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除夕夜是苏妙过的最悲惨的一年,好好的除夕夜,阖家团圆开开心心的日子,她却要在无极宫里跟皇上两个人吃饭。
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来大年夜她需要跟未来夫君的大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吃晚饭的理由。虽然梁铄的脸还没像老头子那么糟糕,可他就是个老头子,她一点也不想跟他吃饭。
年夜饭的二十道菜还都是她做的,她入行许多年,这还是头一次主动给人做霸王餐,估计梁铄不打算付钱给她。
晚饭时她很无聊,胃口全无。被禁止了爆竹和歌舞的皇宫在黑夜里就像是一个无限扩大的黑洞,仿佛要将人吞进去似的。在这种时候,她更加想念小味味了,没有小味味在身边的日子简直无聊透顶。
梁铄的胃口却非常好,他的病体恢复的不错,除了特别不好消化的食物,他现在基本上不用忌口。
他从前对饮食不感兴趣,可他喜欢苏妙做的菜,钱德海是这么告诉苏妙的,并且对满足了皇上胃口的苏妙感恩戴德。钱德海那老家伙是个忠心的,一直担心梁铄日夜操劳却没有胃口会搞垮了身体。钱德海曾经试探着问苏妙能不能在婚后留在梁都多照顾一下梁铄的饮食。他没有明说,苏妙却一下子听明白了,她当然是果断拒绝了。
“你这丫头的厨艺甚得朕心,不如你和阿味婚后搬到宫里来吧,朕给你个好差事,让你做个一品女官。”梁铄吃的高兴,用帕子擦了擦嘴,笑着对苏妙提议。
苏妙看了他一眼:“谢主隆恩,民女婚后要带着小味味回丰州去。”
“什么叫你‘带着’,阿味又不是倒插门!”梁铄不悦地说。
苏妙用戒备的眼神盯着他,一字一顿地强调:“小味味是我的!”
梁铄对她没羞没臊的性子很是没辙:“你是个姑娘家,一口一个‘你的’、‘你的’,你也不嫌害臊!”
“小味味是我的!”苏妙加重了语气,再次强调。
梁铄努力忍住想要翻白眼的*:“朕知道你对阿味一片情深,正因为如此,你更要考虑一下阿味的心,当他从鲁南回来,他就不是从前的他了,军功在身,足够他在朝中前路光明,到了那时,你同样富贵不可限量。朕不是看不起你做的行当,可你一个水灵灵的姑娘,成日窝在厨房里受着油烟的糟蹋讨生活有什么好,让阿味给你赚个一品夫人当当不是更好么?”
“回皇上,民女喜欢窝在厨房里,民女喜欢用手艺讨生活,民女喜欢小味味跟着民女,民女讨厌当一品夫人,民女一点都不觉得好。”
“你这丫头,怎么这么爱顶嘴?”梁铄被她堵得哑口无言,不悦地说。
苏妙看了他一眼,望向窗外无垠的黑夜,幽幽地叹了口气:
“小味味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他这时候还没到鲁南境内,你现在就盼着他回来,太早了。”梁铄吹着热腾腾清茶,说。
“皇上,你都已经痊愈了,为什么还不出无极宫主持大局,你要是出了无极宫,说不定小味味能快些回来。”苏妙扁着嘴,用哀怨的眼神看着他,说。
“朕没有痊愈,你没听今早御医说朕需要静养么。再说梁都离鲁南很远,就是路上这一段,他也不可能快些回来。”梁铄轻描淡写地回答,完全就是在打哈哈。
苏妙皱着鼻子,看着他。其实她问题的目的是想让他告诉她,他到底为什么要闭守无极宫将国事全权交给太子殿下。虽然她能猜到一点梁铄这么做的目的,可她还是想听一个准确的答案。然而梁铄不告诉她……她对他的敷衍倒是有预料。
她扁了扁嘴唇。
除夕夜,没有春联也没有炮仗,苏妙现在十分想念自从回味走后就寄住去了太子府的姐妹和老娘。
年夜饭只有梁铄自己吃的高兴,晚饭过后,苏妙还要去帮助钱德海打扫无极宫的书房。书房每年都要打扫一次,一直都是由钱德海和一个掌事宫女负责,今年掌管无极宫书房的宫女过世了,钱德海缺一个宫女使唤,梁铄就把苏妙派去了。
苏妙黑着脸去收拾书房。
她觉得梁铄八成是把她当成来宫里吃白食的,为了不让她吃白食,他拼命地使唤她。苏妙明白回味在临走前把她塞进皇宫的意图,局势动荡,回味又在这个时候去出风头了,她不在梁铄身边呆着,也许会因为回味出风头的关系遇到危险。尽管她明白这一点,可是对梁铄把她当丫鬟使唤还不肯付给她工钱的剥削做法,苏妙十分火大。
无极宫的书房是梁铄的私人书房,里面放了许多陈年旧物,各种年头久远的木头箱子,需要一件一件地打开,检查里边的东西是否受潮需要晾晒,然后再将检查好的东西整齐地放回箱子里。
苏妙趴在地上翻箱子擦箱子,一边摇动着跪疼了的膝盖,一边在心里恨恨地抱怨,好好的大年夜,她为什么要在宫里做这种苦力,她又没卖给梁家!
“苏二姑娘,你面前的那口箱子你动的时候可要仔细,那是皇上最最重视的,你可别乱翻呐!”钱德海用鸡毛掸子掸着楠木书架,抽空瞥了苏妙一眼,见她在偷懒,夹着嗓子告诫她。
苏妙瞅了一眼摆在面前的箱子,又扭过头看了一眼钱德海,皮笑肉不笑地道:
“既然是那么珍贵的箱子,钱总管,干脆你来收拾吧?”
钱德海白了她一眼:“苏二姑娘,别怪老奴多嘴,你这姑娘也太怠惰了,全天下有哪家的姑娘像你似的在婆家这么蛮横?三公子宠爱你是没错,可你恃着宠也要有点分寸。老奴是为了你好,你要是把未来婆家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不管是谁都说不出你一个‘不好’,三公子脸上有光,才会觉着没白疼你,才会更宠你,你说是不是?”
苏妙瞥了他一眼,干巴巴地问:“钱总管,你是我婆婆身边的管事大妈妈吗?”
钱德海噎了一下,用无可救药的眼神看着她,撇了撇嘴:
“苏二姑娘,老奴告诉你的可是好话,你别不信,脾气硬的姑娘不吃香,早晚要吃亏。再说,管事大妈妈是什么东西,那叫‘管事嬷嬷’或‘管事妈妈’。”
苏妙不耐地翻了个白眼,不理他,扭过头,将钱德海口中皇上最重视的箱子抽出来,打开,里面全是些卷轴、书信之类的。书信被用楠木匣子装着,整整齐齐地放着,苏妙打开其中一个匣子,一叠泛着淡淡香气的兰花信笺映入眼帘,信笺上的花纹淡雅别致,像是女子专用的。
“你这姑娘,老奴都说了不让你乱翻,你怎么还要乱翻!”钱德海发现她打开信匣,瞪起眼睛大声说。
“先前你说让我挨个打开看看里面有没有生虫,这会儿又不我让翻,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你要是不满意我帮你,干脆让我去睡觉好了!”苏妙扁着嘴,不高兴地说,望向手里的兰花信笺,“这信封好漂亮,像是女人用的,皇上的情书吗?”
钱德海因为她的胆大放肆头皮发麻,却又不敢真训斥她,或者说,其实钱德海对苏妙这个胆大包天做菜又确实好吃的姑娘还是挺喜欢的。
“苏二姑娘!苏二祖宗!你就老老实实地帮老奴打扫打扫书房,然后你想干什么去就干什么去,成吗?”钱德海无可奈何地问。
苏妙瞅了他一眼,撇了撇嘴:“看你这么慌张,这肯定是皇上的情书。”
她嘴里说着,正打算将匣子封好装进箱子里,不料从背后伸出来一只手,拿走了她手里的匣子。苏妙吓了一跳,回过头,抢走匣子的人正是吃过晚饭后就一直在自己跟自己下棋的梁铄,下棋的时候,梁铄本来想跟苏妙玩,可苏妙说她讨厌下围棋,于是她就被派来打扫书房了。
钱德海已经不是头皮发麻而是全身发麻了,他扑通跪下来,战战兢兢地请罪道:
“皇上恕罪,是老奴没跟苏二姑娘说明白,苏二姑娘也是怕匣子里生虫才打开的,求皇上恕罪!”
苏妙莫名其妙。
梁铄盯着匣子看了一会儿,又低头瞥了苏妙一眼,她正用一双澄澈如水的大眼睛迷茫地望着他。
“你猜这是什么?”梁铄先前吃到了不少特别合他胃口的好东西,这会子心情不错,倒也没生气,他笑问她。
“情书。”苏妙无视钱德海杀鸡抹脖子的狰狞表情,简练地回答了两个字。
梁铄笑出声来:“什么情书?这是皇后在和我成亲之前写给我的书信。”
……那不就是情书么?
梁铄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颇怀念地翻着匣子里的书信,笑说:
“这些书信都有三十多年了,皇后也已经过世三十一年了。”
苏妙凑过去瞧,发现所有书信的封皮都是空白的,她疑惑地问:
“为什么所有的信都没有落款,也没有收信人的名字?”
梁铄一愣,看着空白的封皮,顿了顿,回答说:
“皇后当时在凌水宫,朕那时候也只是个不起眼的皇子,大概是怕被人发现吧,她送来的信封面都是空白的,于是朕回给她的信封面也是空白的,时间久了成了习惯,成亲之后她给朕的信封面也是空白的。”
苏妙歪头想了一阵,没能忍住,问道:
“凌水宫到底是什么?”
“阿味没告诉你?”
“没有,他不跟我讲这些事,我也不太想听他跟我讲这些事。”
“不想听还这么好奇?”
“不是好奇,我只是觉得奇怪,为什么宫里会有凌水宫,凌水宫里真的只有女人没有男人?”
“最初时是男女都有。凌水宫是圣武皇后创建的,开国之前的乱世,圣武皇后是赫赫有名的女将,那个时候她麾下男女都有。凌水宫名为‘宫’,却不是内宫的意思,凌水宫直属于皇后,圣武皇后之后是孝武皇后,孝武皇后之后是孝平皇后,那段时期的岳梁国女子尚武,几位贤后都是武将出身,那个时候是凌水宫最荣盛的时期。可是到后来,世风开始改变,太平盛世,女子受传统礼教约束,习武的女子越来越少,导致凌水宫开始衰败。虽然还存在着,虽然依旧直属于皇后,可是凌水宫渐渐隐于内宫,变成了助皇后治理六宫排除异己的工具,凌水宫的作用完全被改变了。”
梁铄愿意仔细讲,苏妙也乐意好好听,直勾勾地盯着他,听的入了迷。
“凌水宫被当做花瓶经历了许多年,一直到我的祖母端敬太后成为太后。端敬太后你应该知道,先皇十八个月时登基,端敬太后从那时起垂帘听政,一直到端敬太后过世,四十几年间,端敬太后把持朝政,独揽大权。端敬太后在世时,效仿圣武皇后在宫中创立了女官制,那时的女子皆以入宫做女官为荣,做过女官的女子,无论是在娘家还是未来的夫家,地位都不是普通女子能及的。当时有大量女子涌入皇宫,可能够成为女官的女子少之又少,这些成为女官的女子皆出自凌水宫。
凌水宫表面是教养女官之所,其实是直属于端敬太后的情报所和监察所。端敬太后担心朝臣在先皇亲政后令她交出政权,于是设立了凌水宫,因为选拔男子太引人注目,所以她大胆的启用了女子。凌水宫内的女子号称‘脂粉刺客’,可以随意缉拿臣民,用各种方式替端敬太后搜集情报,甚至在端敬太后的默许下进行暗杀。
在端敬太后当政的第二十年,凌水宫内的刺客甚至遍布梁都城几乎所有贵族男子的内宅,那个时候的岳梁国,实际上是被端敬太后和她的凌水宫操控着的。
先皇年轻时,大概是想过反抗的,可是那个时候端敬太后的势力太过强大,先皇始终没有办法对抗端敬太后,长时间的挫败和失意让他开始沉沦在酒池肉林中无法自拔,一直到他死去的那一天,他的最后是死在酒池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