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
正在搬运新碗筷的文书手一抖,碎瓷片落了一地。
苏妙看了他一眼,有些头疼。
苏娴从围裙上的口袋里取出本子和炭笔,记录下文书这个月要被扣的工钱,这才走过来惊讶地问:
“真的假的?你打听真了?”
“当然是真的,我刚才去买豆包,听见李大娘和齐大娘子聊天,我赶忙问了,李大娘说两天前苏州冯家已经派了媒人来提亲,陆家也答应了。李大娘说因为男方家急,五天之内就要往苏州送新娘,赶快成亲,要不然那个病秧子就死了。”林嫣小脸发白地说.
不管是哪个女人,在听到这么草率的嫁女儿或者说卖女儿的行为时心里都会不舒服,苏娴尤为不爽快,她当年做童养媳其实就是一种冲喜,孙大郎倒是没死,她现在想起来还会愤愤地诅咒那头猪怎么没被冲喜冲死。
“对方是什么人?”苏妙问。
“听说是在苏州做木材生意的,好像挺有钱,陆大娘子跟那家的小妾是表姐妹,过来探亲时就定下来了。”
“有钱人啊,木材生意,我听说苏州的木材生意很赚钱的。”苏娴闻言,神色立马缓和下来,想了一会儿,“不是种地的就好,能在苏州做买卖应该是不错的人家,搞不好嫁过去就是少奶奶了。”
“阿娴,她是去冲喜,对方可是个病秧子!”林嫣焦急地说。陆慧总是过来,虽然是来蹭饭,但她嘴甜又懂事,常常帮忙做收尾工作,很受店里人的喜欢。再说那样一个讨喜的小姑娘,乍一听说她居然要嫁给一个缠绵病榻的相公,任谁都会替她不平。
苏娴看了林嫣一眼,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我告诉你,就是当寡妇也比嫁给穷鬼强,至少饥荒之年不会先饿死。”
林嫣对于她金钱至上的论调一直很无语,她隐约听说过苏娴之前的经历。心想苏娴前夫家好歹是地主。应该不穷啊,她怎么那么在意钱。林嫣哪里知道孙家是外表光鲜里头穷,苏娴可知道穷还装比的滋味有多难过。因此她眼里的择偶标准只有一条,要一个绝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有钱男人。所以在她看来,陆慧若是真给有钱人家的少爷去冲喜,那是交好运了。
“寡妇可不好当。越有钱的人家寡妇越难捱。”正在打扫庭院的苏婵难得开口。
“穷人家的寡妇也不好过。”纯娘插嘴道。
苏妙觉得她们几个好缺德,人家还没嫁呢就说人家要当寡妇。看了眼还站在院子里发呆的文书。不由得心里叹了口气。她虽然觉得文书和陆慧之间的暧/昧有种纯纯的初恋的感觉挺好,可若要认真去想,他们两个是不可能的。别说文氏的态度,除了穷的吃不上饭了急于清仓嫁女儿。不会有哪家愿意把女儿嫁给穷的一点家底都没有的文书,尤其陆家还是做生意的,这一回注定要被棒打鸳鸯了。幸好这两个人还没到难舍难分的程度。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苏妙一个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送份添妆了。
文书的心里乱七八糟,他本是个感情迟缓的人,又因为是在母亲的压迫教育与极度贫穷下长大,他身心麻木,对外界的感知不是特别灵敏,他对陆慧的心意远不如陆慧对于他,陆慧十分喜欢他,他对陆慧却只停留在比较有好感的阶段。然饶是如此,对于这则如晴天霹雳的消息他还是很震惊,毫无预兆地要成亲也就算了,让他担心的是冲喜,如果在娶亲时明确地说明了是冲喜,这说明对方家的少爷病的极重,居然要去冲喜……
他心慌意乱起来,有种喘不上来气的感觉,蹲在地上不停地捡拾瓷片,手却像不好使似的一抖一抖的。
苏妙本以为陆慧会反抗几下或者哭闹几次,哪知道再次见面时陆慧十分平静,晚间时她来了,带来了给苏妙做的小荷包,先是扫了一眼坐在角落里吃饭的文书,文书垂着头没有看她,亦没有说话。苏妙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扫了一眼,笑着对陆慧说:
“吃过饭没有?一起吃?”
“我吃过了。”因为说亲的对象是位少爷,二娘也不再不给她饭吃,陆慧在苏妙身旁坐下,虽然略带一丝哀伤,却努力不想被人看出来,顿了顿,她轻笑着说,“妙姐姐,我要成亲了。”
“……哦。”苏妙也不知该表现出知道还是不知道,她见陆慧说完之后下意识瞟了文书一眼,而文书依旧一言不发,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日子定下来了?”她问。
“爹娘已经答应了,那家人会在五天后过来迎亲。”陆慧垂着头,轻声笑说。
苏妙本来想装作不知道多问问,可想来想去怎么问都不对劲,看她低着头的样子,顿了顿,轻声笑说:
“恭喜你了。”
陆慧抬起头,湛然一笑,这一次笑的却分外难看,仿佛快哭了似的:
“谢谢妙姐姐。”说完她就借口家里有事,站起来跑出去了。
坐在苏妙身旁吃饭的苏娴见她跑掉了,狠狠地剜了一眼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文书。
文书霍地站起来,端起碗盘出去了。
“真是没用啊。”苏婵一字一顿,慢悠悠说。
“他又能做什么呢,你还指望他去提亲不成,连聘礼都拿不出来,除非他去入赘,陆家那个条件不可能要上门女婿,陆大娘子没明着把阿慧赶出去就不错了。”苏妙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淡淡地说。
苏婵看着她,不紧不慢地吐出两个字:“私奔。”
苏妙还没说话,苏娴已经一筷子敲在苏婵头上,很凶地警告:
“你要是敢和男人私奔,老娘就打断你的腿!”
“我才不会!”苏婵揉着被敲疼的脑袋,火大地道。
“自己都不会就别乱出馊主意,马上要院试了……如果能考上,也许陆慧他爹就同意了。”
“考上了也拿不出聘礼,再说时间也赶不上。”纯娘端着饭碗站在她们面前说。
“千万不能私奔,绝对不行的!”林嫣细声细气,一本正经地道,“聘则为妻奔为妾,奔者为妾,父母国人皆贱之!”
“小林子,你说的那是有钱人家,文书他连妻都娶不起,你还指望他有妾?”纯娘啼笑皆非地道。
“那可说不准,男人这种东西,富的穷的全一样。”苏娴不屑地哼了一声,
“哎哎哎,你们这些女人说话不要太过分了,文书招你们了还是惹你们了,不出主意也就算了,还说风凉话!男人怎么了!”宁乐端着饭碗本是进来吃饭,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为他的男性同胞分辩,又指着墙根处努力闷头吃饭当背景的苏烟,“苏烟你是不是男人,就这么听她们说着也不开口!”
数道锐利的目光射过来,让很有气势的宁乐冷不防浑身一颤,下意识倒退半步,咽了咽口水:
“我、我去后院吃!”好男不跟女斗,一屋子女人太可怕了,他端着饭碗转身,毛骨悚然地溜了。
垂着脑袋的苏烟扁扁小嘴:早就告诉过你了,姐姐很可怕的!
夜晚的天空中似笼罩了一层轻雾,月亮像一个新娶进门的小媳妇,刚刚从东边升起又羞答答地躲在云层之后,只露出半张朦胧的脸。
细微的响声起,仰卧在屋顶看月亮的回味微怔,回过头,不一会儿,一张白玉般的小脸露出来,苏妙从底下爬上来,踏在屋瓦之上,向远处眺望了一圈,笑眯眯地说:
“风景真不错!大半夜你总是突然失踪我还以为你跑到哪去了,原来是找了这么个好地方!”她看着回味,笑说。
“你怎么跑上来了?摔下去可怎么办!”回味坐起来,蹙眉。
苏妙笑眯眯地看着他,歪了歪头,浅粉色的衣裙在月色的映衬下流光溢彩,明明不是什么昂贵的衣料,徐风嫳屑之时却显得美不胜收。
回味看了她一会儿,莞尔一笑,向她伸出手。
苏妙笑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回味顺势将她揽在怀里,苏妙便背靠在他身上,给自己调整一个舒服的位置,笑嘻嘻地粘着他。她在他怀里蹭来蹭去,蹭的他觉得痒,忍不住俯下头在她抬起来的笑脸上印下轻轻一吻,引得她笑得更欢。
回味才要开口,冷不防向下望去,微怔,轻轻地说:“文书。”
“哪呢?哪呢?”苏妙一愣,伸长脖子往下看。
回味怕她掉下去,连忙搂住她不让她整个身子都探下去。饶是如此,苏妙却还是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很像文书的身影正在陆慧家门口转来转去,一遍又一遍,他应该是有话想和陆慧说吧,可是他在陆慧家门口转了半个时辰,却终是没有上前去敲门,而是转身回去了。
苏妙摩挲着下巴,见自己旁观了半个时辰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局,不由得轻轻一叹。她不会简单地用“有用”或“没用”来评价文书,人的无奈太多太多,只是觉得有些遗憾。
“你说他们会私奔吗?”她问回味。
“这不是你能插手的事。”回味对她说。
“我才不会插手,我只是好奇。”她在他怀里舒展开腰身,懒洋洋地说。
回味不答,只是替她拂了拂被风吹乱的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