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澜察觉到景阳长公主的激动,一头雾水,又看见苏婵只是傻愣着也不知道请安,心中焦急,连忙讪讪地笑道:
“长公主,这是苏二姑娘的妹子苏三姑娘,苏三姑娘初到梁都,不识凤颜,长公主勿怪!三姑娘,这一位是景阳长公主……”她一边焦急地说,一边频频给苏婵使眼色让她赶快请安。
苏婵对绿澜很反感,黑漆漆地看了她一眼,没搭理她。
景阳长公主却莫名地有点恼,看了绿澜一眼,笑容淡淡地说:
“你这丫头,到底是在庄子上呆惯了的,就你话多!”
这话分明是在责备绿澜太多嘴的意思,又说她是庄子上出来的上不得台面,绿澜只觉得自己的一番好心拔凉拔凉的,脸刷地涨红,委屈得红了眼眶,又不敢当着公主的面哭出来,慌慌张张地跪下来请罪:
“是奴婢太多嘴了,长公主殿下恕罪!”
景阳长公主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心里很不喜,于是不再理睬她,温和慈爱地望向苏婵。
苏婵被她瞧得浑身发毛,总觉得不自在,但她也是个明白事的女孩子,知道对方是皇室的公主,自己一个小老百姓怠慢不得,因此虽然心中不甘不愿,她还是规规矩矩地施了一礼,平声道:
“民女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福!”
“快起来!快起来!”景阳长公主居然亲自上前,匆忙扶起她,一双眼微微泛着湿红,她的手在扶住苏婵时顺手在她的上臂上捏了一把,然后万分伤感地叹了声。“可怜的孩子,居然生得这般瘦弱!”
绿澜瞠目结舌,苏三姑娘究竟哪里瘦弱了,分明壮得像头牛!
苏婵觉得这个女人特别古怪,有点疯疯癫癫的,她不喜欢别人触碰她,于是顺手拂去景阳长公主放在她胳膊上的手。倒退半步。与她拉开一点距离。
如此明显的疏离让景阳长公主眸光微黯,顿了顿,她重新打起精神。故作不经意地四处环顾了一番,笑说:
“这地方景致好,本宫有点累了,苏三姑娘陪本宫坐下歇歇脚。可好?”
她问的亲切,语气里的高高在上却是不容许他人拒绝。
苏婵心中反感。却不好忤她的意让二姐为难,眉梢微皱,想了想,她跟着景阳长公主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刚坐下,景阳长公主便用一双微凉的手握住苏婵的手,握得紧紧的。让苏婵浑身不自在,眉头更明显地皱了起来。
绿澜见她在长公主面前皱眉。惊得魂飞魄散,心里直打鼓。
景阳长公主对苏婵的皱眉浑然不觉,她摩挲着她的手,忽然觉察到她掌心的粗粝,将她的手翻过来,惊诧地望见她的掌心中尽是一些粗糙的老茧,梁都里的女孩子哪有这样的小手,这样的手分明是做尽粗活的手,她皱了皱眉,有一股骇人的冰冷之气自她身上扩散开来,心疼感穷生,她略显愤怒地质问:
“女孩子的手怎么会有这么多老茧,这样子的手将来如何嫁人,可是你家里的爹娘让你一个女孩子做粗活重活了?”
苏婵被她的怒气惊了一跳,瞠目结舌,定了定神,英气的眉毛又一次皱起来。
家里的爹娘让她做粗活重活还真是没有,虽然奶奶重男轻女爹爹性子和软老娘泼辣厉害,可是对儿女还是真心疼爱的,母亲和奶奶都是自强独立的女人,即使家里最艰难指望不上父亲的时候,家里的重活累活也都是奶奶和母亲一肩挑,从来不会指靠儿女,虽然长大一点之后因为烟儿年幼大姐不在那时候的二姐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她女孩充男孩帮家里干了不少活儿,不过并不是家中主力,也就谈不上是被爹娘指使的,更何况平民家的女孩儿哪有那么娇贵,像她们这样过过几年衣食无忧小姐日子的女孩儿已经算是娇贵了。
景阳长公主的语气好像是在指责她的父母,让她心里很反感,从景阳长公主的手里挣脱了手,她皱了皱眉。
景阳长公主明确感受到她的抗拒,心微沉,察觉到自己的反应过激了,她讪讪一笑,顿了顿,温和地问:
“听说你和苏二姑娘是双生姐妹?”
“……嗯。”苏婵垂着脑袋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
绿澜在一旁出了一身冷汗,苏家的姐几个都是怎么回事,来梁都之前一点规矩都不学吗,这么回公主殿下的话不是找死吗?
景阳长公主却不在意,依旧笑容温和,亲切地问:
“三姑娘今年十几了?”
“十九岁。”苏婵有些闷地回答。
“哦,十九了。”景阳长公主欣慰又感叹地慢慢说,顿了顿,又快乐起来,笑问,“都是十九岁的大姑娘了,许给了什么样的人家?”
在这个时代,以苏婵的年纪都应该是一个孩子的娘了,景阳长公主见她还梳着姑娘的发髻,以为她定亲了只不过是还没来得及成亲,便询问。
苏婵皱了皱眉,她讨厌别人跟她谈论有关婚事的问题,年龄越大她越反感听到这样的问题。
“还没有。”她低声说,声线沉冷。
景阳长公主没察觉到她不乐意的语气,在她回答完之后,景阳长公主的心里郁结了一股怒气,她勃然大怒:
“都十九岁的姑娘了为何还没有寻好人家给你订亲?你的大姐二姐都有了人家,为何独独你没有,是不是因为你……”她把话说到一半生生地咽了回去,她发现了自己情绪的失控,慌忙收敛住,用讪讪的表情望向苏婵,苏婵正用一种恼怒并不解的眼神看着她,这让她的心微凉。
“本宫是说,在梁都,十九岁的女孩子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了,你这姑娘年岁也不小了。怎么家里对你的亲事也不着急?”
“我又不想成亲。”苏婵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地回答,她从十四岁开始就有了一个能够充分给予她婚姻自由的二姐,这一份自由十分宝贵地开始于她即将要谈婚论嫁之时,于是她很前卫地坚定了“没合适的不如单过”的思想理论,熬着熬着就成了老姑娘,她本人并不在意,可是这样的想法在这个年代来说却是惊世骇俗了。
景阳长公主眼里的怜惜更甚。心想没有好母亲教导的女孩子最是可怜。竟然说出这样没有规矩的话,心里连带着对苏家的其他姐妹多了几分排斥,她怜惜地摸了摸苏婵的头。叹道:
“可怜的孩子,姑娘家哪有不出阁的,娘再不希望姑娘出嫁姑娘总是要嫁的。”顿了顿,她又问。“你爹娘,对你可好?”
苏婵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呆呆地答了句:“好。”心想这女人脑子有问题吧,谁家老子娘会对儿女不好?
景阳长公主的喟叹更重,偏过头去。故作拂额角的发顺便擦了擦眼角,她笑眯眯地拍了拍苏婵的手,温和地说:
“你这丫头和本宫投缘。本宫第一眼看见就喜欢你,本宫就住在城西的静安王府。你得了空就上门来看看本宫,本宫抽了空也会过来瞧你,咱娘两个亲近亲近,本宫会好好留意着,一定在这梁都城里替你寻个才貌双全性情和善婆家简单的好女婿。”
“……”苏婵哑口无言。
这时候景阳长公主已经从头上拔下一根凤凰绕珠赤金缠丝珍珠钗亲昵地插在她的头上。
绿澜见苏婵连推辞都不推辞,只是愣着一张脸发呆,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苏家这一家子奇葩究竟是怎么回事,就算不推辞至少也该谢个恩吧,她居然一动不动,这是怎么个意思?
景阳长公主却仿佛极喜欢这样的苏婵,望着她,笑得一脸和蔼。
就在这时,轻盈的脚步悄无声息地踏过来,来到苏婵耳边,大叫一声:
“婵儿!”
苏婵吓了一跳,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焕然一新的纯娘,她今天穿了一件质地轻薄的粉红色衫子,那衫子层层叠叠形如海浪,袖子做半透明设计,可以透过轻薄的衣料隐隐看到一小截雪白的藕臂,这是梁都城中最时兴的妆扮,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丽让梁都的小姐们趋之若鹜,轻薄柔软的茜素纱一推出就卖断了货,不过这种料子穿在身上或多或少给人的感觉有些轻佻,特别是纯娘的相貌本就偏向艳丽,又喜欢色彩香艳的唇脂,从小学唱曲的姑娘即使心里规矩在行为举止上还是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们有一些不同,景阳长公主在第一眼看见她时就觉得不喜欢,看见她跟苏婵亲近就更不喜欢了。
纯娘逗了苏婵之后才发现还有客人在,脸一红,见景阳长公主的穿戴富贵逼人比大户人家的夫人还要华丽,并且用讨厌的眼神看着自己,心里慌张,求助地望向苏婵。
苏婵却没发现,她将纯娘上下打量了一番,问:
“你出门了?”
“我去瑞福楼买布料,今天大放货,卖的都好便宜!你的份、大姐的份、妙姐姐和林姐姐的份我都带上了!”纯娘笑眯眯地说。
“你一个月才赚几个钱,就不能跟个好人学,真变成苏娴那样你就完了!”苏婵警告。
纯娘嘿嘿笑。
苏婵跟景阳长公主无话可说,纯娘来的正好,若是平常她是不会问的,今天却问纯娘:
“不是买了料子,料子呢?”
“哦,在大门口碰见宁乐,我让他帮我搬到木樨园去了。”
“宁乐?他回来做什么?”苏婵一愣,疑惑地问。
“说是来找回大哥的。”
纯娘正说着,草木的沙沙声响起,一个身穿莲青色崭新直裰的男子从林子后面转出来,足蹬皂靴,腰系革带,虽个头不高,却眉眼细致,一看就是个细皮嫩肉斯文秀雅的读书人。
景阳长公主在看见他出现时心里却恼了,这里是内院,内院中竟然有男子擅自出入,这里的规矩也是绝了。看纯娘的表情很平常,可见他们常常这样,景阳长公主的心里就多了一股怒气,心想果然是个不安分的丫头片子,一点矜持的教养都没有。
宁乐看见院内有女客在场亦是一愣,到底读过几年书,忙把眼帘低下,客客气气地施了一礼,转身要避开。
“你上哪去?”苏婵却站起来叫住他。
宁乐只好停住脚步,转过身,笑着看她,不敢去看景阳长公主,只盯着她的脸问:
“你的客人?”
“二姐的客人,景阳长公主,回味的六姑母,是来看回味的。”
宁乐听了她的话,心里一惊,绕开苏婵,也不上前去,只在原地,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
“草民见过长公主,长公主万安!”
景阳长公主的怒气虽然因为他知礼减轻了点,可还是不太喜欢,沉静地问苏婵:
“这位是……”
“宁乐,一直住在我们家的人。”苏婵回答。
这回答不伦不类,景阳长公主听的摸不着头脑,淡淡笑,继续问:
“小公子可曾考过功名?”
苏婵皱眉,觉得她打听的太多了。
宁乐态度恭谨地回答:“回长公主话,草民刚刚中了乡试,如今在如文学院念书,预备参加明年初在梁都举行的会试。”
景阳长公主淡淡点头,考中乡试的青年不多亦不少,会试落榜的多了去了,更何况就算考中进士也不过是有了官身的庶民,她便不太热衷,淡淡望向纯娘,问苏婵:
“这姑娘呢?”
“她是我舅舅的女儿,我的表妹。”苏婵回答。
纯娘在知道面前的这个竟然是长公主时,吓得头皮发麻脊背冒汗,战战兢兢地行了礼,小声说:
“民、民女给长公主请安。”
景阳长公主打心眼里瞧不上她的小家子气,面色寡淡,一本正经地对苏婵说:
“婵姐儿,你也是大姑娘了,你娘可能没教过你,但你也要记得,女孩儿家要矜持端庄,又不是小孩子,男女有别,授受不亲,身为女子一定要规矩行事,切不可让那些碎嘴的人抓住了把柄满口胡沁,姑娘家的清白最重要的,不会矜着将来吃亏的可是你自己。”她说着,用眼梢淡淡瞥了宁乐一眼,又冷冷地瞅了一眼纯娘,继续说,“那些轻佻的女孩子你一定要离她远一些,免得连你也被带累,落下一个轻佻的名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