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雨季日益临近,碧波潋滟的清江又一次迎来航运旺季。清江中游的长乐镇上,长乐街依旧熙熙攘攘,其中最热闹的地段自然要数苏记了。
午餐高峰期,苏记小吃摊周围如往常一样摆了许多小板凳,一群打赤膊的汉子端着饭碗一边大口吃一边放声说笑,简易餐桌整整一圈都挤得满满当当,甚至还有人干脆席地而坐。
小个子得福猫着腰往来穿梭上菜端饭,钱小哥时不时过来送酒,苏妙站在推车后面专注地制作着鱼皮馄饨,苏烟立在她身旁,一边包馄饨一边偷眼瞧苏妙制作面皮,将去皮洗净切成细丁的黑鱼肉放在番薯淀粉上,一面用木棍敲打一面撒干淀粉,直至敲打成面皮状,再制成长方形的馄饨皮子。将虾蓉、盐、胡椒粉、蛋清、淀粉、味精、猪肉拌匀搅打上劲后做馅,包成馄饨下锅煮熟。馄饨的汤底却是用清鸡汤,烧沸后加盐、胡椒粉调味,淋熟猪油起锅倒在馄饨里,撒上香葱末。
长乐镇的春夏交替之际虽然时常厚云压顶却始终不降雨,天气异常闷热,又因为邻近清江气候潮湿,汗全被潮气堵在毛孔里,虽热得不行却流不出来,导致干体力活的汉子们怨天怨地叫苦不停,连脾气也变得比往日更加暴躁,这种时候正应该大口吃一碗热腾腾又美味的馄饨让汗全发出来,之后散一散再去清江里痛痛快快地洗个澡,等身子从里到外都舒畅了,苏妙的耳根子也就清静了。
“烟哥儿,水滚了!”吴阿大坐在桌前喝着小酒,见水开了苏烟还在盯着苏妙的手,出声提醒。
苏烟回过神,见桌边的人都看着他,连苏妙亦狐疑地望过来,脸刷地涨红,草草应了句,垂着头下馄饨翻搅。
“烟哥儿是打算一直跟着小大姐学厨,之后自己开店?”吴阿大笑问。
苏烟笑起来,显然很喜欢这个话题,眼神闪亮,才要回答,苏妙先笑说:
“不管将来干什么,烟儿还小,书还是要念的,等存够了积蓄我就送他去学堂。”
苏烟面色微变,望向苏妙,嘴唇动了动,又怯怯地低下头,似整个人都灰蒙起来。
“也对,小子不比闺女,还是该多念点书,将来才不至于太艰难。”吴阿大深以为然地点头。
长乐镇过去全是大字不识的渔民船工,到苏烟这一代大概因为经济条件已经到水准了,长乐镇开始相信“知识就是力量”,凡家里不算太穷的都会送孩子念学堂,不全是为功名,也是希望自己孩子别像自己是个睁眼瞎,吴阿大家四个孩子已经有两个进了镇上的学塾。
“……我觉得做厨子一点也不艰难。”苏烟垂着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别人没听清苏妙却听见了,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苏婵没精打采地回来,将外卖食盒放在桌上,因为天气不好,她最近的脾气也很爆,扭头见苏娴正坐在凳子上哼着小曲举着镜子拔眉毛,走过去十分不爽地道:
“你到底是来帮忙的还是来坐着的?”
苏娴正全神贯注地修眉毛,闻声吓了一跳,皱皱眉:
“你烦死了,一上午的碗都是我洗的,现在不过歇一会儿你乱叫什么,我可是累了一上午!”
“谁不是累了一上午,那些碗明明是我帮你一起洗的!”
“你还真爱计较,我又没说是我一个人洗的。”苏娴对着镜子整理长发,漫不经心地说。
“二姐忙成那样你不去帮忙,理直气壮坐在这里偷懒,你对得起二姐发给你的工钱吗?”苏婵火大地质问。
苏娴放下镜子,瞅着她:“我哪有偷懒,我只不过歇一会,再说我又不会做鱼皮馄饨,去帮忙只会添乱。”
“你不会学吗,你跟着出摊都多久了,竟然连煮汤都帮不上忙!”
“要是那么容易学我也能去开馆子了,你比我时间还长你自己还不是笨得像头猪,我好歹能打下手你可是连猪肉片都切不好!”
“……你强词夺理!”精神与环境压力过大的苏婵已经七窍生烟了。
苏烟无语地轻叹口气,垂着头疲惫地道:“又吵起来了!”
自从苏娴苏婵不再彼此无视,吵架的次数反倒与日俱增,已经直逼苏老太和胡氏的争吵频率。
吴阿大嘿嘿笑道:“小大姐的姐妹们真是热闹!”
“大姐,麻烦你把碗洗洗,婵儿,西码头送外卖。”苏妙垂着眼一字一顿地说,“只吵架不干活让客人觉得不愉快的人,月底工钱减半。”
一阵静默后,苏婵拎起外卖盒子转身就走,苏娴揣了镜子提起堆满碗筷的水桶向江边去,才走两步,王豹迈着八字步迎面走来,自从在这里偶遇苏娴他就一反常态几乎天天来,将苏娴上下打量一番,笑嘻嘻搭讪:
“小娘子今儿也这么水灵!”
苏娴不屑地啐了一口:“没银子长得又丑,少来跟老娘搭讪!”眼皮子没夹一下,径自走了。
“大哥,你没事吧?”张虎无限同情地望着明显受到打击的王豹。
“我很穷?”整体变白的王豹望向苏妙,不甘地问。
苏妙递上一杯糖水以示安慰:“我大姐是喜欢活在梦幻里的类型,王大哥还是去找个能脚踏实地过日子的小娘子吧。”
“我很丑?”王豹不依不饶地追问。
苏妙看了他一阵,偏过头去自语道:“今天好忙!”继续包馄饨。
“大哥,冷静啊!”张虎苦心劝解,却被王豹重重拍了一巴掌。
就在这时,满富、黑子并肩走来,头上带伤缠着绷带,苏妙吓了一跳,忙问:
“满富哥,黑子哥,头上怎么伤了?”
“前天夜里才走到飞鱼岛那边就遇上了大风,船好悬没翻了,差点回不来!”满富挤了两个空位坐下,心有余悸地说。
“啊,这事我也听说了,大前天开始飞鱼岛周围连刮风带下雨,江上掀起老高的浪,飞鱼岛东边的猛鬼峡还发了山洪把路过的好些个船给砸翻掀翻了,你们没往东边去就对了,听说东边航道的船没有一个生还的!”王豹严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