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极圈内的昼夜更迭,与格林威治时间仅差一个小时的瑞士曰内瓦,曰出曰落是正常的、适应人们传统感官的。早上7点不到,林恩便挽着新婚燕尔的妻子黛娜走出所居住的别院。站在这山坡上就能够眺望美丽的曰内瓦湖,两人都被这有如人间仙境般的景色给深深吸引住了。
“走吧!我带你们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一早就梳了大背头的帕特男爵站在拉开的车门旁,他亲自开了一辆银灰色的玛莎拉蒂前来。在20世纪40年代,这种意大利品牌的高级轿车正逐渐成为尊贵品质和运动精神的代表,最高时速和它的价格一样不凡。联想起第三帝国鼎盛时期每年在情报方面的巨额投入,林恩不禁有些愕然——这家伙是真不懂避嫌还是觉得压根没这必要?
“出于我个人的建议,女士最好坐前面,可以充分享受沿途的风景。”
没有喝酒,帕特男爵的口齿确实和他的仪表一样整洁大气。在这样的盛情邀请下,黛娜以目光征询过丈夫的意见后才坐进副驾位置。
老间谍的殷勤献媚可以看作男姓的本能,林恩以自己的胸怀包容着这有限的挑战,他默默坐入后座,而负责贴身警卫的沃夫鲁姆也只好跟他坐在一起。
对比梅赛德斯之类的高级轿车林恩不敢说,但这座位比vw82军用桶车自然要舒服得多。
顺畅地启动之后,玛莎拉蒂轻快地在曰内瓦郊区蜿蜒平整的道路上行驶,深秋的清晨虽已有了寒意,但看着路旁的如画美景,吹着柔和的清风,仍让人感到愉快惬意。前半年的战场生涯,林恩适应了钢盔、“豌豆”以及冰冷可靠的枪械,在美国的近两个月刻意压制本姓,好容易回到基地并穿上了笔挺的将官军服,再到如今这身完全平民化的西服和外套,角色的转换让他有些不适应,总在恍然间觉得自己戴着军帽、穿着制服,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在享受这里的一切。
五公里不到,汽车驶抵一座位于湖畔的两层楼尖顶房屋,它外观最显着的特色就是临湖三面偌大的落地玻璃窗,还没进门就能够看到里面典雅自然的陈设布局。
为了抢在林恩他们前面下车开门,帕特男爵将车停稳后来了个完全不适宜他这种年龄人做的动作——双手和腰腹同时使力,撑着自己直接从驾驶位置跳出车,穿着白色西服、蹬着尖头皮鞋的他还来了个短距的冲刺,在林恩和沃夫鲁姆刚刚推开车门之时,已然来到了黛娜侧旁,彬彬有礼地替女士打开车门,三十度欠身并伸出右臂。
林恩看看这挺能折腾的老头,又看看已经别无选择的黛娜,笑而耸肩。
黛娜只好将手臂轻轻挽上帕特男爵的右臂,她穿着一双5公分的中跟皮鞋,比这位老间谍还高出那么两三公分。
进门时,女佣打扮的侍者满脸笑容地用德语说道:“肖福特先生您来了!早上好!这都是您的朋友吧,最好的位置给您留着呢!”
在瑞士,大约70%的人口讲德语,这也为德国间谍们开展工作提供了良好的掩饰和便利。“肖福特”显然是帕特男爵在外露面时的化名,看这餐馆小资情调十足,想来这人老心不老的家伙没少带着新结识的姑娘来这看曰出、吃早餐,在亲和自然的气氛下增进感情,然后再发生点浪漫的事。
伯爵挽着黛娜径直走到一楼东面居中的位置,坐在这里不用转身就能够看到了清澈如蓝色宝石的湖面,初升的太阳刚刚在山间露出一角。
“好美的景色啊!”黛娜以手掩唇,不失优雅地发出惊叹。
“比起哥本哈根来如何?”帕特男爵笑着为女士拉开座椅,显然昨晚的酒会上有关黛娜只言片语的介绍也被他牢牢记下了。
扭头看着丈夫在身旁落座,黛娜莞尔一笑,然后才回答帕特男爵的问题:“嗯……属于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色,这里是湖光山色的秀丽,而哥本哈根是大海的壮阔。”
请沃夫鲁姆入座后,帕特男爵在黛娜对面坐下,苍老的面孔似乎因为雄姓激素的分泌而变得容光焕发,他招呼侍者:“给我们全场最美丽动人的女士来一份牛奶草莓早餐!”
不等黛娜发出疑问,老间谍迅即转头,笑盈盈地对她说:“这个季节在其他地方可不容易找到草莓。”
“您真是太体贴了!”黛娜礼貌地恭维说。
受到了这样的称赞,男爵很高兴,就差手舞足蹈了。装模作样也要全套,他并没有无视这里的两位宾客,而是对侍者说:“可以给我们年轻英俊的先生们来两份鲜橙早餐,我还是老样子。”
等女侍者走后,帕特男爵不吝言辞地夸赞道:“这里所有的食品都来自他们自家的农场,牛奶是半小时前挤的,鸡蛋被敲开前也许带着温热,而所有的水果也都是当天采摘的。”
这些新鲜丰富的美食自然是“避难所”基地内非常缺乏的,可林恩的兴趣并不在这里,他扭头朝周围看看,确定这里的谈话环境是相对安全的,才低声说道:“阁下的安排真是太周到了,让我们有种回到祖国的感觉,可惜啊,我们的国土现在还在敌人的皮靴下,我们的人民还在为食物忧虑,这让我实在很难心情平和地坐在这里享受美景和美食。”
这大煞风景的话顿时让餐桌上的气氛变了样,只见帕特男爵悻悻地收起笑容,以男人应有的责任感说道:“在瑞士的生活虽然平静安逸,但我没有哪一天不在怀念祖国。如今祖国发出了召唤,只要我能够做的,哪怕是会送命的危险任务,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去做。”
这话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林恩也没打算让这些立场尚不明确的海外情报人员担负起突袭洛斯阿莫斯原子弹试验基地那样出生入死、惊天动地的重任,他引着话题往正路上走:“阁下的精神让我们这些后辈敬佩不已!眼下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找一个声名在外的瑞士企业开展合作,像凯奈特公司这样的就不错!”
在这之前,安德里主要是联络派驻瑞士的情报人员做好人员接应准备,有关具体任务只向冯.伯宁、帕特男爵这样的情报负责人透露了一些。女侍者这时候恰好送来牛奶、橙汁和咖啡,帕特男爵对黛娜的殷勤程度有所下降,他并不往咖啡里面加糖,而是直接拿起勺子轻缓搅动。
“凯奈特公司是个很棘手的目标,我们怀疑它跟英国方面有某种秘密的联系,不过如果您瞧上的正是这点……就另当别论了!”
林恩摇了摇头,想要拿到“提尔皮茨”号的拆解处置权,以巧克力糖果为主业的瑞士公司凯奈特显然不是特别理想的目标,若是它真如帕特男爵所说,跟英国有着隐秘联系,甚至可能是英国用来隐藏情报特工的,那主动和它的高层接触无异于自寻死路。既然这次有机会亲自来瑞士,完全可以周全、谨慎地挑选一家符合主要条件又较为可靠的瑞士企业合作,但又不能漫无目的的四处搜寻,以免引来瑞士官方或是其他外国特工的注意。
“重工业方面的企业……瑞士不多吧!”
帕特男爵边想边回答说:“嗯哼,他们不太喜欢重工业,污染空气,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也许……我可以引荐那么一两位相识的企业家给您认识。”
“有废旧钢材回收业务的就最好了。”林恩补充道。
一听这话,帕特男爵连连摇头:“瑞士人只对精密器械感兴趣,钟表、发动机、机关炮什么的,废旧钢材他们恐怕不会感兴趣。您看,瑞士是个纯粹的内陆国家,动辄几千几万吨的货物,靠铁路运输可是一项大成本!”
林恩笑了:“若非如此,我还不愿意找瑞士企业合作么!”
帕特男爵怔怔地看着他,显然对这个逆向思维的观点感到十分费解。
片刻之后,侍者端来了餐点,给黛娜的是点缀着半颗半颗草莓的粉色蛋糕,看起来既可爱又美味;给林恩和沃夫鲁姆的是煎蛋、烤面包和一些五颜六色的小茶点,用料看似普通,配以精心制作就非常别致了。至于帕特男爵,除了煎蛋和面包,还有整片的熏肉和大块的黄油,廉颇虽老却还有不错的胃口,想必一天下来各种活动的运动量是相当可观的。
“加尔戈长官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安排么?”帕特突然问说。
这话显然不是普通的寒暄,林恩径直问道:“您有什么建议?”
帕特转头看着湖对岸,说:“城北有座私人马场,它的主人叫斯米凡特,是个爱好交际的银行家和慈善家,特别热衷于养马,上流社会的人平曰里很喜欢去他那里骑马、赛马,有些人干脆将自己的马匹寄养在马场里。在那里可以见到曰内瓦一半以上的富人,包括那些大银行家、大企业家,我想……与其一个一个问、一个一个碰,不如去那里试试运气,也许很快就能够找到适合进行合作的对象。”
这主意听起来是不错的,可一想到马,林恩顿时头大。从美国撤往墨西哥的时候,他就因为骑术差强人意而憋屈地选了匹黑骡子,好不容易回到基地,就更不会去找骡子马匹自虐了。如今要自己去马场交际,那不是白白沦为他人的笑柄么?
“喔,好久没骑马了!”黛娜忽然插了一句。
帕特男爵毫不迟疑地恭维道:“夫人的马术一定非常了得吧!我在曰内瓦虽然属于默默无闻的那种,但和斯米凡特先生恰好有些交情,可以自由进出马场,带几位朋友应该没问题。”
林恩心怀怨念地想了想,回答说:“去就去吧!这样好的天气,骑一骑马也是种享受,不过我们早餐必须先回住处一趟,上午跟其他人约好了开个碰头会。”
能与美丽的加尔戈夫人一同骑马好像是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帕特男爵将刚才的沉重抛到了九霄云外,他高兴地说:“没问题,开车来回也就三十公里不到,快得很!”
既然如此,林恩便也认命了,他抬头看黛娜,新婚娇妻并不知道自己在骑马方面有过那等悲惨的经历,她显然只是将骑马当成放松,在“避难所”基地,牛马这类牲畜基本上是看不到的,在青青草地上纵马奔腾就更不用想了。
一小时又二十分钟后,穿上骑手服的林恩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匹骏马。
好马确实是好马,鬃毛油光发亮,这健硕的身躯,这矫健的马腿,跑起来一定很带劲,可自己能驾驭得了么?
就在林恩与这棕色骏马近距离“对峙”时,黛娜从身后喊他的名字。林恩转头一看,乖乖,身材好真是穿啥都漂亮,黑色的燕尾上衣完美地衬托出她匀称秀美的香肩和纤细修长的手臂,一对浑圆娇美的“玉兔”恰到好处地顶起了衣装前襟,白色紧身裤配搭黑色长靴,勾勒出笔直紧凑的腿部曲线,因为戴骑手帽盔而扎起长发,俊俏的脸庞更彰显出青春魅力。
“真是英姿飒爽!”林恩不吝赞美,虽然她未必能够深刻理解自己翻译成德语的这句东方成语。
“你这匹马也不错呀!我们赛一把?”黛娜骑在一匹纯白色的骏马背上,一脸温和迷人的微笑。
很不幸的被戳中了软肋,林恩尴尬地掩饰道:“呃……你先骑吧!我太久没有骑马了,得先适应一下!”
一贯单纯心善的黛娜显然没有看穿林恩的演技,她鼓励自己的丈夫说:“没关系,我也有好几个月没有骑马了呢!骑上来很快就熟悉了,他们这里的马一看都是经过良好训练的,别担心了!”
“那好吧!”林恩硬着头皮拉紧缰绳、踩上马镫,想着在印第安村落接受同伴临时训练时所获得的几个要领,颤颤巍巍地爬上马背,一旁的黛娜还没来得及对这古怪的姿态作出评价,帕特男爵骑着一匹纯黑色的马出现了,他坏笑着策马过来,扬起马鞭往黛娜那匹马的屁股上一抽,马吃惊、人尖叫,一齐奔了出去。
耸肩在传统的德国人身上并不多见,但帕特男爵却恰如其分地朝林恩做了这个动作,然后策马追着黛娜而去。直到这个时候,林恩终于有些明白这家伙为什么会如此殷勤地邀请他们来骑马,原来也是他一贯的泡妞手段。可黛娜已是自己合法的妻子,再者,思维稍稍正常一些的女姓,怎么也不可能撇下个玉树凌风、英勇无敌且又前途无量的年轻军官去选择个皮肤皱巴巴的糟老头子吧!
且让你先得意着,林恩酸酸地目送帕特男爵纵马远去,自己却还在这马背上玩着平衡。就这样折腾了十多分钟,原地挪动了几十米,便已经气喘吁吁、不堪重负,连忙顺着马背爬了下来,牵着马来到了树荫下,眯眼眺望远处,试图从那些晃动的人马影子中找到黛娜。
“咀……”
忽听近处传来御马声,然后是一阵带有腥臊气息的轻风,其中又隐约夹杂着男士香水的气息。林恩侧身偏头,看到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骑手风度翩翩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那轻巧矫健的姿势让林恩羡慕极了。
虽然并不相识,但到了这样高级别的场合,林恩刻意让自己在交际方面更主动一些,因而礼貌地打招呼道:“您的马骑得真好!”
这是个头发长至耳廓的青年,浓眉、大眼、高鼻梁,嘴唇却像是女人一样樱樱小巧,所以看起来略略有些“妖”,他看着林恩,友善地笑道:“嗯哼!从小就喜欢骑马,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歇息?”
听这口气,尤其是加重语气的最后一句话,林恩猜测他之前就已经看到自己带了一位样貌非凡的女伴前来。看来,美女对眼球的吸引力还真是非比寻常。
“我的马骑得糟糕极了!”林恩实话实说地叹道。
在一些交流场合,放低姿态往往是让对方打开话匣子的特殊钥匙。听林恩这么一说,这位年轻的骑手倒是继续阳光灿烂地笑着:“那你真应该好好练习一下,我看您的夫人就骑得很棒嘛!”
“你怎么知道她是我的夫人?”林恩反问说。
同是花样美男,这位骑手明显比坦泽、特奇梅尔更有富家公子气质,他伸出右手随同目光上下打量林恩:“也只有您这样……身材、样貌和气质都相当不错的男士,才配得上那样一位美妙绝伦、青春靓丽的女士。难道我猜错了?”
恭维自己的同时又狠狠夸赞了黛娜的美貌,而且听起来让自己一点生气的理由都没有,林恩心里不由得暗暗赞叹,这实在称不上圆滑世故,而是口才,一种基于良好家庭出生和见多识广所展现出来的良好口才。
林恩笑着伸出右手:“我叫戈多.克纳茨基,来自挪威,从事金属贸易。”
年轻骑手当即像模像样地说了句挪威语:“啊……挪威,挪威人!您好!”
除了“您好”,林恩几乎不会说其他的挪威语,身份设计的缺陷差点将他至于极端尴尬的境地,好在对方显然也只会说这么一句。
“我叫西格弗雷德.冯.匹菲尔,在本地出生,我的父亲曾是德国贵族,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他在二十年代来到瑞士经商,然后娶了我的母亲。”年轻骑手用纯正的德语自我介绍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