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清晨,天亮了起来,天空中的云层仿佛离人间很近,阳光从云层后面射过来,给云层镶上金边,一堆堆一团团地排列着,不像那青空中缕缕轻云漂浮不定,仿佛被镀上了金边的瓷器,自有一股凝重透出华丽的风采。那些云层清清楚楚地存在于那里,似乎已经经历了若干个世纪,所以才会蕴含着沉厚的成熟力。
沁凉的风带着充满了晨光的空气扑面而来,让人的心特别舒爽。碧草神采奕奕地生长在墙根下,身上的晨露晶莹透亮,就像是一颗颗珍珠在阳光下闪耀。荷花池里的荷花亦舒展了叶子,在微风中摇曳。静谧的清晨,仿佛人间仙境,瑰丽清奇。
吉春斋风景秀丽的庭院里,苏烟双手捧腮,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倒立在墙根处练习一指禅的苏婵,过了一会儿,哼哼着说:
“三姐,你别再练了好不好,一个姑娘家总是这样,将来可怎么嫁出去!”
“闭嘴!”过了一会儿,苏婵才从倒立着的嘴唇里吐出两个硬邦邦的字。
苏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三姐就是因为不肯听他的劝说一意孤行才会被左邻右舍嘲笑说她是“嫁不出的老姑娘”的,偏她一点都不在乎。还有大姐,她纠缠文王的花边新闻已经传遍了苏州城,凡知道文王的人没有不知道大姐的,人们都说看到文王身边多了一个“下贱不要脸的狐狸精”,连他也因为这个受到一些看他不顺眼的同窗的嘲笑,他倒是不介意有人嘲笑他,只是大姐这样做在他看来一点也不好,和离过的平民女子去高攀高贵的皇子太不靠谱。他更希望大姐能安安分分地找个老实可靠的男人,平平静静地过完下半辈子,衣食无忧,平安喜乐。跟文王殿下扯上关系衣食无忧倒是有可能,但平安喜乐是绝对绝对不可能的。然而大姐她不那么想,她的想法靠他的脑袋是怎么也理解不了的,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烦闷地趴在石桌上。还有二姐。二姐手受了伤,连带着性子也变得古怪起来,他说不出来。总觉得随着厨王大赛接近尾声,二姐的心情也变得阴晴不定,不再像从前那样开心快乐自信满满,竟然变得忧虑沉闷起来。偶尔那双眼睛里还会流露出一丝迷茫,这让他十分担心。
他的心变得闷闷的。更低地趴在桌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烦死了。”苏婵最讨厌听别人叹气,身子一翻从墙上下来,用干布巾擦了擦额头。不悦地说。
“三姐,”苏烟把一双俊俏的眉毛撇成八字,咕哝着说。“你就一点不担心二姐吗?”
“担心什么?”苏婵大马金刀地跨坐在石凳上,倒了一杯凉茶。咕嘟嘟一口灌下,简单粗暴的姿态把苏烟看得眉角直抽。
“二姐心情不好。”
“哪有人一辈子都心情好。”
“可是……”苏烟欲言又止,歪着脑袋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皱着眉卡住了。
“你,怎么一大早就跑回来了?”苏婵盯着他的脸,难得问了一句。
“我全答完了就回来了。”苏烟理直气壮地说,考试期间试卷是一齐发放的,谁先答完谁就可以先交卷回家,他惦记着二姐的比赛,匆匆答完试卷就回来了,这时候文书和宁乐还在考场上。
“像你这样随随便便,你真的能考上吗?”
“能。”苏烟点了点头。
“……”苏婵不知道该说什么。
“考中并不难,难的是考中之后该做什么。”苏烟说着,越说声音越小,然后他趴在石桌上,缩成一只兔子,鼓着腮帮子,一脸茫然的表情。
苏婵端着茶盅看了他一会儿,没说话。
就在这时,一件天蓝色衣袍从后院进来,自他们面前经过,一言不发地向前面走去。
“讨厌鬼,我二姐手都受了伤,她一个人上台能做什么,你都不拦着她!”苏烟撅起嘴说。
回味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硬邦邦地回了句:“我管她!”头一扭,大步走了。
苏婵和苏烟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远去,过了一会儿,苏烟用一种相当不可思议的语气咕哝着问:
“这是怎么了?”
“吵架了吧。”苏婵上挑着秀气的眉毛,说。
苏烟想了一会儿,心情开怀,重重地说:“太好了!”他是典型的姐姐嫁不出他担心,有了固定的对象他又觉得十分讨厌的麻烦类型。
苏婵看着他幸灾乐祸的样子,懒得理他。
房间内,苏娴在苏妙还没有痊愈的右手上涂了厚厚的药膏,又一层一层地缠上防水的布料,她说:
“何必逞强,一定要争个高下,品鲜楼是老头子的产业,又不是你的,你现在已经有了苏记,不该再固执地记挂着老头子过去的那点辉煌,好好做你想做的就好了。”
“并不是因为这个,”苏妙沉默了一会儿,轻笑着说,“从前没有打破的障碍突然又拦在面前了,不去打破觉得有点不甘心,好像逃避了似的。”
“逃避也好冲破也罢,归根结底还是开心最重要,就算是逃避了,你照常可以回去快快乐乐的过日子,那么逃避又有什么不好呢,何必把自己弄得那么累,还因为心情不好跟回哥儿吵嘴。”
“我哪有和他吵嘴?”苏妙莫名其妙地问。
“他都不想理你了,你还说没和他吵嘴!”苏娴瞅了她一眼,鄙视地道。
“我发誓,我才没有和他吵嘴!”苏妙举起一只手澄清。
苏娴又瞥了她一眼,懒得再搭理她,从椅背上拿起一件水蓝色的裙子穿在她身上,熨帖地系好绳结,又照老规矩将一枚平稳符放在她贴身的内袋里。
苏妙走到梳妆台前坐下。苏娴立在她身后,拿起一把桃木梳三两下将她那一头秀美的长发挽成高高的发髻,以一根银钗固定。
苏妙坐在妆台前,仔仔细细地观察着镜子里的自己,与平常没有什么不同,可是还是有些不同的,这不同她能感受出来却说不出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镜子里的自己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不由得歪了歪头,镜子里的人亦歪了歪头。这样的情景初时没感觉有什么不对,但时间久了,却又觉得产生了一丝诡异的奇妙。
苏娴站在镜子后面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伸出手。不耐烦地在她的耳垂上掐了一下。
苏妙吃痛,从镜子中的自己身上回过神来。哎呦一声痛叫。
“走了,时辰不早了。”苏娴没好气地说。
“哦。”苏妙应了一声,站起身,拖着一只因为缠了过厚的药布变得有些笨拙的手。跟着她出门去了。
多姿多彩的夏季就像是一位生气勃勃的少年,健步走在一片火热的阳光下,大树张开葱茏的臂膀。遮住夏天火热的阳光,洒下一片绿荫。夏的阳光到达哪里,哪里就是一片酷热,一片骄阳。
城西广场上,彩旗飘摇,聚集在赛台下的观赛者很明显比之前少了许多,赛台两旁的茶楼上吆喝下注声也没有往日那般响亮,究其原因是因为本届大赛备受瞩目的选手苏妙她的发挥太不稳定,并且平局的局数太多令观赛者都开始感觉到疲惫。连只是坐着的观赛者都感觉到疲惫,更何况是其他人,最后那场决赛虽然赛程短暂,但这些软绵绵的赛果铺在人们心里,很让人们有一种度日如年的漫长感,这种令人疲软的漫长感间接导致了观赛者的热情下降,前来观赛的人自然变得少了许多。
甫一来到赛场,苏娴和苏婵等人便直接入了观众席,在椅子上坐下时,苏娴看了一眼早就已经坐在位子上的回味,问: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先来了?”
回味不说话。
“你们两个到底为了什么吵起来?”苏娴受不了地追问。
“没有吵起来。”回味硬邦邦简短地说。
“那是怎么了?”苏娴的眉角狠狠地抽了抽,越发无语地问。
“没事。”回味语气平的像大理石地板,生硬地说。
那一头,苏妙从栅栏门外走进来之后,独自一人径直向赛台上走去,才走了两步,一抹亮眼的湖蓝色映入眼帘,一池湖水般波光潋滟沁凉怡人。
回味只是看了一眼,便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苏娴瞅了一眼,眉角抽得更厉害。
如芝如兰的佟染立在苏妙面前,柳叶眸含笑,在苏妙包裹严实明显比正常胳膊粗了一圈的手臂上看了一眼,笑吟吟地问:
“苏姑娘,伤可好些了?”
“还好。”苏妙简短地回答了两个字。
佟染对她冷淡的态度不以为意,笑意盎然地继续问:
“右手伤了,今日如何比赛,用左手吗?”
“是啊。”苏妙轻盈地回答了句,迈开步子,绕过他,向赛台上走去。
佟染哧地笑了,转过身,望着她径自离去的背影,也不急着跟上去,折扇轻摇,他望着她淡定自若的身影,轻轻地笑。
“苏姑娘今日要煮什么,她的手已经能拿刀了吗?”贵宾座上,苏娴、苏婵、苏烟、回味坐成一排,集体沉默,正在这时,脑袋后面突然传来一声扰人的询问,因为这声音发出的太突然了,把正在拿花朵占卜输赢的纯娘吓得一声低呼,差点蹦起来。
几个人回头望过去,佟长生和回甘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悄无声息地坐在后排,均是一脸笑吟吟的表情。
“你们两个,是来看热闹的?”回味今天心情不好,又因为一路走来听到了太多对苏妙不公平的舆论,情绪更加阴沉,这会子看见这两个人笑盈盈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越发不爽,黑着一张脸,冷冷地质问。
“来这里的不都是来瞧热闹的吗?”佟长生和回甘异口同声地反问,照旧是一脸欠揍的表情。
“纯娘,你到底在做什么?”林嫣狐疑地问一边揪着花瓣一边在嘴里叨叨咕咕的纯娘。
“我在占卜妙姐姐会不会赢,妙姐姐会赢,妙姐姐不会赢,妙姐姐会赢,妙姐姐不会赢,妙姐姐会赢……”数到最后,她惊诧地眨了眨眼睛,盯着最后剩下的那片花瓣。
林嫣哑然无语。
“没关系,不打紧,我还有一朵!”纯娘说着,从衣兜里掏出另外一朵花,继续撕花瓣占卜。
这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
林嫣的嘴角狠狠地抽了抽。
“苏姑娘的手已经能拿刀了吗?”佟长生见没人理他,他这个人本来就比较厚脸皮,也不在意,继续笑盈盈地追问。
“不能不能,即使是最好用的雪肌玉肤膏也没那么快。”回甘挥挥手,笑嘻嘻地回答他。
“右手受伤了还没有痊愈,今天的苏姑娘就算上了台,她又能做什么?”佟长生笑嘻嘻地继续问。
回味冷飕飕地盯着他,这人生的清秀看起来却贱兮兮的,总是会让人产生一种想揍他的冲动。
“可以煮汤呐,煮汤的话也用不着什么刀工,只要放在水里煮就成了。”回甘笑着回答。
“连煮了三道汤,观众早就腻烦了,你看,今儿来观赛的人多少,比前几场整整少了一半。”
“说的也是,若小妙儿真的在决赛场上煮汤,她必输无疑。”回甘点着头附和。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烦人呢,都是有了小子的人了,就不能安安静静的吗?”苏娴撇过去一记眼刀,不悦地道。
回甘呵呵一笑。
“这次的比赛上该不会又有什么特别评审吧?”纯娘把花瓣扯着扯着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问。
“有啊。”回甘笑眯眯地回答。
“啊?”纯娘震惊地张大嘴巴,她现在已经被特别评审搞出心理阴影了,毕竟前三场的特别评审都不待见妙姐姐。
“今儿这拨特别评审还特别多呢。”回甘笑意盎然地道。
话音刚落下,分隔赛场和观众席的栅栏门被打开,十二名评审表情严肃,鱼贯而入,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乌泱泱五十个人,男女老少全有,服装各异,年龄各异,来自不同领域的人聚集到一起,那场面很奇异。(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