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妙被拉到正中间的桌子前坐下,苏婵也被纯娘推着坐在苏妙身旁。
墙根下一张显眼的桌子上堆满了礼物,主桌上除了苏家的人,还有于巡检、满富、王豹、吴阿大一家,满满当当挤了一桌,于巡检一叠声招呼道:
“快给俩大侄女满上满上,今儿好日子,多喝两杯也不怕!”
满嫂子已经提了酒壶笑眯眯地倒了两盅酒。
“一大早都说去买东西,我还以为怎么回事,苏菜馆已经退租了还借来办生日,对刘大娘怪不好意思的。”苏妙笑着对坐在对面的房东刘嫂子歉意地道。
“嗨,也不差这一天,反正新租客也没找着。你们马上就要搬去丰州,咱们这些老客人帮着热闹一场也算是给你们送送行,你妹子跟我说时我可欢喜了,本来还想着过来帮忙筹办,可惜手艺不如你们,只能来干吃一顿了!”刘嫂子抿嘴笑道。
“是你去拜托刘大娘的?”苏妙惊讶地问苏婵。
“只有我记得你的生辰,别人都不记得,自然是我去拜……”苏婵端起瓷盅淡淡地说,还没说完,苏娴已经出现在她背后一把捂住她的嘴!
“谁说别人不记得了,你们大姐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只不过是还没想到该怎么过,却被你这丫头给抢了先!”她呵呵呵地干笑着,说。
“她一定不记得了。”苏妙在心中腹诽。
“肯定不记得。”苏婵被捂住了嘴,在心里说。
“啊呀,一眨眼你们两个已经十七岁了,真是岁月不饶人!你们长这么大,大姐还没给你们好好过过生日。早些年没机会,后来又赶上守孝连及笄礼都没过上,可怜见的!来,丫头们,这是大姐送你们俩的生辰礼,一人一个!这可是大姐花了好多银子买回来的,省着点戴。别弄坏了!”苏娴略得意地说罢。分别将两根一模一样的镶金桃花簪插在两人的发髻上,紧接着双手合十冲着两个人的后脑勺念叨,“桃花簪里有桃花。桃花之神在上,保佑这两个丫头赶快多犯几朵桃花,挑两朵最好的嫁出去!桃花之神保佑!桃花之神保佑!”
苏妙和苏婵眼尾狠狠一抽,王豹媳妇笑道:
“大妹子。你求桃花神还不如找个妥当的媒人,可惜你们要走了。我手头有几个条件绝好的小子,本来还想给妙姐儿和婵姐儿相一相呢!”
……王大嫂这种说法好像拉皮条的。
“傻子,”王豹小声笑说,“她们两个还用托媒人找。家里分明有两个现成的。”
“是呢,那俩小子若做了上门的,比外边来上门的不知道强多少倍。”于巡检浑家对苏老太和胡氏笑道。“不是我说话唐突,老奶奶和大妹子真是好福气。一个闺女顶三个小子,这么好的闺女嫁出去白便宜了婆家,要我就舍不得,招两个上门的妥妥地顶壮门户,再好不过了。”
“大嫂子说的极是,我和婆婆也是这么想的。”胡氏笑得合不拢嘴,却自谦道,“就这俩死丫头犟驴似的脾气秉性,到了婆家铁定不受待见,还是留在身边,免得去祸害人家。”
“看你说的,依我瞧这俩丫头就好,要不是我家老大已经有媳妇小的娶媳妇还早,你家这俩丫头我全要,呵呵呵……”于大娘笑得花枝乱颤。
“呵呵呵……”胡氏笑得也很灿烂。
她俩就和刘大嫂、苏老太几个人围成一圈,热闹地议论起东街西巷各家小儿女们的亲事以及夫妻生活。
苏妙眨巴了两下眼睛,苏婵无语地轻叹口气。
“烟儿他们呢?”苏妙抬起头问苏娴。
“在厨房跟舅舅忙活呢,等菜全齐了就出来。”
苏娴话音未落,苏烟已经响亮地一声吆喝,笑吟吟地大声道:
“长寿面来啦!”说话间,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已经被他得意洋洋地放在苏妙苏婵面前。
长寿面是将面粉加盐拌匀,调成面团,饧上两刻钟后,搓成中细的面条盘进油盘里,全部盘完后直接甩进开水锅煮熟捞出。再将滚开的高汤加盐、味精、胡椒粉调味,倒进盘好的面里,摆上油菜心、鹌鹑蛋和煨好的香菇,最后撒上香菜和榨菜丁。这种面最有趣的地方是,看似一碗,其实这一碗是由一根长长的面条构成的,面条越长,福气越多。
“这碗里我煮了两根哦,二姐和三姐一人一根,要慢慢的吃,千万别咬断了!”苏烟严肃着表情道。
“闻着好香啊!”苏妙吸了吸鼻子,笑赞。
“那当然,这高汤我可炖了一天呢!”苏烟得意洋洋地翘起下巴,说。
“你不让咬断,可面头儿在哪儿呢,没有头儿哪可能不咬断。”苏婵先拿起筷子,在面碗里轻轻扒拉,说。
“嗳?我明明把头儿放在最上面了!咦?头儿呢?头儿呢?”他拿起筷子弯着腰在面碗里小心翼翼地翻找,一边翻找一边焦急地咕哝。
苏妙苏婵捏着筷子,无语地看着他。
“你上那边找去!”宁乐挤开撅着屁股找面条的一头的苏烟,将两个发黄泛黑的面团放在桌上,别过脸去,生硬地对姐妹俩道,“吃吧!”
“这是……什么玩意儿?”苏妙苏婵齐齐盯着盘子里的可疑物体,类似于包子的东西,看起来却很粗糙,不是白胖白胖的反而是黑黄黑黄的,这品相不仅让人连本来的食欲都丧失掉,还会带给人一种吃进去一定会肚子痛的预感。线条不规则的包子顶端还立起来一个小揪儿,小揪儿上还染着红胭脂,很像没烧透的木炭被染上两团红脸蛋的感觉。
“玩意儿?这才不是玩意儿!这是寿桃包啦!快吃!”宁乐脸涨红,没好气地大声嚷起来。君子远离庖厨,他也觉得很羞耻,可他又没有银子买礼物。攒的那点零钱还要用在将来去赶考,于是在苏烟的建议下他去求胡大舅教他做寿桃包。胡大舅倒是个好人没有不耐烦,他却手比脚还笨,这已经是学习以来做得最好的一次了。他一边别过脸去装作生气又不耐烦的样子,一边用眼角偷看她们俩。
苏妙和苏婵对视一眼。
“我不吃。”苏婵斩钉截铁地说。
“白痴女人,你说什么!”宁乐炸毛了,差点蹦起来。
“你叫谁是‘白痴女人’。小矮子!”苏婵冷飕飕道。
“你说谁‘小矮子!’”
“你有我高吗。不是‘小矮子’是什么?”苏婵凉凉地问。
宁乐怒不可遏,冲着她高声叫喊:“白痴女!瘦竹竿!木板脸!”
“傻瓜男,小短腿。野猪脑。”苏婵用平淡的语气进行恶劣的人身攻击。
“你……你……”宁乐火冒三丈,就快要脑出血了,偏他读了那么多书却说不过她,他的肺子都要气炸了。恼火地瞪着她,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旁人无语地掏掏耳朵。这两个人是三岁小孩吗?
苏妙夹起一只卖相古怪的寿桃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苏婵嘴里,笑眯眯地说:
“婵儿,不可以浪费别人的心意,要满怀感激地吃进去。”
苏婵猝不及防被她得逞。叼着黑乎乎的寿桃包看着她,平板着嗓音,含糊不清地问:
“要是别人热情地请我吃屎。我也要心怀感激地吃进去吗?”
噗!
不知道有几个人同时喷了,总之现场出现了几起小规模骚动。
“不许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么恶心的话。”苏妙严肃教育。夹起另一只寿桃包放进嘴里,慢慢吃起来。
豆沙馅的寿桃包,豆沙有点糊但还算香甜,虽然面发死,外观难看,吃起来的感觉却不错,有一种无形的东西暖洋洋地蕴含在其中,看不到,却品味得到。
“还不错嘛。”她弯起秀眉,粲然笑起来。
宁乐心里一松。
“幸好没到会坏肚子的程度。”苏婵咕咕哝哝地说。
宁乐瞪了她一眼。
“总之多谢多谢,从来没下过厨的大少爷,辛苦你了。”苏妙笑眯眯地道,顿了顿,说,“婵儿,道谢!”
苏婵却含糊不清地咕哝着:“豆沙糊了,面好硬,红点是你拿化妆用的胭脂染的吗,化妆用的胭脂能吃吗……”
“婵儿。”苏妙唤道。
“多谢。”苏婵从喉咙里咕哝了句。
她竟然坦率地道谢了,宁乐生硬地哼了一声,别过脸去。
“找到啦!”苏烟忽然欢呼起来,满头是汗地重新移过面碗,大声道,“二姐三姐,找到头儿了,你们快吃,千万别咬断了,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做出来这么长的面条!对了,面条太长,你们干脆站起来吃吧!”
好好一碗长寿面被他翻的乱七八糟,鹌鹑蛋和菜心也不知道哪去了,榨菜丁香菜末也散了,两根面头儿倒是露了出来,静静地躺在汤面之上。
苏妙和苏婵站起来,拿着筷子一人夹起一根,在众人的笑声和起哄声中弯下腰吃面条。
刘大嫂看着她们俩并排立在一起,啧啧称赞道:“这两个大姑娘站一起,如花似玉的,真好!”
“可不是!”满嫂子随声附和。
“妙姐儿和婵姐儿竟是双生妹,要是不说我还真不知道,之前我以为今天只是妙姐儿过生日哩,来了才知道她姐俩是同一天。”吴大嫂笑说。
“虽是双生的,却一点不像,双生妹像到分不出来就有趣了,我亲戚家两个丫头就是双生的,一模一样,连家里人都分不出来。”
“妙姐儿和婵姐儿虽然一点不像,可妙姐儿长得灵气,婵姐儿长得英气,哪一个模样都不差,个高挑还能干,大妹子有福气!”于大娘拍着胡氏的手,笑说。
胡氏只是笑,也不说话。
“啊!”就在这时,全神贯注地盯着姐姐们吃面的苏烟忽然尖叫了一声,错愕地望着苏婵将一根长寿面咬断成两截,苏婵自己也愣住了,筷子夹着下半段,顿了顿,将叼着的半截面条吸进去,歉意地望着小脸青白交错的苏烟,苏烟看着她,扁起嫣红的小嘴儿,那表情仿佛要哭出来了,“三姐是笨蛋!”
话音刚落,喧闹的现场有一瞬的静止,苏烟敏锐地望过去,却见苏妙不小心也将一根长长的面条咬断,筷子夹着一头,见他望过来,赶紧将那一头塞进嘴里,佯作无事。苏烟这回真哭出来了,他费了好大工夫失败了许多次才做出来三尺长的长寿面,泪眼汪汪的,他委委屈屈地道:
“二姐是大笨蛋!”
“……”凭什么老三是“笨蛋”,到了她这儿就成“大笨蛋”了?
苏妙和苏婵花了好半天才将苏烟哄高兴了,两个人把面吃完,青菜香菇鹌鹑蛋一人一个,连汤也一人一半喝光了,他才重新高兴起来,笑成一朵花。
刘嫂子们在一边看着,于大娘笑着问胡氏:
“烟哥儿也大了,又中了县试这么有出息,婚事该合计合计了吧?”
“他小孩子心性,还是再等两年,等书念得稳当点了再做打算,省得误了人家闺女。”胡氏笑说。
“依我看烟哥儿好,脾气模样都是百里挑一的,将来肯定是个疼媳妇的。你们走的太急,我亲戚里有个姑娘,模样性子也都是百里挑一的,那孩子又孝顺,比烟哥儿大两岁,是个会照顾人的,人也能干,她姑家在丰州开了个米铺,她在她姑家帮忙……”
胡氏只是抿嘴笑,听她说,也不细问。
“什么味儿这么香?”刘大嫂吸了吸鼻子,忽然道。
众人也闻到了这股子浓郁诱人的香味,均停止交谈,循着味道望过去,却见回味手里端着一个砂锅不紧不慢地走到苏妙面前,放在桌上,掀开盖子,一股更为醇厚的香味扑面而来,诱得人食指大动。
苏妙惊诧地望着砂锅,内里的菜肴色泽红亮,酱香浓厚,汤鲜味醇,风味独特,极是美味撩人:
“这个是……”
“红烧羊肉。”回味淡淡回答。
“你去哪买的羊肉?”苏妙抬头看着他,越发吃惊地问。
“刚好有贩羊的船路过,我就买了一只。”回味眼眸微闪,平声回答。
“最近有贩羊的船吗?”陈六小声问陈五。
“没看过啊。”陈五狐疑地摇摇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