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如何?”四道菜尝遍,苏妙放下筷子,啜口茶漱了漱,问正在试菜的回味。
回味半垂着眼帘嚼了片刻,不太情愿地咽下去,顿一顿,心不在焉地回答:
“烟儿做的菜我好歹还能模模糊糊品出点味道,这个……确实没什么滋味。”
立在一旁的阿阳闻言,面部表情很是尴尬,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反驳什么。
苏妙沉吟片刻,抬头,含笑问他:
“程叔也留在这里工作了?”程叔程铁,是教苏婵拳脚的师父,也是原品鲜楼的副厨长,那人也很传奇,年轻时候当过兵打过仗做过买卖据说还当过山贼,半路改行做了厨子在这个行当里却混得风生水起,苏东出狱后程铁来见过他一次,却没对苏东提起之后的打算,苏东也不好意思问。
“没有,程叔说东家不在就不想干了,佟四少几次三番派人去请,他就是不应,虽仍住在碧波巷里,现在却在家开了个武馆教拳。”
苏妙沉默下来,程铁性子倔强,做事随性,又没有妻子儿女牵绊,他属于生活得无所顾忌的那种人。
点了点头,她没有再动盘子里的菜,放下两锭银子,站起身,对回味淡声道:
“走吧。”
回味起身,一言不发地跟着她。
“二、二姑娘,你这还没吃呢……”阿阳见她才吃了一口就要走,不解又心慌,想起四少和周厨长之前都吩咐过他要留意二姑娘的反应,硬着头皮赔笑道。
苏妙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带着很明显的轻蔑与不满,温柔却锋锐地笑说:
“虽然我不爱浪费食物,但作为我最熟悉的菜肴却被做成这等水准我实在无法接受。荔枝肉颜色太重,油脂还没有翻到火候就出锅,这样的失误实在低级;菊花鲈鱼球裹粉太厚,鱼肉上应该用直刀剞半指节宽零点三三深的花刀,味道我就不说了。这是十分重视刀工的菜。周诚的刀工却没有半点进步,实在让人不好恭维;至于酱汁煎鱼和豆腐煲我更无话可说,他从以前就总是瞧不起那些在他看来不起眼的菜色。所以才一直没有长进。近两年没见,我本以为他会让我刮目相看,没想到水准却下降很多,调味比以前更拿捏不准。蔬菜煮过头,味道欠缺变化。食材虽然高级却无法善用。如果不能保持菜的品质,即使还挂着原来的招牌,这里还不如一个三流酒楼。虽然够不上难吃,我却不想再来第二次。我还以为他偷了父亲传家的私房菜谱厨艺能有多少长进。也对,做菜也需要天分,这样的手艺。还是别再做父亲从前的招牌菜了。品鲜楼之前开了许多年,用这样的手艺被人和从前的东家比较。这已经不是会不会丢人的问题了,你去帮我问问周诚,他都没有自尊吗?”
她说话时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一楼的许多食客都怔住了,有些反应快听到了“偷”这种重大消息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阿阳已经被她铿锵有力的一席话弄蒙了,竟不知该回答什么妥当,讪讪无言。
回味下意识摸摸鼻子,他现在终于体会到她对自己很温柔了,即使他煮的菜让她再不满意,她也没有用今天这样恶毒的话语去对他进行人身攻击,明明是个温煦灿烂的人,竟有一张比从前的他还要毒辣的嘴巴,真是让他大开眼界,真想看看被这样锋利批判的那个人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二楼,一间隐蔽的包厢里,兴味盎然的笑声响起,纤长的手指拂过嘴唇,佟染望着楼下的热闹,忍不住笑得更欢:
“好一张伶牙利嘴,苏二姑娘,有意思!”
“虚张声势罢了。”佟飞面无表情地说,“任她大肆评论下去,对我们酒楼会有很大的影响。”
“虽然确有夸大,但她指出的地方却是正确的,这丫头是同行。”佟染微笑着,摩挲着嘴唇饶有兴味地望着楼下的人,“之前虽听说过品鲜楼最终是要交到苏二姑娘手里的,周诚那小子却说她连切菜都做不到,你说他说的是真是假?”
佟飞看了他一眼,冷淡地回答:“是真是假,现在的她都与品鲜楼没有关系。”
佟染笑笑,目光在对面掠过,又一次来了兴致,抿嘴笑道:“有好戏瞧了!”
佟飞顺着他的目光,正看见立在二楼楼梯口因为苏妙一针见血的评判气得脸色铁青的周诚,皱了皱眉。
苏妙说完自己的话,转身悠然离去,旁若无人。
回味默默地跟在她身后,两人才走出品鲜楼不远,背后气愤至极的喝吼声由远及近而来:
“苏妙!”
回味微怔,先回头,一个魁梧高大相貌方正肤色黝黑的青年正向苏妙气势汹汹地冲过来,心里本能地讨厌起来,他上前一步拦在苏妙面前。
苏妙眉梢一挑,脚步顿了顿,回过身,绕开拦在面前的回味,负手立在长街上等着周诚冲过来。
回味见她竟然绕过去了,心里的那股子讨厌越发强烈。
周诚径直冲到苏妙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苏妙已经率先笑眯眯地开口:
“哟,这不是前任大师兄吗,也没多长时间不见怎么就胖成球了,莫非是因为换了新主子,每天被喂的太好了?”
胖、胖成球?被喂的太好了?
这女人的嘴巴真是恶毒,这样笑眯眯的表情更加恶毒!
周诚被气了个倒仰,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厉声吼叫道:
“死贱人,你说什么?!”
苏妙很有先见之明地用手堵住耳朵,厌烦地看了他一眼,没兴致地淡声道:
“你就是为了练嗓门才追出来的?无聊!”转身要走。
周诚面色铁青,连头发梢都因为气急败坏在用力地颤抖,咬牙怒喝道:
“苏妙。你站住!你一个连菜刀都拿不动的贱蹄子有什么资格对我做的菜放肆评论?你以为你是谁,这里已经不是你家了,你已经不是品鲜楼的二姑娘了,这家品鲜楼已经被卖给佟家,现在的你只不过是一个无知的村姑罢了,你也敢跑到这里来撒野,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丢人!”
苏妙回过头。瞥了他一眼。不屑地道:
“你算哪根葱,有什么资格替我丢人?”
回味的嘴角狠狠一抽,问题是这个吗?
苏妙已经背着手漫不经心地走到周诚面前。俯下身在他的衣服上闻了闻,就在周诚吓了一跳瞠目结舌时,她摸摸鼻子,冷哼一声:
“说废话之前先把烟戒了如何。为他人准备食物的人身上怎么可以有这种污浊的味道。”
周诚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染上的坏毛病,喜欢抽旱烟。苏东生前为此没少说过他,他却一直戒不掉。
周诚呆了一呆,紧接着如被戳穿了往日的难堪时般怒不可遏。
“我可不是信口胡说哦。”苏妙直起身,望着他青白交错就快要扭曲成一团的脸。轻淡地道,“我这次来本是想看看你的手艺究竟有多少长进,毕竟你把父亲的私房菜谱弄到手也有一段时日了。虽然那时说是为了想好好练习给父亲一个惊喜,没想到拿到手却跑了。不过你的手艺竟然比从前还要差劲,也太对不起那本菜谱了。你都没有自知之明吗,这样的你是撑不起品鲜楼的,父亲的手艺你一成都没学到,担当起压根就不相称的厨长倒是学会了嚣张。老实说你是因为父亲最终决定要将品鲜楼交给我而不是你,所以才选择背叛父亲的吧,呵,你对自己的自信已经到了让我觉得好笑的地步,四道招牌菜你已经练了多少年了,现在却还能做出那种水准,拥有这样手艺的你也只配当个倒插门吃软饭罢了!”
周诚已经被这样恶毒的人身攻击气成了渣,脸色涨红发青,鼻翼因为内心激动张得大大的,瞳仁剧烈地抽缩着燃烧起熊熊的烈火,他扬起手冲着苏妙的小脸一巴掌扇下去!
回味双眸寒光一闪,就要上前。
苏妙却一把扣住周诚的手腕,她身高修长,在周诚面前并不逊色,一个利落的背负投将他稳当当地重摔在地,她好歹也是个六段,摔他还是很容易的。
迈出去的脚步收回来,回味发现今天好像没有他出场的机会,于是老老实实地呆在一旁,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都不能惹这个女人,因为看起来很可怕的样子。
周诚重重摔在地上,一瞬间差点被摔断气,还没来得及唉哟,一脚重重踏在胸口,让他又一次差点背过气去!
“苏二姑娘,脚下留情!”一声极富有磁性的男低音带着性感的慵懒悠然响起,华衣公子面如春风,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摇着牡丹折扇,一双细长的柳叶眼含笑望着苏妙,温声道,“那是我们品鲜楼的厨长,若你伤了他,我们品鲜楼会很为难的。”
他在“品鲜楼”三个字上加了重音。
被一个女人当街踩在脚下实在丢人,周诚扎挣着想要起来,却被苏妙一脚踢中脑门复又倒下。苏妙一脚踏在他的喉结上,看了一眼面如春晓之花,干净清澈的佟染,歪头想了想,说:
“可是品鲜楼现在是你的又不是我的,你为难与我何干?是他先出手的,我们苏家喂了他这么多年,被他反咬第一口是我们笨,还想再咬第二口那可不行。”她低下头,望着狠瞪着她仿佛要撕烂她的周诚,微微一笑,“得好好教导规矩才行。”
“你、不是苏妙。”周诚被她的脚踩住脖子,怎么也挣扎不起来,恶狠狠地瞪着她,忽然自牙缝间重重吐出一句。
苏妙看着他,顿了顿,弯起眉眼,粲然一笑,露出两行白牙:“讨厌啦,我和你可是即使只有一块糕我也会分给你一大半的交情,你现在竟然说这样的话,我好伤心!”足尖用力,在他的脖子上重重碾了碾。
这女人真可怕!
这是回味和佟染此时的心理活动。
佟染的眸光在回味的脸上扫过,垂下去的眸子闪了闪,接着又一脸平静地望向苏妙。
苏妙踹够了,也算是替已经香消玉殒的前任苏妙出气了,举头望向品鲜楼的匾额,顿了顿,含笑询问佟染:
“这块匾是我爹得来的,能还我吗?“
天真发问时像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佟染微怔,笑着回答:
“不行,这个是我买下的。”
苏妙唇角的笑容收敛起一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淡声道:
“也是呢。”收回脚,转身,扬长而去。
很平常的最后一眼却让佟染有些不舒服,他感受到了一丝让他觉得可笑的危险,不由得再度望向回味。
回味觉察到他的目光,却没有理会,转身,跟着苏妙走了。
终于能够站起来的周诚面子里子全没了,强烈的愤怒与羞耻让他几乎疯狂起来,挥起拳头大吼着向已经走远的苏妙冲过去!
回味正漫不经心地跟在苏妙身后,暴跳如雷的周诚挥舞拳头大叫着冲过来,他皱了皱眉,不耐地转身,格挡住周诚的拳头,飞起一脚,周诚整个人凌空飞起,伴随着咚的一声闷响,狠狠地飞撞在品鲜楼的门柱上,挂着!
“啊,飞起来了!”苏妙惊叹地瞪大眼睛,紧接着亮闪闪地望向回味,“好厉害!”
回味被她这样的眼光注视,得意起来,顺手在她的头上摩挲两下,趁机教育:“女孩子不要在街上打架,很难看的。”
这人有点得寸进尺,苏妙的嘴角狠狠一抽,拂开回味的手,转身。回味不以为意地笑笑,跟上她,两人并肩走远了。
“那人,有点眼熟。”佟染立在台阶上,无视也不知还有没有气的周诚,盯着回味的背影淡声道。
“回家的小少爷,上次厨王争霸赛让四少惨败的那位。”佟飞面无表情地回答。
啪!
手中扇柄折断,佟染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已经记起来了,不用说得这么详细。”
佟飞看了一眼还挂在柱子上的周诚,问:“他,降级吗?”
“先留着,总觉得留着他事情才会变得更有趣。”佟染丢下折断了的扇子,含笑说着,转身,进入酒楼。(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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