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让你在这里等他么?”梁效似乎很疑惑,笑着问她。
“是。”苏妙自己也觉得这解释有点蹩脚,可除了硬着头皮承认,别无他法,“湘王殿下这是要往哪去,要在云台岛过夜么,还是连夜回梁都?”
“我在云台岛有间庄子,打算在那儿住上一段,等身子养好些再回梁都去。”梁效笑说。
苏妙讪讪地笑,虽然努力装作在和他轻松地说话,可脑子里却在担心回味那边。她觉得回味身边应该是有人跟着的,因为就算是她,自从来了梁都,那个叫“秋华”的也总在暗处偷偷地跟着她,她都是这种待遇,更何况是回味。梁锦那么宝贝回味,回味在梁都身旁不可能没有人,只是究竟有多少个人跟着,能否打得过血阴教的人。纵使回味信誓旦旦的承诺让苏妙有点相信他,可她还是有很多不安,站在地上虽然没有走来走去,一只脚却无意识地在地上磨蹭磨蹭,手紧握在胸前。
“苏姑娘,你冷吗?”梁效突然问。
“啊?不冷,不冷!”苏妙吓了一跳,回过神,用力摇头。
“怎么感觉你心神不宁的。”梁效望着她的脸,似笑非笑地问。
苏妙心里打了个突儿,幸好是黑暗中,不容易被看出面部的僵硬,她用双手摸了摸手臂,讪讪地笑道:
“其实我是有点害怕,这里太黑了,又没个人影儿。”
“是呢,阿味到底做什么去了,这么半天还没过来,我让人替你去寻他吧。”梁效说着,唤来贴身跟随的小太监,笑道,“毕同,你去前面找找回三公子,告诉他苏姑娘等急了。”
“啊?不用了,我再等等没关系,不敢麻烦殿下!”苏妙慌忙摆手,讪笑着说。让梁效派人去,万一看到不该看到的,尽管苏妙也不太明白,局势好像很复杂的样子,可她认为她应该拦住他们。
“苏姑娘不用跟我客气,马上就是一家子了。”梁效笑着说,吩咐毕同快去。
毕同应了一声,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在这时,前方的黑暗中突然缓步走出来一个人,蓝袍玉带,俊逸非凡。
苏妙在看清来人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快步奔过去,一把拉住回味的手,突然觉得他身上比刚才香了许多,好像重新用过香料似的,心里有一瞬的异样闪过,不过她立刻抛开了这股异样感,抓着回味的手道:
“我等了好久!”
“你不是不怕黑么?”回味从她的手上移开目光,望着她的脸,似笑非笑地说,她手劲很大,他的手腕都快被她掐出印子来了。
“苏姑娘刚才怕得很呢。”梁效笑着说。
回味对梁效突然出现并不意外,上前一步,淡淡地问:
“湘王殿下又是来疗养么?”
梁效笑着应了一声,问:“你们是出来游玩的?”
“妙儿想泡药泉。”回味回答。
“要在云台岛过夜么?”
“不,这就回去,妙儿明日还有赛。”
梁效点点头,笑说:“既如此,我就不请你们去我那里做客了,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去了。”说着,转身,慢慢地登上马车,钻进车厢里。
马车夫扬鞭催马,马车慢吞吞地向前驶去,回味和苏妙站在车下,一直看着梁效的马车走远了,才重新上马,向港口奔去。
苏妙依旧坐在前头,回味从后面拥着她,驾马前行。他身上的那股香味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钻进苏妙的鼻子里,苏妙对香气很敏感,因为和平常不一样,有点陌生,所以他身上的那股味道让她有点不舒服。
“怎么不说话?”回味突然开口,问,黑夜,在寂静的树林里,他忽然出声,把苏妙吓了一跳。
“嗯?”她怔住了。
“怎么不说话?”回味又问了一遍。
苏妙不知道该说什么,可她是该说点什么的,总不说话连她自己都觉得气氛很尴尬,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她开口问:
“离码头还有多远?”
“快到了。”
“这不是你刚才走的直线。”
“都一样,穿过松林往前就是海边,顺着海边走就是码头。”
“哦。”
她兴致不高,回味也变得有点沉闷,顿了顿,他忽然在她耳边轻声问:
“你害怕了?”
他离得太近,有热气吹到她的耳朵上,周围空气冰冷,两种气息碰撞在一起,让她身上一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她在他怀里打了个寒颤,回味一愣,蹙眉,下意识离了她的身子,和她保持一点距离,嘴里说:
“怎么了?”
“啊?”苏妙感觉他是因为她忽然打了个激灵才问这句话的,如果是往常,她抖一下没什么,可是偏偏是在今天这样的气氛下,她发抖就好像她是对自杀手堆里从容脱身的他觉得别扭似的,空气很尴尬,甚至有点僵硬,于是她僵硬地装了个傻。
“你有什么要问的?”回味问她。
“没有。”
“逃避吗?”
“不,只是不感兴趣。”
“到了这份儿上还说不感兴趣感觉你是在逃避。”
“第一我是真的不感兴趣;第二,如果我真的要你说,你真的有办法对我说出口吗?有很多事你无法对我说出口,还有很多事你根本就不愿意让我知道,与其让你硬着头皮模糊不清地对我解释,造出那种尴尬又别扭的气氛,我还不如说我不想知道。既然你只想让我看着纯粹的你,那么我就只看着我认识的你,如果你觉得我不需要知道,那么我就不知道。其实我是真的不想知道。”
回味沉默下来。
苏妙看着大大咧咧的,其实她非常聪明,非常细腻,她什么都没有问他只是用看就大概明白了他的心思。梁都对回味来说是逃走后不得不回来重新面对的地方,逃避只是短暂的休息,却不是永久的解决之法。他是在经过反复的思考之后,才把苏妙带回梁都的,可是说实话,他有些后悔,他本来已经鼓足了勇气,做足了思想准备,可真回到了梁都,复杂的局势,复杂的关系,他突然很怕苏妙看到生活在梁都里的那个他。
在丰州时,他是纯粹的他,他是自由的他,这样的他被她喜爱。可是当回到梁都,他变成了梁都里的那个他,不再纯粹的他她真的能够接受吗,她会不会在哪一天突然告诉他,她喜欢的是在丰州时的那个他,而不是现在这个充满了复杂和矛盾的他,一想到这里他就觉得胆怯,甚至在最开始时,因为十分懊悔,他还想过他是否该和她分开。
他不确定苏妙是不是发现了他激烈的自相矛盾,她聪明而敏感,她不可能一点都没有察觉,可是她依旧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问,她总说她没有兴趣,可她是真的因为没兴趣,还是怕他为难所以才总说她不想知道呢?
有很多事情,他想要告诉她,踌躇许久却始终没办法说出口,让她一直记得他是那个虽然沉默寡言却最喜欢她、只会对她言听计从、尽管觉得太过麻烦可还是会给她做早餐的他不是更好么?
“你没走错路吧,前面一点光都没有。”他沉默了太久太久,这一回苏妙有点憋不住了,主动开口,轻声问。
回味回过神来,倾身,温暖的胸膛又一次贴上她的脊背,淡淡回答:
“没有。”
“你带罗盘了吗?”苏妙接着问。
“去丰州的人应该已经往回返了。”回味没有回答,突然没头没脑地说。
苏妙想了半天才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你是说去丰州下聘的人?”
“嗯。我没告诉你,其实我让去下聘的人把娘和奶奶都接来梁都了,婚礼我们在梁都办吧,等办完了婚礼再回丰州去。我爹无论如何都要我在梁都办婚礼,不让他亲眼看到我成亲,他一定会跟着闹到丰州去。”回味说。
“这种事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苏妙皱了皱眉。
“因为你好像很想回丰州。”
“就算我想回丰州去,只要你对我说你想在梁都举行婚礼,我也不会说不同意,我看起来就那么不讲理吗?”
“没有。”
“你的否定像是在肯定,在你心里我很不讲理?”
“没有。”
“啊!我突然想发火了!”苏妙坐直了身体,恼火地说。
“我的确应该事先和你商量的,因为你说婚礼随便我,只要成亲之后住到丰州去就行,我就没和你说。”
“那你今天怎么和我说了?”
“再不说娘和奶奶就该到了,那个时候你一定会发火。”回味慢声道。
苏妙哑然无语。
“婚礼就在梁都举行吧?”他劝说她道,“虽然来的人会很多,也很麻烦,但就这一次。”
“我又没说不行。”苏妙撇着嘴道,“你爹本来就讨厌我,我若说不行,他还不得跟着我到丰州去天天挑我的毛病,逼我背三从四德。”
这种事梁锦闲得发慌时大概真能干出来,即使回味想否认也底气不足。
“那地方就定在回香楼吧?”他说。
苏妙“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回味放了心,马终于走出松林,远处是深夜里广阔的大海,响亮的海浪声传来,即使一片漆黑中什么都看不见,也能感受到前方的波澜壮阔。
苏妙嗅着咸咸的海潮湿气,就在这时,突然听见回味问她:
“嫁衣,你做了吗?”
苏妙一愣:“我来做吗?”
根据传统,嫁衣的确是由女孩子自己来做的。
双方沉默了一分钟。
“回头我从宫里找几个手艺好的绣娘,嫁衣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回味说。
苏妙哑口无言,她突然觉得好尴尬,明明没什么好尴尬的嘛。
这一次回味终于没有迷路,虽然在海边时转了两次向,不过最终还是顺利地找到了游船,可以回梁都去了。
大船夜航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总算到了梁都城外的港口,这里离雪乙庄很近,要入城则还需要好几个时辰,本来回味想让苏娴她们回雪乙庄,自己和苏妙进城,可苏娴不愿意回雪乙庄,今天紫谢轩上新货,她要去紫谢轩买唇脂。
于是苏烟、苏婵、纯娘去了雪乙庄,苏娴跟着回味、苏妙进了城。
苏妙和夏瑾萱的第二轮赛在今日下午进行,到达薛明楼时已经过了正午,苏妙因为要准备比赛,从马车上下来就匆匆进了薛明楼,苏娴则不紧不慢,最后一个下了车,刚要往里进,一个人突然从侧面闪出来,拦在她面前。
苏娴吓了一跳,不由得倒退半步,定睛一看,拦住她的人居然是卢硕。
“卢公子?”她一头雾水,自从城外的灾民安顿下来,她就不再去灾民区了,按理说她已经明确地说过她退出,卢硕不应该再来找她了,这人怎么又来找她了?
今天的卢硕有点不对劲,他看着她时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脸色发青,眼眶发黑,似憋着一股怒气,他语气生硬地对她说:
“苏姑娘,我有些事情想要问你!”
“问什么?”苏娴皱了皱眉,她又没欠他银子,他对她这个萍水相逢的外人摆出一脸怒样也太无礼了吧?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谈。”卢硕说着,率先走进薛明楼旁边一条狭窄僻静的小巷。
苏娴一头雾水,心里琢磨着他到底想问什么,因为实在想不出来,所以她跟着他进了小巷,站在巷口,莫名其妙地问:
“卢公子想问什么?”
卢硕对她没好气,苏娴对他自然也不太耐烦,这不耐烦似让卢硕更加愤怒,他猛地转过身,黑着脸瞪着她,怒气冲冲地质问:
“你成过亲?”
“啊?”苏娴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问的居然是这个,这也太没头没脑了,她啼笑皆非。
这样的表情落在卢硕眼里却被他看成了她是想要掩饰,他气愤地道:
“你别想撒谎!郑大娘说了,你和她说你在老家成过亲还有过孩子!”
“那又怎么样?你到底想问什么?”苏娴从来就没有刻意隐瞒过她的婚史,只要是善意的询问,她都会诚实地回答,她不认为这有什么,虽然那个杀千刀的混账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污点,但她过去的婚姻是组成她的一部分,她没有必要隐瞒或者否认。
“你为什么骗我?”她居然承认了,卢硕赤红着一双眼,高声怒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冰清玉洁的姑娘,只是因为早年家境不宽裕,错过了好年华,才待字闺中至今,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成过亲?你是被夫家休弃的?我到底是哪里不对劲,才会把你当成是纯洁的!”
卢硕他痛心疾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