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时天已经放晴,阳光灿烂,炽热如火,很快就将林间树梢上的雨水晒干,知了又一次吱吱地鸣叫起来,配上仿佛一下子闷起来的天,热得难耐。因为降了一夜的雨,空气中的湿度很大,此时被炎热的阳光炙烤,非但不觉得凉爽,那些潮气附着在皮肤上,堵塞了毛孔,让人觉得更加燥热,天气湿闷得令人喘不过气来。
苏妙坐在还算宽敞的马车里,无聊地用帕子扇风,回味坐在她对面,手里拿着苏烟写的文章在读。苏烟蜷坐在一边,有些不甘心却又带了一丝不易被察觉的敬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苏婵则是挨着苏妙坐着,一脸无趣地翻阅着线装画本。
马蹄声哒哒,马车在行进的过程中很难避免会左右摇晃,虽然这摇晃和普通马车相比轻微得多,苏妙却还是不太适应,这一次坐马车走了太远的路,她有点晕车。正觉得整个身子从里到外都不舒坦,就在这时,只听车外一个清脆灵动的嗓音突然大叫了句:
“等一下!等一下!”
寂静的林荫大道上突然出现这样的喧哗,苏妙吓了一跳,连回味都被惊动了,更何况是正在驾车的车夫,先前叫嚷的少女大概是忽然窜到马路上拦住马车的去路,导致正快速行驶的马车受了惊,车夫火急火燎地拉住缰绳大叫了一声“吁”,马车因为惯性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差点将车里面的人都甩出去。
紧接着,外面就传来一个浑厚的嗓音,严厉地呵斥道:“双儿,太危险了。一刻不看着你你又胡闹!”
惊魂未定的马车夫闻听此言肺子都要气炸了,幸好他机灵及时刹住马车才没有酿成更大的灾祸,车子没有翻掉,主人也没有被从车里甩出去,车夫是个青年人,被一团窝气驱使,瞪起一双眼睛。大声呵斥道:
“你这姑娘是怎么回事。放着好好的大路不走偏要拦在路中间,幸好我反应快,轧了你事小。万一我们这边翻了车我家主子受伤了,你赔得起吗?”
那姑娘被他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却不恼怒,依旧笑嘻嘻的,甜甜地行了一礼。笑容可掬地说:
“对不住对不住,大哥。我也是着急,我们急着回城去,可半路上马车坏了,这个时辰过路的少。有也都是往大佛寺去的,我们兄妹俩在这儿已经等了快两刻钟了,总算碰见你们的马车。我一时激动,就跳出来拦路了。唬着大哥实在对不住。这位大哥,我们马车坏了,能否顺路搭我们一程,把我们送到城门口就行?”
车夫见这姑娘被自己训斥一顿,非但不恼怒,反而笑容可掬态度谦和,也不好意思再发火,闷声闷气地说:
“我家主子在车上,我家主子也急着赶路,我家主子不回城,麻烦姑娘让让路。”
那姑娘这时候才看到马车后面还跟了好几个随扈,方知自己一个不留神居然拦住了大户人家的马车,可她不甘心,她等了好久好不容易拦住了一辆马车,今天家里又真的有急事,刚想去和马车的主人游说,马车帘子突然被掀开,一张芙蓉面探了出来。
苏妙是因为听到熟悉的声音才探出头来的,探出头一看,果然是阮双!
阮双在怔愣之后心中狂喜,跳起来大声招呼道:“苏二姐姐!苏二姐姐!”一路小跑奔过来,站在马车窗子底下,叽叽喳喳地央求说,“苏二姐姐,我和大哥的马车坏了,你能送我们一程吗?家里来人报信说祖母受了病,我和大哥赶着回去,可才走到半道车就坏了,我们等了两刻钟也没等到路过的马车,苏二姐姐,把我们送到城门口就行了,好不好?”她既聒噪又可怜。
苏妙因为她语速太快,并没有听明白,愣了一愣,这时候阮双却突然想起一件事,一溜烟地跑回去,又一溜烟地跑过来,在跑过来的同时手里还抓着一个沉稳斯文的青年,扬起脖子冲着苏妙的脸大声道:
“苏二姐姐,这个就是我大哥阮谦!大哥,这是苏二姐姐,她做的开水白菜可是苏州一绝哟!她刚从苏州来到梁都,我和苏二姐姐很要好,咱们就搭苏二姐姐的马车回去吧!”
苏妙没有去理会她口中的“很要好”,同时觉得这姑娘说话夸张有点不着调,她的“开水白菜”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苏州一绝了,她怎么不知道?更何况她二人算今天才见过两次,每一次见面的时间都不长,她俩之间哪有什么“要好”可言。
苏妙没有去看阮双,她被阮双的大哥吸引了注意,已经听说了许多次的“阮谦”,和回味差不多的年纪,应该比回味大不了几岁,身材高大,五官刚毅,皮肤黝黑发亮,浑身上下充满了男子汉的阳刚之气,精壮结实,仪表堂堂,这是有别于江南斯文才子的长相,北方特色浓郁,沉稳中带着一丝粗犷,是一个强健而有力的男人,他穿了一件藏青色的圆领直裰,束着发,相貌英俊,端正严肃,看起来不太爱说话的样子。
阮双见苏妙开始盯着自家的大哥看,一双眼珠子灵活地转动着,先是看了看自家大哥,又去观察苏妙的表情,紧接着嘻嘻一笑。
阮谦从阮双一个细微的眼神里大概就能猜出她此时在想什么,有些无语。阮谦是个很规矩的传统男人,在之前不经意扫过苏妙的面容之后便一直将目光注视在别处不再去看她,因为苏妙坐在马车上,她没有戴面纱。在先前的一瞥中,阮谦只觉得车里的女孩子年纪很轻,眼睛很漂亮,熠熠生辉很是精神,只是这么小的女孩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厨师,说她是在秦安大赛上胜出的厨王他是不信的,更何况他已经听说了秦安大赛的胜出者是苏州第一楼******的四少爷,他认为是自家的妹子又在信口开河。
“苏二姐姐,送我们兄妹一程可好?”阮双做出一副可怜的神态。用央求的语气娇滴滴地说。
苏妙想了想,对她道:“你等等,我问问。”说着放下车帘缩回脑袋,不多时又将一颗脑袋探出来,回答说,“你们上来吧,我们不进城。不过可以把你们送到前面的驿馆。你们到驿馆再找车回去吧。”
城外的驿馆身兼许多功能,邮局、货栈、钱庄、旅馆以及车马行,在驿馆里是可以租借到马车的。
阮双大喜。连连点头说“好”,向苏妙道了谢,爬上马车进了车厢。
阮谦亦道了谢,他是个很规矩的男人。因为马车里有女眷,他便没有进入车厢。而是跟车夫一道坐在外面。
阮双进入车厢才发现回味和苏婵等都在,再次向苏妙道了谢之后,知道回味八成是这马车的主人,又礼貌地向回味道谢。回味没有做声。
“咦,怎么又是你?”苏烟放下被批改过的文章,见突然有一个人上马车。那人还是阮双,他惊诧地问。
“怎么不能是我?”阮双冲着他顽皮地努了努嘴儿。笑嘻嘻地说。
苏烟不太擅长和姐姐以外的女孩子交往,见阮双有点活泼过头了,有些不知所措,他拘谨起来,讪讪地垂下头,不敢再去看她。
他不做声了阮双也不再理会他,依旧笑嘻嘻的,磨磨蹭蹭地挨着苏妙坐了,过了一会儿,开始没话找话地问:
“苏二姐姐,你是什么时候从苏州启程的?”
“大概两个多月前吧。”
阮双笑着点头,悄悄地在回味的脸上瞄了一眼,抿着嘴儿,偷偷笑问:
“苏二姐姐,这个大哥,他是你的助手吗?”
“不,他这一次也是要参赛的。”苏妙淡定地回答。
“嗳?他之前不是苏二姐姐的助手吗?”阮双吃了一惊,连忙问。
“之前是,不过这一次他也要参赛了。”苏妙回答说。
“哦。”阮双点了点头,见她一副不怎么想往深处回答的样子,便不再问,乖巧地坐在苏妙身旁,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扫视着马车内虽低调却典雅的装饰,过了一会儿,含着笑对苏妙说,“苏二姐姐,这一次的比赛我也会上台哦。”
“是吗?”苏妙回应时的语气并不吃惊,阮双却很满意。
“我爹总不答应我参赛,可我师父答应了,我师父说了,虽然我用不着继承家业,但去那种场合锻炼锻炼也不坏。”阮双笑嘻嘻地说。
苏妙起了好奇心,便问了一句:“你师父是谁?”
“我师父?我师父就是慧海大师啊,苏二姐姐你认得吧,我师父在你决赛的时候还给你做过特别评审呢。”阮双认真地回答说。
苏妙愣住了,她开始重新打量起阮双天真无邪的笑脸,原来阮双的师父是慧海大师,怪不得她那个时候会出现在苏州,怪不得她这么志气满满,她的那位师父的确是个厉害的人物儿,虽然苏妙没吃过慧海大师做的菜,但慧海大师的行为做派以及他不用舌头去品单用其他感官就能判断菜品质量的方式都显示了他是一位烹饪高手。
看阮双小小年纪一副有钱人家千金小姐充满了无忧无虑气息的小姑娘,没想到她竟然会有那么厉害的师父,名师出高徒,也难怪她不用继承家业还起了要参赛的念头。
回味在阮双的脸上看了一眼,阮双觉察到他看过来的目光,并不窘迫,反而大大方方地回视过去,小嘴一咧,笑出一口白牙。
回味便收回目光,不再理会她。
苏妙和回味用马车将阮双和阮谦送到梁都城外的驿馆,阮双笑嘻嘻地道了谢,回味没有下车,于是阮谦隔着车窗行了一礼一本正经地道过谢,这才拉着妹妹进入驿馆,准备另外雇车回家去。
“那个阮姑娘,感觉怪怪的。”苏烟小声嘟囔道。
“哪里怪?”苏妙疑惑地问。
苏烟皱了皱眉,纠结于该怎样去描述,纠结了一会儿,扁了扁嘴,说:
“她总是眉飞色舞的,还自来熟,咱们算了上次跟她也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她却像跟咱们认识十六七年似的,也不知道是该说她傻乎乎的,还是该说她太聪明了。”
苏妙噗地笑了,难得一向胆小腼腆的苏烟竟然也开始学着看人了:
“那姑娘很活泼,她可不傻,她聪明着呢。”
“她是在向你挑战吗?”苏婵忽然合上手里的画本,偏过头来,看着苏妙问。
苏妙莞尔一笑:“能接到这样的挑战,我也是倍感荣幸的,好歹被对方放在眼里了。”
苏婵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皱了皱眉:“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个样子,像个老好人似的。”
“也不是什么大事,说我‘老好人’也太夸张了。”苏妙含着笑,不以为意地说,素手掀起车窗帘子,向外面瞧了瞧,“还有多远了?”她问回味。
回味放下手里的书卷,掀开车窗帘子看了一眼,淡淡地回答:
“大概还有两刻钟。”
苏妙点点头。
马车从驿馆附近向东南方向行驶,路过许多田埂菜地,径直上了一条很明显是私人建设的青砖甬路,在穿过一片繁茂的银杏树林后,缓缓地停在一座高大辉煌的门第前。
车夫下了脚凳,回味先下车,接着将苏妙扶了下来。
琉璃方顶,灰瓦白墙,这绝不是什么供人游赏的郊外庄子,这地方真真正正的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府邸,正中央建玄铁大门,宽阔的石阶下面左右各有一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镇宅,大门外一水儿的青砖铺地,门环是镀金的,气派的兽头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灿烂的光芒,正门的门斗上一块楠木匾额以墨黑的笔迹龙飞凤舞地写下三个大字——雪乙庄。
阔气的大门外,一个年过六旬管家模样的人物带领着一大票丫鬟小厮乌压压地站了一片,见回味下车,齐刷刷地跪下来,用响亮的嗓音异口同声地道:
“恭迎三少爷回府!”
相当震撼的场面,苏妙连同后下车的一众人等齐刷刷地呆住了,苏妙看着眼前令人惊叹的一幕,眨巴了两下眼睛,她是当真很惊叹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