臻元宫,御书房。
辛言缺仔仔细细的听了宁未末关于这次南疆之事的推断,不得不说,要说大局观,宁未末还在辛言缺之上。
细节上的那些分析,包括对刘廷盛和郭戈鸣这两人性格上的推断,可能比林叶还要精细。
“所以你推断。”
辛言缺问宁未末道:“这次林叶南下,打起来的可能有多大,打不起来的可能又有多大。”
宁未末道:“臣以为有两种可能,其一若萧锦蓉跟随,打起来的可能是四成,若萧锦蓉不跟随,打起来的可能是七成以上。”
“其二,若萧锦蓉不跟随,打起来的可能为四成,萧锦蓉跟随,打起来的可能是七成以上。”
辛言缺笑了笑道:“其一,他妈的你真的能说废话,其二你的意思是,咱们那位大将军是奔着打仗去的。”
宁未末道:“大将军,毕竟是大将军。”
这话听起来像还是一句废话,可实际上这句确实不是。
大将军是大将军,当然更喜欢用比较直接也更为彻底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你不要把林叶当一个单纯的武夫来看。”
辛言缺道:“如果能用计谋把问题解决,他也不是必须要去打仗。”
宁未末道:“以臣对大将军的了解,就算他用计策解决了主要的问题,这一仗大将军还是会打,他会把南疆扫一遍。”
辛言缺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原来他以为自己最起码比宁未末要了解林叶,但现在看来,宁
未末比他要了解,再想想,那是因为宁未末必须要比皇帝做更多事,了解更多人。
“萧锦蓉......”
辛言缺道:“这个人有些过往,是不是不怎么光彩?”
宁未末道:“谈不上光彩不光彩,在武院院长这个位子上,萧锦蓉没有一个选择是错的,只能说他在当时做的都对。”
辛言缺问:“宁海棠在武院里,是不是有些不愉快的经历?”
宁未末回答:“宁大将军在武院里哪有什么不愉快,她如果不愉快,那武院里谁还想愉快?”
说到这,宁未末看了看辛言缺:“陛下该知道,太上圣君那会儿,是宁大将军的后台。”
辛言缺笑了笑。
宁家兄妹能出头,和他皇兄自然关系巨大。
那两个人性格高傲倔强又都惊才绝艳,如果没有人在后边护着他们,他们再出色,也会被那个漩涡吞进去,最后连个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因为那个漩涡,是不会等到他们兄妹二人得势才去接近。
当初宁海棠在武院里搅的天翻地覆,当时连萧锦蓉都不知道她背后有天子在,所以那时候,萧锦蓉当然是站在刘廷盛和郭戈鸣那边。
陛下不派人过去,宁海棠可能当时就会被漩涡吸进去。
“封秀呢?”
辛言缺又问到了一个人。
宁未末道:“封将军在武院,其实不管从各科成绩到实战演训都是一等一的优秀,只是......”
辛言缺道:“只是因为没人?”
宁
未末俯身:“是。”
回答的很干脆。
辛言缺忍不住叹了口气。
大玉啊......
想想以前,哪怕是辛言缺现在已成帝王,他还是心有余悸。
虽然他未经历过,那些阴暗和狠毒都被他皇兄一个人挡住了,可他知道那些事,每每回想起来听皇兄提及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怕。
他们的父亲谢怜被选中做皇帝之前,谢焕康也曾被人看做是大玉中兴之主。
谢焕康不顾朝廷上千方百计的阻拦,强势要求整改科举制度。
在这之前,大玉虽有科举,可大部分官员的启用,还是多来自于那些所谓权贵的举荐。
朝权被套牢了一样,一层一层,一圈一圈,盘根错节,纠缠不清。
谢焕康明白,如果不把吏治问题先解决掉,那大玉的其他问题就永远没法解决。
他开始强势干预,亲自挑选了一批官员,定下了更为严谨和一定能行之有效的制度。
可就在他准备大展宏图的时候,突然间就病倒了。
那时候,谢焕康正值壮年,不管是精力还是体力都在巅峰,而且,他自身还是修行者,虽然不能把时间都用在修行上,以至于境界在他登基之后便再未提升,可实力还摆在那呢。
这样一个人,突然就病倒了,而且是病来如山倒的那样病倒了,一病不起。
谢焕康这一倒下,原本已经要执行的科举制度改革,只能暂时搁置下来。
紧跟着,当时被谢焕康重用的一位朝廷
重臣,在出行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就因为车辆翻倒而死,那匹给他拉了六七年车的老马,不知道怎么就惊了,直接冲下了高坡。
又几天之后,另一位参与制定科举改革的官员被查出来贪墨,在他一座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宅子里,搜出来至少二十万两现银,除此之外,还有三个娇滴滴的美人儿。
这位官员连伸冤都没来得及,就迅速被定罪,然后拉到城中繁华处满门抄斩。
那时候,谢焕康已经病的人事不省,处置这样一位朝廷大员,他完全不知情。
这位原本想要为大玉改革而抛头颅洒热血的大人,满门被杀的时候,围观的百姓们还在拍手叫好,不知道有多少人朝着他们一家砸过去乱七八糟的东西。
义愤填膺的样子,总是那么激烈。
之后没过多久,在那些朝廷重臣们
的关心之下,本雄心壮志的谢焕康就没了。
天子驾崩,满朝欢腾。
他们马不停蹄的挑选下一个做皇帝的人,马不停蹄的赶去把这个适合做皇帝的人从偏野之地接到歌陵。
谢怜那时候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也没见识过什么阴谋诡计,更不知道歌陵城里是什么样的水深火热,可他坐在龙椅上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可能比上一任天子还要惨。
所以他选择无为,听他儿子的话,做好一个傀儡该做的本分事。
他什么都不做,任由摆布,这还是谢拂为为他想出来的办法。
以他们这
一脉的根基,如果到了歌陵城就想反抗,那谢怜这位帝王,也许连那把椅子都没坐热呢,也会莫名其妙的一病不起然后一命呜呼。
当时谢怜问谢拂为,我们该怎么做?
谢拂为说.....交给我吧,父亲只管忍,一直忍。
谢怜抚摸着儿子的头发,一脸的悲戚,他说......你这身子,还要扛起来这么大的事,会多辛苦?
谢拂为回答,总得有人扛,我若抗不起来,那咱们这一脉以后就是任人宰割,更可怕的是,百姓也会如此。
再后来,谢拂为与万贵妃聊起过那段过往。
天子在那时候感慨道,我从小就知道要多学,哪怕自己身子骨弱,该学的也一样都不能落下。
年少时候跟在父母身边,种田的那些事谁也没我学得好,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除草,什么时候间苗,什么时候施肥......
,可惜了,一样都没用上。
至于其他的,都是他到了歌陵城后才开始学,他像是一个口袋,拼了命的自己去吞东西,有用的没用的,全都往里吞。
此时此刻,坐在这御书房里,回忆起大哥说过的那些事,辛言缺还是心有余悸。
别说宁海棠,别说封秀,如果他大哥没有赢的话,连他现在都可能随时都被那漩涡吸进去,绞碎,然后消散于无形。
“谁对谁错呢......”
辛言缺轻叹道:“朕理解你说的没错是什么意思,萧锦蓉那
时候是武院院长,他选择人,当然不只是选择能力,还要选择人脉。”
宁未末道:“实际上,萧锦蓉对于用人极有理解,当初太上圣君知道刘廷盛这个人品行上有问题,但还是把刘廷盛派去南疆,就是因为,没人比他更合适。”
辛言缺点了点头。
刘廷盛这个人,有远见,也有远谋,远谋和远见其实是两码事。
是看得见所以去提前准备和看得见但视而不见的区别。
他大概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以他的根基在歌陵城里不可能爬到多高的位子上去。
所以他用尽办法,通过萧锦蓉的关系,娶了一位退隐老臣的孙女。
这位退隐老臣,曾经在南疆做过二十年官,从府治到州治,不知道给多少人带去了方便。
有了这一层关系,刘廷盛就开始更为认真的为自己能去江南做官而准备。
天子能不知道?
天子知道,可那时候南疆乱了,所以必须从中央朝廷调去一个人把这乱子控制一下。
如果不是从朝廷调人过去,地方上那些人谁也不服谁,就会造成混乱,甚至割据,进而混战。
这个调去的人,如果不合适,那到了南疆就会被人家玩死。
所以,有着极深厚背景的刘廷盛,一下子就成了最合适的那个人。
地方上的人当然不会在乎一个刘廷盛,可要在乎刘廷盛岳父。
他岳父在南疆二十年,几乎所有四品以上官员都和他岳父有关系,这样一个人就算去了
之后会成为隐患,天子也必须让他去。
不出意外的,有那层关系在,刘廷盛迅速就把混乱的江南重建秩序。
这个秩序到底是什么暂且不论,最起码南疆安定下来了,那些地方官,又变得很恭俭温良起来。
再加上有萧锦蓉位刘廷盛制定的平南策,以远交近攻之法,培养起来了白蛮和绿蛮两个小国,南疆之外也变得安稳。
刘廷盛在南疆,只短短几年便做大做强。
他不是武将,虽是地方州治,是封疆大吏,可边军按理说不归他调遣。
刘廷盛去了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不听话的边军将军骗过来,一杯毒酒毒死了,然后迅速提拔了军中二把手上位。
几年之后,在那位上位的副将越发跋扈起来后,又是一杯毒酒把这个人也送去西天。
有江南整个势力集团的支持,他安抚边军的手段也极为简单,就是给钱,不停的给钱。
边军将士得了他好处,当然也就越来越听话。
如此一来,刘廷盛便逐渐成了南疆的土皇帝,成了南疆之外那些小国的带头大哥。
这些事,宁未末早已详细的和辛言缺说过。
所以宁未末很清楚,大将军为什么要带着萧锦蓉。
四年前就归隐的这位武院院长大人,真的和那位封疆大吏一点关系都没了?
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