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县,县衙。
林叶坐在书房里翻看着卷宗,堆积如山的卷宗。
谁也没能想到,林叶宣布在县衙受理案件之后,能来这么多百姓。
丝毫也不夸张的说,只第一天,在县衙外边排队等着伸冤的人就能有一里远。
第二天更是人满为患,这小小一座京县,冤案的数量之多,令人瞠目结舌。
而这些案子,其中四成和振邦武馆有关,四成和县衙胡无畏有关。
这个被称为急公好义的江湖大侠杨真,身上压着的案子能有几尺厚。
林叶看了一眼跪在面前的张明智,张明智连大气都不敢出。
“还没想好?”
林叶问。
张明智抬头看向林叶,试探着问了一句:“可是大人,如果,如果案情定了,那我,也是死罪难逃了吧。”
林叶已经没有兴趣再和张明智多费唇舌了,他之所以几天都没有对张明智动手,是因为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此时林叶像是没有耐心了,所以摆了摆手,庞大海从门外进来,拎着张明智的衣领就往外走。
“指挥使大人,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张明智一看这个家伙是要动真格,立刻就喊了起来。
“别装了。”
林叶瞥了他一眼:“御凌卫的人,演戏都不怎么样。”
张明智的表情一变。
“指挥使大人。”
张明智站起来,看向林叶说道:“既然你早已看出我是御凌卫的人,为何还要这么做?”
林叶指了指旁边,那里有一个茶几,茶几上放着一沓白纸。
“我不明白指挥使大人的意思。”
张明智道:“大人到底是想知道什么?”
林叶起身,走到张明智面前:“御凌卫的人演戏不好,但是骨头都还算硬。”
他朝着张明智伸手过去,张明智立刻后撤,此时已经不再装了,干脆就直接避开。
可是避不开。
林叶那只手像是有魔力一样,不管张明智怎么躲闪,最终还是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在京县的作用,大概就是监视云州城那边,是否会在这山里藏什么东西。”
林叶缓缓道:“你在京县十几年都没有调动过,不是吏部把你忘了,而是御凌卫需要你在这一直盯着。”
“如果北野王拓跋烈真有谋逆之心,这距离云州城六十里外的芽山就是最适合藏东西的地方。”
张明智咳嗽着说道:“指挥使大人,要查拓跋烈?”
林叶松开手:“我给御凌卫几分面子,才没有直接杀了你,所以你不要自误。”
张明智脸色还是有些青紫,喘息道:“如果真的能查到些什么,还能在这十几年?”
林叶问:“你确定任何发现都没有?”
张明智点头:“拓跋烈要不就是没有反心,要不就是藏的更深。”
林叶道:“不久之前,我派去振邦武馆查案的手下都死了,你觉得是谁杀的。”
林叶猜着,张明智根本就不知道那几名武凌卫的身份。
张明智道:“最大的可能,当然是北野王的人。”
林叶又问:“理由呢。”
张明智道:“胡无畏曾是王焕然的手下,王焕然贪墨的银子至少有数百万两,甚至能有千万两之巨。”
“可是当年御凌卫暗中查了那么久,都查不到王焕然的下落,脏银也不知去处。”
他看向林叶:“最大的可疑,就是王焕然贪的银子根本就不是为他自己贪的。”
林叶:“你的意思是,王焕然能安然潜逃,不是前府治金胜往的缘故,而是拓跋烈故意放走的。”
张明智道:“金胜往算个屁,而且北野王应该是不止放走了王焕然,我怀疑那么大一笔脏银找不到下落,就在北野王府里。”
“拓跋烈若无反心,为何要如此大肆敛财?且是暗中敛财?”
他说:“所以,御凌卫虽然查不到拓跋烈谋反的实据,可是拓跋烈必然有反心。”
林叶看着他,张明智觉得既然已经开口,身份又被识破,索性就直接说了下去。
“胡无畏是王焕然的手下,他能在这做县丞,也是王焕然一手提把。”
“当年查王焕然的案子,一大部分王焕然提拔的官员都被牵连,唯独这胡无畏干干净净,所以这才最可疑。”
林叶:“你用了数年时间,却没查出来胡无畏的可疑之处到底在哪儿。”
张明智道:“我确实没有证据,但我有理由怀疑。”
他认真说道:“没有胡无畏的照顾,杨真的武馆不可能开的那么大。”
林叶点头:“继续。”
张明智道:“一家武馆,有数百弟子不奇怪,可还经常拉拢京县的地痞无赖,给他们钱财,教他们习武。”
“如果不是指挥使大人以雷霆手段拿了杨真,就算是府衙的人来办他,也未必能办。”
“他一声招呼,就能召集千人来,虽说大部分都不会真的为他拼命,可是摇旗呐喊总是少不了。”
张明智说的渴了,走到一边自己倒了一杯水喝,哪里还有刚才吓得要死的样子。
大概他也想开了,既然身份都暴露了,而且武凌卫的目标也是拓跋烈,为了活命,干脆有什么说什么。
“一家武馆而已,杨真胆子再大,难道真的不怕查他私买战马的事?”
“数百弟子,每天轮流练习骑马,这难道不是在训练骑兵?”
张明智看向林叶:“京县有一个杨真,别的县呢?云州治下大大小小有上千个县,如果每个县都有这样一家武馆......”
“一家武馆训练几百人,十家就几千人,一百家就几万人,一千家就几十万人!”
张明智问林叶:“若拓跋烈造反之日,是否一声令下,各县就能在瞬间被攻占?”
他说:“胡无畏纵容他私买战马,我怀疑就是拓跋烈授意,云州治下各县,我刚才说的纵然有些夸大,可几万人乃至于十万人,或许不会少了。”
他看向林叶的眼睛:“一个小小的县丞,一个小小的武馆门主,能有这么大胆子?”
林叶问:“既然你已经怀疑,可曾上报御凌卫知道?”
张明智摇头:“还没有。”
林叶:“这么大的隐情,为何不上报?”
张明智一时之间,似乎是不知如何回答。
林叶猜测道:“你一开始并无察觉,拿了胡无畏和杨真无数好处,拿的太多,以至于后来不敢上报了。”
张明智没说话。
林叶又猜:“你不会是,在我来了之后,查这些战马的事,才忽然醒悟?”
张明智还是没说话,可是表情微微有变。
林叶忍不住叹了口气。
“御凌卫的人,不该如此。”
张明智道:“指挥使大人都猜错了,我之所以不报,是因为我厌倦了。”
林叶眉角一抬。
张明智道:“我上报了,这功劳会落在我手里吗?如果出了事,却是我第一个来顶着。”
“我在京县做官十几年,日子过的也逍遥快活,我只要一直都没有上报什么有大用的东西,我就一直都能在这逍遥快活。”
林叶点了点头:“倒也有理。”
张明智道:“指挥使大人,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若去查就去查,只求放我一条生路。”
林叶点头:“好。”
这一个好字说的如此痛快,张明智反而不敢相信了。
林叶道:“我查了所有卷宗,接办了不少冤案,你虽然不称职,但你没害过人。”
“这些冤案,一小半和振邦武馆有关,一小半和胡无畏有关,他们大肆敛财,你拿了一些,但你拿的和他们巧取豪夺的相比,不算多。”
他转身回到座位那边:“今夜子时,大牢里会有一小会儿无人当值,你自己走就是了。”
张明智立刻跪下来行礼:“多谢指挥使大人不杀之恩。”
林叶摆手:“带回大牢里去吧。”
庞大海带着人把张明智押下去,林叶的两位师兄不解的凑了上来。
“将军。”
颜庚问道:“真的就这么放了这贪官?此人虽然没有直接害过人,可他不办的案子,却冤死了不少人。”
林叶道:“放他走,会有人不让他活。”
许浩然仔细想了想,试探着问林叶:“北野王府?”
林叶道:“此时这县衙外边,指不定多少双眼睛盯着,我让人把大牢松一松,张明智出的去大牢,出不去京县。”
他缓了一下后说道:“如果拓跋烈真的如张明智所说,在筹谋叛逆之事,北野王府不会容得他活下去。”
许浩然:“我们暗中盯着,谁对张明智动手,我们就能找到人。”
颜庚:“若是发现,动手不动?”
林叶摇头:“不动。”
许浩然仔仔细细的思考了一会儿,然后问林叶道:“既然这京县少不了北野王的人,那也一定少不了御凌卫的人。”
林叶:“所以我们不动。”
颜庚道:“我挑人去跟着。”
林叶道:“十二师兄,十三师兄,你们谁都不能去,这事会死人,你们去了就有凶险。”
颜庚:“我们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只是盯着,应该问题不大。”
林叶却固执起来:“师娘说过,让你们凡事都听我的,不能反驳。”
颜庚和许浩然对视一眼,都叹了口气。
“你们想做的是为民除害。”
林叶道:“为民除害的事,在外边呢。”
他伸手指了指。
县衙大院里,胡无畏和杨真两个人就被绑在柱子上,他们两个可没有资格住进大牢里去。
林叶道:“别问关于北野王的事,只管办他们欺压百姓,巧取豪夺的事,当着百姓们的面办。”
许浩然和颜庚又对视了一眼,只能是点头:“遵命。”
等两位师兄出去,林叶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师兄们要做的是侠义事,和林叶要做的不一样。
林叶说,你们办民事上的冤案,办的越狠,你们心里越爽快,越骄傲。
侠义是光芒万丈。
林叶要做的,是波涛暗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