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她?”有声音隐约传入耳朵,陷在黑暗中的苏妙不由得蹙了蹙眉尖。
“就是她,老爷。”恍若暮钟的声音回答。
“嗯?”百转千回的一声轻哼响起,似在狐疑,“她哪里好,还不如魏家那根呆木头!”
室内安静下来,另一个人显然不知该如何搭腔。
“这狐狸是怎么回事?”先前的人问。
“正抓人时这只狐狸突然钻进来,大概是这姑娘养的,奴才怕人看见,就连它一起带来的。”
“哦?还是个护主的,好家伙!”被称作“老爷”的男人饶有兴致地说,向坐在苏妙胸口的小狐狸伸出手,想摸,“唔!这狐狸怎么还咬人!”
“老爷,狐狸是这姑娘养的,不是你养的。”他的手下无语地提醒。
“说的也是。”那人笑笑,接着对平卧在床上的苏妙温和地道,“姑娘,醒了就起来吧。”
这人到底是谁,干吗用一副跟她很熟的口吻?
苏妙被迫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因为一直陷入黑暗中,再次睁开眼睛时被窗外透进来的阳光晃了一下,接着双眸本能地望向坐在床边的人,并逐渐聚焦。
这一聚焦不要紧,竟比才接触到阳光时还要刺目地被闪了一下!
一个十分漂亮的男人正笑眯眯地坐在床边,说漂亮还不够,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男人,二十七八岁年纪,线条优美的瓜子脸,眼窝深邃瞳仁漆黑,鼻梁笔直鼻尖挺翘。长而卷曲的睫毛,红而锋锐的嘴唇,这大概是苏妙看过的男人里五官最标致的。脖颈修长细腻,肤色剔透奇白,一头柔直顺滑的长发服帖地披散在身上,竟是从头至尾的雪白,没有半点杂色。这一头雪白的长发非但没有减损他的美貌。反而让人越发觉得这个人容颜美艳。有种不可方物的感觉。他身材颀长,即使是坐着也比普通人高出一大截,苏妙猜测他的身高在一米九以上。身材虽细长却精壮。尽管室内还算温暖大冬天里他却只穿了一件大红色的丝绸长袍,虽然苏妙不知道那丝绸的名字,却觉得那定是一种非常非常贵的丝绸。衣带松松垮垮地系着,衣领都没有铺平整。一道长长的疤痕从他的耳根一直蔓延到衣领里,因为他肤色白。这道疤痕看得更明显,苏妙想若是这道伤痕再深一点,也许眼前的这个人脑袋就要掉了。
眼睛只在他的脖子上扫了一下便移开,盯着人看是很不礼貌的。苏妙调整好心绪,搂着因为见她醒来十分兴奋频频想献吻的小狐狸,在宽阔的房间内看了一圈。感受着身下微微的波动似潮水起伏,一愣。问面前的美人儿:
“我是在船上?”
“咦?你挺聪明嘛!”白发美人一阵惊奇,重新上下打量她,虽然突然被掳来,醒了之后却没有半点慌张,这一份沉稳与镇定无论是以她的性别还是年龄都是难得的,特别是她在看到自己的疤痕时没有惊讶没有惊吓反而很有礼貌地避开眼睛装作没看见,不由得笑起来,“看来味味的眼光有点长进,你这丫头有意思!”
味味?
苏妙被他肉麻的语气弄得浑身一颤,狐疑地望着面前的白发美人:
“你说的‘味味’是指回味吗?你是……他哥哥?”
她话还没说完,面前的人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一边笑一边对身旁体魄魁梧肤色黝黑,脸上从眉梢到下巴同样是一道弯曲伤痕,年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道:
“毅之,你听见了吗,她说我是味味的哥哥!”
毅之被他用力拍着,无语地别过头去,眉角狠狠一抽:这有什么好笑的?
苏妙愕然地看着面前这人笑得前仰后合,心里诧然地想:这人脑子没问题吧?
白发美人笑够了,满面红晕地望着苏妙,对她说:
“我是味味的爹,亲爹哦!”
“哈……哈?!”苏妙大吃一惊,想着回味再看向眼前的人,先不说这个长相,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愕然询问,“伯父你今年贵庚啊?”
这张脸嫩得没有一点皱纹,他竟然说他是回味的亲爹,他到底几岁生的儿子?
“别叫我‘伯父’,我还很年轻,”回爹轻柔地执起苏妙的手,如春花般艳丽的脸凑近,笑眯眯说,“叫我‘叔父’就好了。”说着空着的右手突然打了个响指,将赫然出现的一朵小菊花塞进她手里。
苏妙盯着手中的小菊花,嘴角不由自主地抽了抽,虽然凭第一印象来判断一个人是很冒失的,但眼前这个人……她有点理解回味为什么会离家出走了。
“你真是回味的爹?”苏妙狐疑地将他打量一番,“长得不像。”
“怎么不像!眼睛!眼睛!你看!一模一样!”回爹闻言,十分不满地再次凑过来,指着自己的眼睛对她强调。
苏妙愣了愣,仔细看了一阵:“啊!都是深眼窝!”
“没错吧!”回爹得意洋洋地笑起来,顿了顿,仿佛想到了什么,唇角的笑容也随之变得柔和起来,“不过基本上那孩子长得像他娘,不,除了眼睛,一模一样,连脾气秉性都是,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哦。”她差不多该回去准备晚餐了,“回爹你把我抓来到底想干吗?”
“不要叫我回爹!”回爹不满地说,顿了顿,挠挠雪白的长发,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我想见味味嘛,可是味味叫我不要来,孩子他娘也叫我少管他。如果味味知道我来了一定会生气,说不定又跑了。如果孩子他娘知道我不听她的话偷偷跑来见味味……”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紧接着沮丧地轻叹口气,“夹在他们娘两个中间,我真命苦!”
“……你是说。不是你把他从家里赶出来的,是他娘把他从家里赶出来的?”
“咦?没人把他从家里赶出来,他娘只不过是说让他出来冷静一下脑子。哎?莫非味味误会了?也对了,他娘说话向来很容易让人误会。不过他好不容易给家里去封信,却干巴巴地叫人把他的行李收拾了送过来,他娘很生气,的确有叫他别回来。不过那是气话。猛鬼峡出事时他娘很担心的。”回爹又一次伤脑筋地叹了口气。
“大叔,你们家真是开酒楼的?”
“哎?嗯!我们的确开了一个酒楼!”回爹点点头,虽然对她叫“大叔”很不满。总比叫“回爹”好听。
“你不像是从事餐饮业的。”
回爹一愣,这姑娘的眼睛真毒,笑答:
“不是我,是他娘。我只负责出钱,酒楼是他娘在经营。”
苏妙点点头。岳梁国虽然不是没有女性厨师,但是很少,没想到回味的娘就是其中一位。
“你们可知道,回味已经失去了味觉?”
回爹的表情是明显一愣。紧接着长长地叹了口气,揉着太阳穴头痛地道:
“原来如此。”
“虽然我对他人的私隐并不愿意过问,既然大叔把我抓了来。回味离家出走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唉!发生了许多许多事,他娘对他一直很严厉。他本身又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他娘心里是希望他能修炼出最最出色的手艺的,在我看来味味已经足够出色了,许多人也都这么认为,只有他娘认为还不够。我是不会煮菜,所以他娘从来不和我说这些事,但是有一次她和我说,味味做出来的东西空有其表,没有心,刻板,拘谨,是连‘平淡’都够不上的味道。她是这样说的,我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不过就是煮个菜,哪来那么毛病,能吃不就好了。后来他又经过了许多不顺心的事,其实他娘也不是故意的,当然我也有不好,没问一问他的意思,总之很多事之后他和他娘大吵一架,他娘说话的确过分了些,说他能有那种成就全是靠家里,出了家门什么都不是,要他出去好好清醒一下脑子。他娘也真是,就算是靠家里,又有什么不好,谁出生后不是靠家里。”回爹咕咕哝哝地说。
原来是这样。
苏妙沉默下来。
回爹也沉默下来。
两人沉默一阵,苏妙先开口,疑惑地问:
“那大叔你把我抓来到底想做什么?”
“我又不能见味味,听说有个姑娘和味味走得很近,味味他在女人上又没有经验,我担心他被坏女人骗,所以不放心过来看看。”
“……你想太多了。”她该夸他为人诚实说话坦白吗?
“你喜欢我家味味吗?”回爹忽然兴致勃勃地直冲着她的脸问。
“哈?你想多了。”
“怎么,你不喜欢?我家味味哪里不好,你竟然不喜欢他!”回爹十分不满,怒道。
“……大叔你要是没事我就回去了。”苏妙避开他靠过来放大在她眼前的脸,说着,从床上跳下地拍拍裙摆,“你也放心地回去吧,回味在我们家有吃有喝也不会吃亏,若是哪天想回去了我会好好地把他送上船让他回去。”
“你这姑娘说话真像个汉子,”回爹笑眯眯地看着她,“倒是有点像他娘当年的性子。”
他打了个响指,毅之就从旁边的小桌上捧起一只楠木盒子,走到苏妙面前打开。
一盒黄澄澄的金子差点亮瞎苏妙的眼!
“这个是?”她狐疑地问回爹。
“我担心味味身上的钱不够,毕竟某人让我家味味白干活连工钱都不给。”
“我当初并不十分想雇佣他,也不会养吃白食的人,这则契约是我和他双方同意了的,我说我可以替他出船费,是他自己要留下来。”苏妙认真地说。
“是是,那还真是麻烦你了。总之这个又不能直接给他,你就代他收着,以备不时之需,这个不必让他知道。”
苏妙想了想,虽然接下很麻烦,但她也不是不理解父母担心孩子的心,接过来淡定地合上盖子,对回爹说:
“我该回去了。”
回爹盯着她的脸点点头,吩咐:“岩之,送苏姑娘回去。”
有人从外面走来,竟和刀疤脸大叔毅之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这人脸上没刀疤。
“他们是双生子。”回爹见苏妙愣住了,含笑解释。
苏妙回过神,点点头,淡声道了句:“大叔,那我就先告辞了。”说罢,一手搂着小狐狸一手抱着钱箱,跟着岩之径直去了。
回爹歪靠在卧榻上笑眯眯地望着悬挂在门上仍旧在摇晃的竹帘,过了一会儿,问:
“毅之,你觉得那丫头如何?”
“……虽然出身市井,倒没有小家子气,虽及不上夫人,看起来倒是个不错的姑娘。”毅之沉默片刻,回答。
“我倒是不太满意,不过不管是谁都好,赶紧让味味忘了魏家那根呆木头吧,不然味味就要恨我一辈子了!”一想到这里他的头又痛起来,抚额,长长地叹了口气,“小时候明明是那么可爱的孩子,现在却连‘爹’都不叫了,就为了一根呆木头,毅之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毅之无语地看了他一眼,明明在那事之前就已经不叫“爹”了,再说人家好歹是“岳梁国第一美人”,一口一个“呆木头”,青山伯会抗议的好吧!
那位叫“岩之”的大叔驾马车送苏妙到吉祥巷附近,苏妙就请他回去了,先回家将钱箱收起来,这才抱着小狐狸步行回到苏菜馆。苏娴自然又是对她一顿抱怨,问她突然失踪去哪了,苏妙搪塞过去,回到厨房,对上的是回味很阴沉的脸。
“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多少遍!”
“散步,散步去啦。”苏妙刻意忽略他可怕的脸色,草草回答,将小狐狸放到后门外的狗屋里。
回味因为生气,一下午不搭理苏妙,直到打烊后心情才终于好转起来,苏妙趁机问:
“对了,你爹今年多大年纪?”
“啊?”回味愣住了。
“我突然想起来,你若是独生子,你爹娘应该很年轻吧?”
“我不是独生子,我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我爹二十七岁有的我。”回味漫不经心地回答。
二十七岁?回味十七岁,也就是说……
苏妙脊背一寒:大叔,你是天山童姥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