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婵已经三天没有出门了,她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出来也不说话。
早晨,苏妙把早饭送到她的房间门口,先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于是她轻轻地敲了敲门,隔着门板温声笑道:
“婵儿,二姐做了你最爱吃的炒面、汤饭,还有蟹饺哦。”
屋子里面没有回答。
苏妙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含着笑,轻声问:
“婵儿,你要不要跟二姐谈谈?”
苏婵还是不说话。
苏妙无奈,顿了顿,蹲下来,将托盘放在门口,对屋子里的苏婵说:
“早饭二姐给你放在门外边了,你趁热吃。”
她说完,转身,离开了。
回到居住的房间,回味正坐在她的屋子里看一本不知道是什么的册子,见她回来,把手里的册子放下,问:
“出来了吗?”
苏妙摇了摇头,在软榻上坐下来,呆呆的,也不言语。
回味望着她发愁的样子,顿了顿,安慰道:
“放心,她虽然不出门,饭还是照常吃的,你刚走她就把饭拿进去了,说明她没事,她现在只是觉得尴尬,没办法面对你,等她自己想通了,会出来的。”
苏妙呆愣愣地坐在软榻上,扬着头,过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口气。
回味的唇角勾起似笑非笑:“你还没去问你娘吗?”
“我干吗要问?就因为一个神经兮兮的公主乱认姑娘,我就得去问我娘我妹妹是不是我娘亲生的,我有毛病?”苏妙嗤了一声。
“你害怕她不是你的亲妹妹么?”回味没有理睬她的回避态度,笑着追问。
“她是我妹妹。”苏妙一字一顿地强调。
“就算她和你没有血脉关系?”回味笑问,
“她是我的妹妹!”苏妙加重了语气,不悦地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回味笑了一声,仅仅是扬了扬眉毛,他站起来,对她说:
“我出去一趟。”转身走了。
苏妙盯着他的背影,然后用力地瞪了他一眼,收回目光时,她又开始发愣。
关于婵儿,其实她是有感觉的,她又不傻,当得知自己有一个双胞胎妹妹的喜悦褪去之后,各种异样感随之而来。即使她不是原装的,但是很微妙的,她也有感知,关于双胞胎的感知,她能感觉到她和婵儿之间的不协调,那大概是双生子试图连接对方的感知时遇阻所产生的不协调感。随着长大,越来越多的人说她们长得不像,一次两次可以忽略,可说的多了,不说婵儿,连她的心里都开始犯嘀咕。
然而……那又怎么样呢?
门外响起了苏烟的哇哇大叫声,吓了她一跳,苏娴揪着苏烟的耳朵把他拎进来往屋里一甩,回身关上门。
苏烟揉着自己快要被揪掉的耳朵,泪眼汪汪的,委屈地扁着嘴,模样十分可怜。
“你们在干吗?”苏妙狐疑地问。
苏娴关上房门,回过头来,用很凶的眼神看着苏烟:
“你是自己说,还是我打你一顿你再说?”
苏烟最怕她,浑身一颤,都快缩成一团了,他躲在角落里,扁着嘴道:
“你让我说什么呀?我什么都不知道!”
苏娴抿了抿嘴,上前一步,又一次去揪苏烟的耳朵。手还没碰上,苏烟已经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嗷嗷叫唤起来。
“二姐!”他噌地窜到苏妙身旁,躲在她身后,用戒备的眼神瞪着苏娴。
“你们在干吗?”苏妙哭笑不得,莫名其妙地问。
“这混账小子,心眼多着呢,他什么都知道,只瞒着咱们俩!”苏娴恶狠狠地看着苏烟,咬着后槽牙说。
“啊?”苏妙一愣,扭头去看苏烟的脸,“你瞒什么了?”
苏烟看了她一眼,把眼帘低下去,抿着嘴,小声咕哝:
“我什么也没瞒。”
“你再说一遍!”苏娴嗷的一嗓子,把苏烟吓得浑身一颤。
“我、我真没有!”苏烟委委屈屈的,都快哭了,小声说。
苏娴看着他:“好啊!你不说是不是,你不说你也别拦着我,我这就去找娘问个明白!”她说着,转身就要往外走。
“别!”苏烟上前一步,一把拉住她。
苏娴瞪着他。
苏烟又把脑袋低下去。
这回就连苏妙也看出来了苏烟肯定是在瞒着些什么,她用狐疑的眼光看着他。
苏烟感受到她的目光,把头压得更低。
苏娴对苏妙说:“我刚才跟他说,这事还是找娘问最妥当,姑娘是不是她生的她最清楚,问别人没用。可这小子偏不让,我要去,他不让,然后他突然说‘不能让娘知道这事,让娘知道了,娘肯定受不了,说不定会跟奶奶打起来,回家去把咱爹的坟给刨了’,这话分明有鬼,我再问他,他却不说了。”
苏妙看着苏烟。
苏烟的脸正白着,深恨自己一着急就说脱嘴的毛病,他低着头,眼神游移。
“烟儿。”苏妙肃声唤了句。
苏烟肩膀一缩,他沉默了半天,最终屈服在了两个姐姐火一样的注视下,他觉得他再不说话,肯定会有生命危险,于是他咬了咬牙,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搓着双手,磕磕巴巴地说:
“总之、总之这事不能让娘知道!三姐不是娘亲生的,只有爹和奶奶知道,娘她不知道,要是让娘知道本来是三姐的那个孩子下生就死了,娘会疯的!”
苏妙和苏娴的心同时咯噔了一声,虽然苏娴一直吵着要去问,可是这个事实是她和苏妙谁也不愿意相信的。然而传言成真了,两个人的心里都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就像突然缺了一块似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定了定神,苏妙沉声问。
苏烟绞着双手,憋了半天,哎呀一声,说:
“我也不知道,我也是听来的。那时候爹正病着,晚上我睡不着想去看看他,刚走到门口,看见奶奶在爹的屋子里,我没敢进去,正想往回走,然后就听见爹和奶奶说,他想把三姐的身世告诉三姐,那样就算将来家里撑不下去了,三姐也可以去寻她的亲生爹娘,总是有一个奔头的,还说让奶奶把家里收着的当时包着三姐的襁褓交给三姐。奶奶不答应,说三姐是咱们苏家养大的就是咱们苏家的孩子,是苏家的孩子就要替苏家顶立门户,还说万一要是娘知道了三姐不是她亲生的,自己生下来的那个小子当时就夭折了,娘一定会发疯的。奶奶还对爹说,娘已经死了一个孩子了,还要让她知道她其实死了两个孩子吗,爹就没说话。”
苏娴和苏妙听了,久久没有言语,两个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们的心情很沉重。
原来苏婵真的不是苏家的孩子,原来和苏妙一同出生的那个孩子是个弟弟,而那个孩子在生下来之后就夭折了,苏婵是代替那个夭折的孩子,为了不让胡氏发疯而存在的。
姐弟三人两个站着一个坐着,默默无言,室内沉静得针落可闻。
过了许久,苏烟轻叹了口气,看着她二人,开口说:
“所以这件事不能让娘和奶奶知道,虽然不知道三姐是怎么到咱们家来的,可一定不是抢来的,咱们家没做坏事。景阳长公主说三姐是她的孩子,可三姐是娘养大的,娘一直以为三姐是她的亲生闺女,如果娘知道三姐不是她亲生的,娘一定会受不了的。娘上了年纪,这些年为了家一直强撑着,我担心她受不了这个打击。奶奶也年岁大了,万一娘因为三姐的事真跟她闹起来,奶奶受不受得住谁也不知道。虽然长公主也很可怜,孩子丢了,可三姐是不是她的孩子不好说,就算真的是,我不认为三姐跟着她会幸福,她可是强逼着三姐去给武王做妾。就算她这个做法在梁都来说没什么不对的,可三姐不是在梁都长大的,她在咱们家都我行我素,她过不了梁都的日子。”
苏娴和苏妙沉默不语。
“而且,”顿了顿,苏烟低下头,又说,“三姐在咱们家过的很自在,我不认为知道真相她会开心,反而会变成负担吧。”
苏妙背靠在桌沿上,双手抱胸,静默了良久,她扬起头,深深地叹了口气。
……
胡氏做好了鞋底,正要拿给苏妙试大小。
苏妙说嫁衣回味已经找人做了,胡氏想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好,就提出要替苏妙做婚鞋,苏妙答应了。
胡氏拿着鞋子往泓樨园去,走到泓樨园的墙根下,突然听见两个小丫鬟在聊天:
“哎,你知道吗,咱们院里的苏三姑娘竟然是景阳长公主的亲生姑娘!”
“什么?你听谁说的?别瞎掰!”
“我可没瞎掰,这事整个梁都都传遍了,齐妈妈进城探亲听在太子府当差的亲戚说的,景阳长公主在太子府一口咬定苏三姑娘是她的亲生闺女,不然你想啊,苏三姑娘一个爷们儿似的姑娘,武王殿下怎么会想纳她做侧妃,她必是有来头的。”
另外一个小丫鬟被她说的一愣一愣的,将信将疑,呆呆地点了点头。
“刚刚那话,你们再跟我说说。”胡氏从墙后头走出来,对说话的小丫鬟说。
听了刚刚那番话,胡氏的第一个反应是,景阳长公主那个疯妇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居然四处散布她闺女的谣言。
胡氏的脸都绿了,她火冒三丈。
小丫鬟没想到有人正听着自己说话,而且听她说话的居然还是胡氏,脸吓得刷白,一边磕磕巴巴地唤着“夫人”,一边往后退,退了两步,居然噌地逃跑了。
胡氏越发恼火,可她不是贵族夫人,自然也不会冲着落荒而逃的小丫鬟怒喝“大胆奴婢”。她正自己个儿干生气,就在这时,泓樨园的管事大丫鬟红菱白着一张脸慌慌张张地从外面往里走,红菱这丫头模样不算出众但稳重识趣,胡氏对回味的丫鬟很不放心,对这个丫头倒不讨厌,见她匆匆忙忙的脸色也不好看,就问:
“你这丫头怎么急急忙忙的,干什么去?”
红菱只顾往前走,听见胡氏的声音吓了一跳,咬着嘴唇,害怕地说:
“长、长公主殿下带了好多人来,说、说要带三姑娘回家去!”她还没说完,人已经急急忙忙地进了泓樨园,去找苏妙了。
胡氏的脸一层黑,那个疯妇居然找上门来了,她到底要对她们家的姑娘做什么?
尽管搞不清楚梁琦的目的,胡氏仍旧怒不可遏,她想了想,沉着一张脸向前边去了。
苏家姐弟三个听说景阳长公主来了,十分吃惊,急急忙忙从泓樨园出来,赶到灵犀堂。才一走到灵犀堂门口,就看见院子外头站了三十来个体型彪悍的护卫,一个个面相凶恶,膀大腰圆,看起来就很吓人。
苏妙觉得不妙,雪乙庄只是普通的庄子,回味又不经常住,这里只有干粗活的小厮和几个护院,可没有侍卫能打群架。
她皱了皱眉,就在这时,只听灵犀堂里,胡氏火冒三丈地道:
“什么你的女儿?我看你这个女人是疯了吧,乱认女儿!婵儿是我的姑娘,她的婚事我想怎么做主就怎么做主,这是我们家的家事,管你是谁也管不着!”
“放肆!大胆刁妇,竟敢对本宫无礼,我看你是想掉脑袋!”梁琦怒不可遏,霍地站起来,厉声道,“你给本宫听好了,婵儿是本宫的女儿,是本宫的亲生骨肉,你若是识相点,趁早给本宫放手,本宫念在你养育她多年的份上,会补偿给你一笔婵儿的养育金。可你若是不识相,还想当婵儿的娘,本宫是不知道婵儿是怎么到你们苏家去的,拐卖幼童可不是小罪名,本宫要是认真查起来,小心你们苏家吃不了兜着走!”
胡氏怒极,嘴角挂着啼笑皆非,她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她:
“长公主,你是疯了吧?你是疯子?还是想女儿想疯了看谁都像你的女儿?你女儿是谁我不知道,你想对婵儿打什么坏主意我也不知道,可婵儿是我的姑娘,别以为你是长公主你就是天你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你要是再敢靠近我的姑娘,我不怕你,看老娘跟你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