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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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婵的伤口被清理干净,敷上药膏,麻木不知痛的脸颊发热,开始刺痛,甚至瘙痒。
她死死绞拧着手指,不去挠。
越是如此,便越瘙痒,细细密密的宛如虫蚁在啃噬,她惊慌地拽着大夫的衣袖:“大夫,我的脸很痒,很痛,这药是不是有问题?”
大夫扯走衣袖,看一眼她那道发红的伤口:“这是正常反应,你信不过,可以洗掉脸上的药膏。”
姜婵颤声道:“我的脸会不会留下伤疤?”
“伤口太深,会留下伤疤。幸好你来的及时,等伤口愈合之后,再涂抹上祛疤的药膏,敷上细粉不仔细瞧不出来。”大夫又笑说:“你如果受不住这疼痛,洗了,后果如何,我便不可知了。”
姜婵紧紧咬着唇瓣,伤口火辣辣的。
她想,反正她马上回府可以唤太医包扎,耽误一会功夫应该没有关系?
姜婵紧了紧手心,唤来药童,带她去清洗伤口。
药童不耐烦,指着后门:“从这里出去,后院里有一缸水,你自己舀水洗了。”
姜婵疾步去后院,她双手撑在水缸上,水面倒映着她红肿的脸。仔细一看,下巴也有擦伤。饶是已经镇定下来,可见到这狰狞的伤痕,她依旧压制不住内心升腾的怒火。
啊!
姜婵一拳头砸进水里,破碎的画面重新凝聚,她搬着石头将水缸给砸了。
哗啦一声。
医馆里的药童跑出来,瞧见姜婵浑身湿漉漉的站在庭院里,叫便是碎裂的一口水缸,他面色一变:“你这人怎么能这样?砸坏水缸,得赔钱!”
姜婵呆呆的站在流淌着满地水的庭院里,她低头就能够看见水面倒映出她的模样。
“走开!走开啊!别缠着我!”
姜婵双脚跺着地上的水,面色狰狞。
“丑八怪,你走开!走开——”
姜婵几乎要崩溃,双手紧紧捂着头,在原地转圈,无论她如何走,地面上都是影子。
药童看着她魔怔的模样,吓坏了。往后退几步,转身往医馆里跑:“师傅,那位破相的女客她疯了。”
大夫去往后院,便见姜婵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蹲在地上,双手刨着地面,泥水里依旧有影子,她跌坐在地上,像是前面有可怕的东西,脸色煞白的往后退。
“将她带到干净的地方。”大夫心中明白,她是无法接受毁容。
药童不顾姜婵的挣扎将她拖到干净的地面上,姜婵左右看一眼,再也看不到那张狰狞的面孔,她虚脱一般,躺在地上,大口的喘气,然后又低低地笑出声。
“哈哈哈,你是斗不过我的!”
药童道:“师傅,她是得了失心疯?”
大夫蹙紧眉头:“接受事实,她就好了。”袖中的银票,突然觉得有点烫手。
师徒二人回到医馆,便见朱玄跨步而来,四处搜寻,并不见姜婵的身影,直接去往后院。
药童问:“师傅,他这是”
大夫摇了摇头,让他别管也别问。
朱玄看着虚弱倒在地上的姜婵,心口发紧,他快步过去,看到她脸上的伤口微微一怔,将她抱起来。
“婵儿,谁欺负你了?”朱玄看着她浑身湿透,双手满是泥泞,十分狼狈。
姜婵鼻子一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哽咽道:“姐夫,我的脸,我的脸毁了。”
“不用怕,我会给你找大夫治好脸,不会留下伤疤。就算有,我也不会嫌弃。”朱玄安抚着姜婵。
姜婵往朱玄怀里缩:“冷,我好冷。”
“我带你回去。”
“姐夫,我不要回府。”姜婵双手抓着他的衣襟,梨花带泪,祈求的望着他。
朱玄心头一软:“我们去城北朱府。”
姜婵点了点头,温顺的靠近他的怀中。
她不能回陈伯府,脸治好之前,不能给魏毓看见。
魏毓当时说夏静慈的一番话,言犹在耳。
朱玄带着姜婵回了朱府。
——
王氏送回陈伯府时,姜士渊正在长公主府。
接到管家派人送来的口信,姜士渊面色陡然一变。
长公主眼底闪过讥诮,挥手道:“你回去,此事不必担心,本宫会为你在皇上面前进言。”
姜士渊得到一句准话,提着的心落了下来:“只是,君瑕怕不会就此作罢。”
长公主冷笑一声,意味深长道:“是人便会有弱点,只需拿捏住弱点,再坚若磐石,也不堪一击。”
姜士渊眸光微微闪动,他沉声道:“他们二人与沈家关系不一般”感觉到长公主身上散发出的戾气,姜士渊立即住嘴,连忙退出去。
“老爷”
“回府。”
姜士渊望一眼屋子,站在阳光下,骨子里那股子阴寒之气,仍是未曾散去。
回府后,直接去往后院。
太医已经为王氏接骨,神色凝重道:“夫人的腿骨断裂,三个月不能落地,到时候再看看情况。”
“对今后行走可有影响?”姜士渊望着昏睡在床上的王氏,蹙紧眉头。
太医无法保证:“到时候看夫人恢复的情况,如果恢复良好,并不会有任何的影响。若是再伤着腿骨,只怕今后再也不能行走。”
姜士渊作揖道:“有劳了。”
太医交代注意事项,告辞离开。
姜士渊问常随:“查出来是谁做的?”
“那匹马是小贩拉出来卖,约好在寒江楼那一条小巷子里交易,不知为何突然发狂冲出去,冲撞了夫人、小姐。”常随将调查来的事情与盘问小贩的话,详细地说与他听。
姜士渊这才发现并不见姜婵。
“二小姐呢?”
常随道:“二小姐伤了脸,被朱公子带走了。”
姜士渊眉心紧蹙:“朱玄他与婵儿关系如何?”
之前并未曾注意,朱玄与姜檀、姜婵一同长大,关系向来要好。朱玄后来要娶姜婵闹得有些不愉快,最后朱玄依旧娶了姜檀,关系也并未生分。
可经过沈若华的那一番话,如今又听闻朱玄将姜婵带走,他不得不多想。
朱玄若只是将姜婵视若小姨子,便要避嫌,将姜婵送回陈伯府,而非直接带到他的府中。
常随道:“定是怕老爷、夫人担心,便去大小姐府中”
姜士渊抬手打断他的话:“姜檀在梨花巷。”
常随语塞。
“去将二小姐接回来。”姜士渊不想在关键时刻,传出不好的流言,影响到姜婵的婚事。
“是。”
常随一走,王氏悠悠转醒,她看到姜士渊,眼圈发红,惊魂未定道:“老爷,我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她激动地要坐起身,这才发现双腿传来剧烈的疼痛,面容痛苦的抽搐,惊慌道:“老爷,我的腿”
“不用担心,太医已经为你接骨,好生修养三个月,便能下地行走。”姜士渊按住她的肩头,为她掖好被褥:“你可知是谁做的?”
王氏张口想说是姜檀,话到嘴边,生硬的说道:“定是沈家!”
姜士渊却是不信,沈若华有君瑕与魏毓做靠山,她若想对付王氏,何须大动周章?
“事情我会调查清楚,你安心养病。”姜士渊思来想去,决定再调查一遍。
或许,当真会是意外?
“那云璋的婚事怎么办?”王氏心思活络起来,她如今瘫在床上动弹不得,婚期可以推迟?
姜士渊沉吟道:“我让姜檀过来打点。”
王氏面色一变:“老爷”
“好了,事情就这般定了。”
姜士渊离开后院,派人去通知姜檀。
——
姜檀坐在羲和院里,面色十分平静,微垂着眼睑望着手腕上的玉镯子。
手指轻轻摩挲着玉镯子,这是母亲戴在腕间的镯子,临去时的前几日,便脱下来给她戴上。
“那一日你的马惊厥,是因为王氏动了手脚。”沈若华慢吞吞的说道,她告诉姜檀,便是让她对王氏多一些警惕,那个女人对她动杀心,一次未成,今后断然还会寻找机会下手。
姜檀静默片刻,她突然问道:“朱玄知道么?”
沈若华并不清楚朱玄当时知不知晓,只是经过今日寒江楼的那一个照面,她敢笃定朱玄是当真对姜檀半点不上心,莫说调查那匹马惊厥是意外还是被人动手脚,只怕朱玄就连这一回事情都不知晓。
讽刺的是姜婵一出事,他便及时的出现。
见沈若华良久不语,姜檀轻轻扯唇笑了,心中有了底细:“我知道了。”
虽然心中明白,但是姜檀那颗结满痂的心撕裂一般的疼,似有鲜血渗出来。
她似乎承受不住,一只手压在胸口,眼底的泪水却掉了下来。
掏出锦帕,捂着眼睛,吸了吸鼻子,低垂着头道:“若华,待舅舅回京,我打算同他们回琅琊。”姜檀喉口发紧道:“他不愿和离,便由他去。等事情一了,他便再也困不住我。”
沈若华心中酸涩,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姜檀,事情并非你想的这般糟糕。你饱读诗书,该知晓历史上有不少女子和离后改嫁,夫妻之间相互敬重、爱护,即便是独自带着孩子生活,以你的家世,喜宝以后也并不会嫁得太差。”
“注重门第之见得世家大族,若是因为喜宝的父母亲和离,而瞧不上她的出身,即便她是朱家正经的大小姐,日子也未必过得好。”沈若华提醒姜檀朱喜宝日后的婚嫁选择,好与坏,并不能因为她的出生而决定:“选择夫家选的不是背景,而是男人。喜宝如今还小,你如今便考虑到她今后的婚嫁,思虑太重。若是实在放不下,便让她认魏毓做义父,十几年后,若是他得幸继承大统,谁敢小瞧了她?”
封赏一个郡主,若是得魏毓宠爱,名声上再造势,谁会记得她的出生?
姜檀的脾性,必然不会教导出一个嚣张跋扈的女儿。
沈若华突然‘咳’一声,她想得太久远了。
姜檀却破涕为笑,她觉得沈若华说得对,可是却并不能完全认同。
若是没有强势的母族做后盾,母亲便不会有生下她的机会。死后,也不能如愿回归琅琊。
姜士渊错待母亲,却只是冷落她罢了,分离她们母女两的事情,却是从未敢做过。即便是再不喜母亲,在外依然要给足母亲体面,这一切都是因为母亲有母族庇护。
朱玄欺负她至此,不正是因为无人怜她,为她撑腰么?
姜士渊若是能如舅舅与外祖他们一般疼惜她,她受到诸多委屈,早已为她声讨公道,何必劝她忍气吞声?
朱玄便是看准了姜士渊不会帮助她和离,方才会说出那一番狠话。
“楚文王与你相熟,我与他却是素昧平生,如何能让他认喜宝为义父?何况,姜婵即将要嫁给他。”姜婵摇了摇头,朱喜宝若是认魏毓做义父,姜婵只怕又不能安生了。
沈若华不再相劝,姜檀是极有主见的人,却是顾虑太多。
姜檀告辞回府,却见姜士渊的随从在等她。
“大小姐,老爷请您回去一趟。”随从毕恭毕敬道。
姜檀颔首,转道回陈伯府。
随从将她领到书房,姜檀敲门。
“进来。”
她推门而入,姜士渊站在书案后,翻阅着公文。
“你来了。”姜士渊语气和缓,看着姜檀苍白的面色,皱紧眉心道:“你在朱家过得不如意?”
姜檀闻言猛然抬头看向姜士渊,他目光平和的望着她,心中微微一动,试探道:“父亲,朱玄并非良人,女儿想与他和离。”
“胡闹!”姜士渊沉声呵斥:“朱玄如今的身份,在外需要应酬,与人逢场作戏,可他并未在府中纳妾。即便男子纳妾,也是遵循伦常。你母亲因此而郁结在心,你竟也如此善妒。”
姜檀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令人辨不清她此刻的神色。
见状,姜士渊语气缓和道:“为父知晓你通情达理,阴氏未能教导好你,之后为父也忙于公务对你疏于管教,以至于你受阴氏影响。此话为父便当做未听过,你今后也不必再提。”
姜檀心中刺痛,母亲在他心目中原来是如此小家子气,善妒之人。
“如果是姜婵呢?”
姜士渊一愣,他冷声道:“婵儿她明事理,顾全大局,不会如此任性妄为!”
姜檀心冷如冰,用力握紧拢在袖中的手,她果真不该奢望姜士渊待她有半点父女情分。
“好了,为父也是为你好。若非你不洁身自爱,朱玄如何会”姜士渊话音一顿,似乎觉得说出来不太中听,转移话题道:“你母亲摔断腿,你大哥的婚事便由你帮着张罗。”
“姜婵呢?”姜檀心中意外,王氏居然摔断腿了,这是报应吧?
“她在朱府养伤。”姜士渊心中叹息,姜婵以死相逼,伤好之前不愿回陈伯府。他叮嘱姜檀道:“你搬去城北,好好照顾她。”
姜檀拳头在微微颤抖,她抬头看向姜士渊道:“父亲,姜婵在朱府养伤不妥,她与朱玄太亲近,会惹出闲话。”
“朱玄是她姐夫”
“正是因为朱玄是她的姐夫,才更该避嫌。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超出了——”
“啪——”
姜檀捂着脸,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耳边传来姜士渊冰冷的声音:“姜檀,姜婵是你妹妹,朱玄是她姐夫,爱护她并无不对之处。你只需记住,你是姜婵的姐姐,朱玄是你的夫君,他们不好,就是你不好!”
姜檀轻轻地笑了一声:“是,我错了。”
我错不该不听母亲的话,将他们视作亲人。
她浑浑噩噩地出来,却见姜云璋站在门口,锦衣玉带,玉树临风。
他看见姜檀脸上的指印,温言道:“阿檀,你顶撞父亲了?父亲他公务繁忙,脾性难免会急躁,你多体谅他一些。”从袖中拿出一盒药膏,亲自为她抹药。
姜檀头一偏,避开他的手:“大哥,我没有怨父亲。”
“大哥知道阿檀惠和良善。”姜云璋狭长的眼眸里一派温和,宛如春风一般和煦:“大哥的亲事劳烦你了,若是你忙不过来,我便请姨母帮你。”
姜檀笑道:“小王氏不识字,她能帮什么?”
姜云璋眸子里霎时风起云涌,还未开口,便听姜檀道:“也对,不识字未必就不会管家。王姨娘不也未曾识字?不但会管家,还将大哥教得这般出色。”
良久的沉默,姜云璋敛尽眸子里的情绪,轻叹一声:“阿檀,你终究还是怨怪了父亲。”
姜檀不愿与他虚与委蛇,方才尖酸刻薄的她,令她觉得可怕,她变得和王氏他们又有什么不同?
可心里却觉得看着旁人脸上伪装的面具裂开缝隙,心中竟是升起痛快!
“大哥,你大婚,王姨娘便莫要出面了。她虽然是妾,可到底生下你和婵儿,于姜家有功劳,到时候你再带大嫂私下给她敬一杯茶。”姜檀脸上始终带着浅笑,望着坐在轮椅里,面色青狞的王氏,她径自从王氏身边走过。
就算扶正又如何?
终究是来路不正。
她不承认,王氏在她眼底便是名不正言不顺妾。
采儿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跑上去,大声道:“小姐,王姨娘未给你行礼呢!”
“傻丫头,与不懂规矩的人计较,岂不是自降身份?”
冷嘲热讽的声音传来,王氏气歪了嘴,她捂着疼痛的胸口急促的咳嗽。
贱人!
这个贱人!
气死她了!
姜云璋望着姜檀的背影,眼底的神色晦暗莫测,这个大妹妹变得有意思了。
王氏最忌讳别人用她出身与身份说事,而姜檀却正是拿捏着这两点痛踩王氏。姜云璋看一眼面色铁青的王氏,他语气温和道:“母亲,便依着阿檀的话做吧。”
王氏难以置信的看向姜云璋,她便是指望着姜云璋给她长脸。
结果,他也嫌弃她丢脸?
——
姜檀回梨花巷的时候,朱夫人正好遣她去用饭。
她过去的时候,朱家几房全聚在一起用膳。
朱夫人见姜檀走来,便招了招手,让她坐在身边,示意婢女将她爱吃的放在面前。
姜檀向众人见礼,放在坐下来,尝一口烧笋鹅,吩咐丫鬟道:“让厨房再做一份烧笋鹅,脆团子,烩羊头,乳饼,待会送去城北朱府。”
二房的妯娌宁氏道:“二弟妹心疼二弟,家宴未曾回来,竟还惦记着给他留着好吃的。只是前面几样是二弟爱吃的,乳饼二弟却不喜。”
坐在宁氏儿子身边的喜宝,脆声道:“小姨爱吃乳饼。”
席间瞬间鸦雀无声。
寒江楼出的事情,已经传到各府。
甚至也有人瞧见朱玄带走姜婵,却并无人多说什么,毕竟姜婵是姜檀的妹妹。
若是,姜檀住在梨花巷,而城北朱府只有姜婵与朱玄,那边另当别论。
过往传出过姜婵与朱玄的风言风语,朱家人见朱玄懂得分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今却是万万不能!
朱夫人气得脸色铁青,姜婵信誓旦旦保证,不再与朱玄有任何的瓜葛,一转眼便登堂入室!她究竟想做什么?要害死朱玄?!
朱老爷面沉如水,正要发话让人去请朱玄这狗东西回来。
“啪!”
首位上的老祖宗将饭碗往桌子上一搁,沉声道:“混账东西,将他带过来!”随即,又吩咐身边的嬷嬷:“你去陈伯府将姜士渊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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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等更了,晚上没有二更,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