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味走到苏妙身旁,也不知是因为他走路没有声音,还是因为苏妙已经知道了却压根没在意,总之苏妙依旧用后脑勺枕着双臂,四脚拉叉地躺在屋顶上,闭着眼睛,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回味看了看她,坐下来,坐在她身旁。
远处黑云密布,隐隐的,似有闷雷声响起,但因为听得不真切,也不知道是不是风声太激烈让人产生的幻觉。
回味端端正正地坐在苏妙身旁,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苏妙依旧闭着眼睛,即使在这样的注视下,她依旧能做到眼皮不动嘴唇不颤仿佛真的睡着了。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哗啦啦地展开来,里面竟是两颗色泽鲜亮的狮子头。
他将油纸包递到苏妙的鼻子上,引诱她尽情地嗅。
因为他做的狮子头太过香醇,以至于苏妙不由自主地开始耸鼻尖,耸着耸着她自己先恼羞成怒了,霍地坐起来,瞪着他,不悦地道:
“你干吗把肉丸子放到我的鼻子上?”
他笑开了:“有趣,像狗。”
言简意赅的回答让苏妙黑了脸,不悦地轰他:
“去去去,快下去,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不要打扰我清修!”
“我没看出来你是在清修,倒是看出来你是肚子饿了。”回味笑着说,顿了顿,把手里的狮子头往前送送,“要吃吗?”
苏妙鼓着腮帮子瞅了他一会儿,终究还是没有抵抗得了红烧狮子头的诱惑,拿了一颗,放在嘴边大口吃起来。
“慢点吃。上面风大,呛了风你晚上肚子痛受罪的是我。”回味笑吟吟地说。
苏妙瞪了他一眼:“你上来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给你送晚饭。”回味顺手将手里的油纸包塞进她手里,安安静静地平躺下来,仰望着漆黑的天幕,依稀能够看见漆黑的云在翻滚,顿了顿,勾唇一笑。“这黑灯瞎火里看阴天。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苏妙不说话,三口两口吃光了一枚大肉丸,拿起剩下的一枚继续吃起来。
这还真是能吃是福。回味用余光瞥了一眼她豪迈的吃相,笑了笑,转头继续望向乌漆墨黑的天空,过了一会儿。说:
“你今天要是听我的话做阳春面,就不会输给佟染了。”
正在大吃大嚼的苏妙顿了顿。继续大吃大嚼,漫不经心地道:
“无所谓,比赛嘛,不是输就是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回味歪头看了她一眼,过了一会儿,笑道:“你能这样想也好。不过,佟染的手艺确实出乎我的意料。”他用手指勾卷着她的发梢。漫不经心地说,“当年他和我比赛的时候,因为年纪尚轻经验不足,没有发挥出全部实力,现在看来,他的手艺已经成了。”
苏妙不说话,以风卷残云之势吃光了两颗大肉丸,开始专心地舔手指。
正在漫不经心地勾卷着她头发梢的回味看见了他最不能忍受的一幕,嘴角狠狠一抽,想训她又说不出来,只得坐起来,掏出帕子,一边给她擦拭脏兮兮的手指,一边轻声问:
“想好了下场赛要做什么吗?”
“没有。”苏妙对这个话题显然有点排斥,头一扭,草草地答了句。
回味抬头看了她一眼,依旧给她擦拭着手指,淡声说:
“第一局也就罢了,从第二局开始已经知道本轮比赛的内容了,你也该好好想一想,下一场该用什么来取胜。”
苏妙的心里有点不爽,第一她不是小孩子,用不着这样的催促,她想要思考的时候自然就会思考了;第二她开始心烦自己出来比赛的目的,已经来了几个月了,也不知道她走时初上正轨的苏记现在经营的怎么样,程大叔他们有没有把酒楼好好地经营下去,苏记可是她吃饭的家伙,若是因为比赛耽误了苏记,那就是本末倒置、得不偿失;第三,虽然她出来比赛一是因为好玩,可以来到新地方,二是为了丰厚的奖金,还可以见识到稀罕的香料和她听说过却买不起的那些她前世时常能见到的食材,可是只是因为这些就出来参加冗长而枯燥的比赛,她现在觉得有点烦了。
她本就是个不喜欢受束缚的女子,在本业上也是一个随心所欲惯了的,前世因为这样子的随心所欲总是会挨骂会碰钉子,今生机缘巧合下生活的进程却纵容了她的随心所欲,并且被她的随心所欲折服的人太多,于是她理所当然地、欢欢喜喜地将她的随心所欲继续下去,并且越来越恣意。这样恣意的她却因为跑来参加比赛又重新被束缚起来,就好像是突然被套了笼头的野马,刚开始觉得新鲜,时间长了,她开始觉得厌烦了,因为这股子厌烦,她觉得闷闷的,这是因为她突然发现,她一直引以为傲的随心所欲在某一天突然失效了,不管用了,也就是说,独属于她的绝招变成了一个没用的东西,因为绝招的失效,她似乎也变成了一个没用的人。
想到这里,苏妙越发觉得不爽快,拥有这样想法的她简直太奇怪了,奇怪的都不像自己了,于是她变得更加不愉快。
给她擦拭手指的回味见她半天没有回答,无形的抵触情绪坐在她面前的他感受得一清二楚,抬起眼皮看了看她变幻来变幻去的脸,过了一会儿,他淡漠地说:
“与其想东想西的,不如多想想接下来的比赛。”
仿佛在干枯的草原上点燃了一粒火种,莫名其妙地苏妙就燃烧了起来,她变得很暴躁,猛地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头一扭,烦躁地说:
“不用你管!”
回味知道她是在生气,这在当下倒也是意料之中的情况。不以为意地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说:
“试试换一种风格如何?”
“什么?”苏妙黑着脸看着他,一双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烦躁。
“你的随心所欲显然已经不足以支撑你在这个赛台上继续走下去,保险起见,不如更换一种严谨的风格,严谨规矩。这才是在赛台上应该体现出来的风格。你从前说过。人的风格不能只有一种,否则太过死板了,这话说的是没错。但是你那随心所欲的风格不也仅仅是用四个字就可以概括的一种风格吗,趁现在换一种,如何?”
苏妙直勾勾地盯着他,也不言语。
不是她听不明白他现在说的话。而是她突然觉得很迷茫,心里边在画着混沌。这样的混沌越来越多,让她越想越觉得想不通。
更换一种风格吗?
可是她现在已经拿不准那原本属于她自己的风格是什么了,这真是一个糟糕的信号。
随心所欲是仅仅用四个字就能概括的一种风格吗?
被说得如此乏味,倒是让一直坚持这种感觉的她变得越发不爽快起来。
严谨?规矩?
她从来就不知道严谨和规矩为何物。她对美食怀有一种特殊的热情,常人不具备的热情,同时她对美食有着一种天生的敏感。这样的敏感来自于五感来自于身体内的全部神经,她仿佛天生就是为了烹饪美食而生的。这是常人并不具备的东西,这一种似乎应该被称之为“天赋”的东西造就了她的随心所欲,自由自在。从最初学厨开始,她就能做出和师父所教导的完全相反但是味道却丝毫不逊色的东西,同样一种美食,她能够在她做出来的美食上深深地印下属于她自己的烙印,这样的能力让人震惊引人惊叹,同时也备受质疑。
最开始做学徒的时候,她没少因为这个挨骂,即使是成名之后,也受到过许多同行的抨击,但这就是她,她就是这样的,让她改变她也改变不来,这不是说她想严谨想规矩就行的。
苏妙想起了随心所欲时的那种兴奋,那种从骨子里震颤出来的振奋人心的潇洒快意让她现在想起来依旧是热血沸腾,但是她很快就发现了问题,一种说不出来的违和感,一种哪里似乎在悄然改变,在她还没有察觉到的时候就已经发生了改变,那看似和从前一样其实并不一样的古怪感,这样的古怪感让她觉得迷惑,诡谲,同时越发燥闷。
她皱了皱眉。
回味在她纠结的脸上望了一眼,轻浅一笑,顿了顿,说:
“干脆下一局做阳春面吧,在面条类的吃食上,你也就阳春面做的还不错。”
“我宁可做空心面!”苏妙气哼哼地道。
“我讨厌那个,你做那个也肯定赢不了。”
“我最擅长也是最受欢迎的明明就是虾仁香草空心面!”她过去主攻西洋菜,供职西餐厅那会儿,她做的意面才是最受欢迎的,苏妙极度不服气岳梁国的人一点欣赏水平都没有,居然没有一个人欣赏她做的意大利面。
“你还是想想切合实际的东西,你的空心面以现在这些评审的想法,他们是绝对欣赏不来的。”回味说。
苏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愤愤的。
就在这时,肚子里响起了很大的一声“咕”。
苏妙低头瞧了瞧自己的肚子,肯定是刚才那两颗肉丸子把她肚子里的馋虫给勾起来了,她鼓起腮帮子,本来因为莫名的气愤她今天是打算不吃晚饭的。
回味莞尔一笑,拉起她的手说:“下去吧,你若是一顿不吃,晚上肯定闹腾。”
“我什么时候闹腾了?”苏妙黑着一张脸质问。
“你闹腾的时候还少么。”回味说着,站起身,将她拉起来,“走吧,我炉子上还炖着小酥肉。”
苏妙一听,肚子里响起更大的一声“咕”。
回味失笑。
苏妙更生气了,头一扭:“我才不吃!”
回味牵着她的手看了她一会儿,也不说话,直接上前,将她打横抱起来。
苏妙吓了一跳,啊呀一声惊呼,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
回味一言不发地抱着她,向前一跃,直接从屋顶上跳下去,虽然房子不高,但那也是二层楼的高度,他也不打声招呼直接就跳下去了,把苏妙吓得惊呼起来,更紧地搂住他的脖子,一直到稳稳落地之后,她恼了,一拳砸在他的胸口,火大地说:
“干吗突然跳下来,吓了我一跳!”
回味只是笑,将她往上一颠,更稳当地抱住她,也不松开,径直去了旁边的小厨房。
炉子上正炖着小酥肉,香酥嫩滑,浓醇鲜厚,好吃到让苏妙暂时忘了她刚才那个好像还没想出答案的纠结。
窗外,狂风四起,马上就要下大雨了……
雨是半夜开始下的,倾盆大雨,势如瓢泼。
漆黑一片的夜里,伸手不见五指,冷风嗖嗖,雨声凄厉,一望不见尽头的深巷里,路旁积了浅浅的水洼,斑驳的石砖上青苔丛生,那些因为岁月的累积形成的沧桑纹路在这样的雨夜里显得诡谲而骇人,仿佛随时有可能有一只鬼从石缝深处跳出来似的。
在这样的夜里,连巡夜和打更的人都会偷懒躲在值班房的雨夜里,深巷的尽头,一个形容猥琐、瘦小枯干的年轻男子正站在一个宽阔的屋檐下,手抄在袖子里,跺着双脚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直到一柄黑色的伞冲破雨帘,缓慢走近,他心中一喜,下意识摸了摸腰上挂着的黑布袋。
撑着黑伞的人无声地来到他面前,伞抬起来,是一张生满了胡茬的脸,蓬乱的胡子下面依稀可以看出清俊的轮廓,只是现在这个人异常憔悴,即使是在漆黑的雨夜里亦能感觉到此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憔悴、疲惫和让人心惊的戾气。
“东西带来了?”周诚沙哑着嗓子询问,连咳了好几声,一双眼布满了红血丝。
“是是是,带来了带来了。”矮小的青年嘿嘿地笑着,说,解下腰上的布袋递给他,顿了顿,又一脸凝重地嘱咐,“周哥,老弟我这可是冒着被我们大哥知道的风险给你弄来的,你用的时候小心些,千万别牵扯到老弟身上来,要是被大哥知道了,老弟绝对死定了!”
“你放心,绝对不会扯到你身上去。”周诚哑着嗓子敷衍了句,解开布口袋,借着头顶蓝森森的闪电,看清了掌心里黑漆漆的粉末。
接着,矮小的青年从他手里接过来一个袋子,打开,金色的光芒在森蓝的闪电下显得异常刺眼,袋子里是两锭金子。
矮小的青年喜出望外,咽了咽唾沫,嘿嘿笑道:“周哥,以后要什么尽管来找老弟,只要是老弟能弄的,老弟一定给你弄来!”
周诚也不回答,重新系了布袋口,转身,天空中咔地劈开一道闪电,白花花的电光照亮他的半边脸,诡谲,恐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