞麟丈量河东上等生地。佐东都丶萧齐萧丶王经员丶迟熙盛丈量洮儿河下游二丶三等地。
洮儿河中游沿岸的草原南北三百里,东西一百里。草原上星罗棋布散落了棍奴力达莫哈嘎,满都拉挠告,吉额伦所格,西里棍那林黑拉哈,查干莫团,乃拉伯力干图,查干桃海,好来保乌拉干图,列图忙达忙哈吐,查干奇勒古伯吐,古代哈嘎,塔兰西伯,格阿鬼乃拉,东六家子,西六家子,西十家子,塔那吐布,合都力乌达乌兰,巴达索格图,东十家子,巴彦桃海,阿力嘎营子,毕西嘎,大茂好,小茂好,巴汗花梅伦好,交流河,敖保,瓦房伯格,特毛图,塔拉窝铺,合也力乌达,所音乃拉绰伦,胡达嘎四十一个屯子。
这些屯子是札萨克图王旗的牧丁世世代代生息繁衍的家园,居住了一千二百六十户台吉和牧丁。环绕屯子的草原绿草萋萋,水草丰美,是这一千二百六十户台吉和牧丁的传统轮牧牧场。刚布丶桑布暴乱时,这些屯子屡次遭到抢劫烧杀,屯子被烧成了废墟,只剩残垣断壁。牧民们逃离家园,流浪草原。
乌泰王爷私自招垦放荒时,把这片草场当做荒地放给了喀喇沁丶土默特丶敖汉丶库伦向北迀移的蒙古族农民。经几年开垦,这里巳经开垦成熟地。土默特丶敖汉丶库伦迁来的移民也定居在四十一屯。官垦开始后,札萨克图蒙荒行局要对这片土地重新丈量,让垦荒户补交银子,换取大照。
台吉色楞旺保,管旗章京达瓦桑保,梅伦崔木丕勒丶布彦托克塔虎丶溜都力虎丶扎兰丹森呢玛,札萨克图王旗的扎兰)丶豪强大揽头葛古什这些人领到了这片还未开垦的荒地。他们一大早就到了放垦区。
朝廷从奉天派来的放垦官员在放荒区里放绳丈量,在丈量好的地段上堆上封堆。身旁围了一大群大小揽头和垦荒户,放垦官员们忙得不可开交。这片土地很多地块已经是熟地,原垦荒户们都等着丈量后补交押荒银,换官府的大照。
大小揽头盯的是大片的生荒。领到荒地的大小揽头欢天喜地。性急的垦荒户从揽头手里买到小块土地后,马上吆喝老牛下地,在生荒地里扶犁翻地。盘根错节的草皮一层层被翻了起来,露出里面黑油油的腐殖土。
洮儿河沿岸的生荒地都是牧丁轮牧的草场,流浪在外的四十一屯牧丁仍回到这些草场轮牧。这天清晨,原在棍奴力达莫哈嘎居住的牧丁巴拉珠尔和伊冬嘎赶着畜群,趟着露水,象往常一样朝草原慢慢走去。
刚走近草原,一支马队驰了过来,领头的是马队副巡长宝麟。宝麟率二十多名巡警拦住了去路,宝麟挥舞着马鞭,大声吼叫:"这里已经划为放垦区,不准放牧了。"
巴拉珠尔和伊冬嘎大声争辩:"这片草场是我们老祖宗给我们留下的,我们祖祖辈辈都在这里放牧。为什么不让我们放牧?"
宝麟叫道:"草原是朝廷的,朝廷要移民实边,放荒招垦草原,你们再到这里放牧,就是违抗朝廷圣谕,把你们抓起来。"宝麟挥手喊道:"把畜群赶出去。"马队围了过来驱赶畜群。畜群被赶了出来,巴拉珠尔和伊冬嘎气得抱头蹲在地下。
札萨克图蒙荒行局要对这片土地重新丈量的信息很快传遍草原。四十一屯的原住居民白音包勒格丶巴特尔丶那顺巴图丶刘金锁丶巴拉珠尔丶伊冬嘎丶宝锁丶宝泉丶全宝丶腊宝丶喜勒图等上千人从四面八方赶来,聚集在洮儿河岸。
人们一群群的站在草从里,相互传递信息,大声叫骂。巴拉珠尔大声说:"草原是祖宗留给我们的,不能让外人抢走。我们的家园被那些外旗蒙古人占好几年了,官府再把草场当作荒地放给那些外旗蒙古人丶那些内地人丶那些有钱的富人。就是认可是了那些外旗蒙古人丶那些内地人丶那些有钱的富人占据我们的家园,我们的家园被占了就再也要不回来了。我们只能象没有家的流浪狗一样在草原上流浪。"
伊冬嘎嚷道:"草场被开垦了,我们上哪放牧?这是要把我们往绝路上逼啊。"
白音包勒格凶狠地喊:"明天我们都去阻拦那些当官的,不让他放绳。他们要硬放,就打死他们。"
刘金锁阴郁地叫道:"干脆,反他娘的,上山当马匪去。"众人群情激奋,吵到天亮。
舒秀丶张笃福一早就赶到这片放荒区开绳放丈,大小揽头丶垦荒户都围了过来。草原上人头躜动,人声鼎沸,俨然象起了一座集市。
舒秀丶张笃福正忙得不亦乐乎,远处黑压压的出现了一片人影,径直向放垦区奔来。四十一屯流落在外的台吉和牧丁串连起来,召唤起上千人。一千多人遮蔽了地平线,蜂拥而至。有的骑在马上,手持套马杆向前跑。有的拽开大步,手握放羊鞭向前奔。
上千人的脚步踏得大地隆隆做响,带起来满天烟尘。奔跑的人们须发偾张,怒目而视,边跑边挥舞套马杆和放羊鞭,嘴里呜呜吼叫。
舒秀丶张笃福和大小揽头丶垦荒户们目瞪口呆,吓得手足无措,呆呆望着人群铺天盖地涌来。
人群跑进放垦区,把舒秀丶张笃福和大小揽头丶垦荒户们一层层围了起来。白音包勒格丶巴特尔冲上前拔掉插好的标界的小旗,拿锹铲平堆好的封堆。
那顺巴图丶刘金锁推开丈量官员,把丈量的绳子抢夺过去。
宝锁丶宝泉丶全宝丶腊宝丶喜勒图大声吵闹,牧丁们对着丈量官员谩骂。
现场一片混乱,舒秀丶张笃福无法再丈量下去。舒秀悄悄叫过一个随绳贴书,让他赶快去找张心田。
张心田正在别的放垦现场监督,闻讯马上调集马队步队向现场赶来。牧民们正在吵嚷,看见张心田赶过来,让开一条路。张心田走到里面,一百四十名马队步队荷枪实弹,杀气腾腾面对牧民而立。
张心田对着牧民大声说:"朝廷圣谕,移民实边,力保疆土。放荒招垦草原是国家大策,阻拦即是对抗朝廷。就是叛逆。你们愿意做逆贼吗?"
牧民们沉寂下来。过了一会儿,巴拉珠尔站了出来,对张心田说:"我们并不想和朝廷做对,草原是祖宗留给我们的,不能让外人抢走。我们就是要回到祖宗留给我们的家园。"
张心田说:"刚布丶桑布暴乱时,你们逃离了草原。刚布丶桑布被剿灭后,乌泰王爷把这片草原当做无主荒地放垦给了喀喇沁丶土默特丶敖汉丶库伦向北迀移的蒙民,他们已经建立了屯子,把草原开垦成熟地。怎么撵他们?这次官垦,只要这些已经定居的喀喇沁丶土默特丶敖汉丶库伦垦荒户交银子,应先尽他们领荒。"
那顺巴图大叫:"我们的家园就不还给我们啦?"
张心田说:"你们已经在各处定居多年,应以定居地为家。"那顺巴图丶白音包勒格丶巴特尔丶刘金锁一起大叫,现场僵持起来。
僵持了半天,巴特尔焦躁,冲上来一拳打向张心田。马队正巡长徐海亭一个箭步冲到张心田前面,拦住巴特尔。马队副巡长宝麟带几个马队巡警扑过来,把巴特尔捺在地上。
白音包勒格和巴特尔是朋友,见巴特尔被抓,扑上来拽巡警,想把巴特尔抢出来。步队正巡长王绍东率几个步队巡警扑向白音包勒格,也捺在地上。
那顺巴图丶刘金锁一齐大叫,也扑了上来,步队副巡长杨光照率十几个步队巡警和那顺巴图丶刘金锁打成一团。那顺巴图丶刘金锁也被捺住。
张心田下令:"都捆起来,带到双流镇。"巡警们如狼拟虎,用牛皮绳把那顺巴图丶白音包勒格丶巴特尔丶刘金锁捆得象粽子,扔在地上。
那顺巴图丶白音包勒格丶巴特尔丶刘金锁被抓,牧民们一阵骚动,有些人向前涌。张心田见状,命令向牧民头顶开枪。
牧民站住,沉默地站在原地。巡警们用长绳子把那顺巴图丶白音包勒格丶巴特尔丶刘金锁拴在马鞍上,拖到双流镇。关进蒙荒行局设的黑屋子里。
太阳要落山了,牧民们仍然沉默地站在原地。夕阳斜照过来,在草原上咉出一片长长的身影。雾霭从洮儿河河面升起,飘飘荡荡浮向草原。冷峭的晚风带来阵阵寒气,牧民们沉寂仍然不动,就象一千尊雕像。
张心田见牧民不肯离去,开始心慌,他和闻讯赶过来的伊桑阿商量一下,又站在牧民前面高声说:"蒙荒行局将尽力护住本旗地户产业,开放的生地,先尽本旗蒙古台吉丶壮丁等人先报领。留出宅院丶墓地,再为台吉,壮丁宽留余地若干里。回去就拟公告。这片土地的放绳丈量先停下,你等请回吧。"
牧民们骨子里还是浸透了朝廷灌输的皇权正统观念,敬畏皇权,相信官府的话。牧民们陆续散去,但是仍然盯住这片草原。
过了几天,蒙荒行局张贴公告,上面写着:"该旗开放荒地,应先尽该本旗蒙古台吉,壮丁等人先报领,次及外来领户,如愈期不报即准外来之户报领。"
"其庐墓留出外,并分别台吉,壮丁宽留余地若干里,俾畜牧有余,开垦亦裕,加以分受荒价,生业却已有余。"
公告本旗蒙古台吉壮丁优先报领荒地,本旗蒙古台吉壮丁不报领才允许外来领户报领。本旗蒙古台吉壮丁报领的大部分荒段免地租,但是报领时要向蒙荒行局交押荒银。
札萨克图王旗的民众几经战乱,加上王府盘剥,早已经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穷困潦倒。人们拿不出押荒银,对这张公告反应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