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铄身边的大太监钱德海挽着拂尘从远处小跑过来,走到回味面前,无视回味和薛明这一触即发的火爆场面,施了一礼,笑眯眯说:
“三公子,皇上说今日天热,苏二姑娘玩了这么久,本就累了,现在又受了惊吓,三公子还是带苏二姑娘回去歇歇,免得待会儿晚宴上苏二姑娘该没精神了,苏二姑娘第一次进宫,总得玩的尽兴不是。”
回味犹踩着薛明的胸口,瞥了钱德海一眼,冷冷一笑:
“尽兴?没丢命就不错了。”
钱德海呵呵赔笑,谄媚地说:
“瞧三公子说的,苏二姑娘是三公子心尖儿上的人,是皇上的贵客,皇上疼爱三公子,喜欢苏二姑娘还来不及呢!”
回味冷哼一声,不屑一顾。
梁敕从场外走过来,含笑将回味拉开,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安抚道:
“阿味,又不是小孩子了,别气性这么大,苏二姑娘还在呢,你吓着苏二姑娘了!”
回味看了苏妙一眼,苏妙正用一脸茫然的表情看着他。
“带苏二姑娘去歇歇吧。”梁敕一边将回味往场外推,一边笑着说,低下头,在他耳边轻声笑道,“御医院门前的事我都知道了,这事不会那么容易被盖过去,有我在,你放心。”
回味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冷冷地哼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同意了还是压根就没把他的承诺放在心上。回味向前一步脱离了梁敕的胳膊,走到苏妙面前,直接搂住她的肩膀,将她往后一带,带离赛场,翩然离去。
马球场鸦雀无声。
良久,看台上的贵女席不知道是谁发出一声几近痴醉的叹息,停顿了两秒,轻声议论开始。
“离开梁都四年,三公子还是那样俊美,刚才我差一点就不会呼吸了,三公子的暴怒有多久没见过了?!”
“上一次还是为了还在做姑娘的青山伯夫人,虽然被吓了一跳,可不得不说,平常不声不响的三公子突然暴怒起来,那风姿,简直就像画一样!”连柳瑟舞亦忍不住拍了拍胸口,呼吸艰难地说。
“我懂我懂,看见其他男人暴怒的时候只会感觉害怕,可当看到阿味哥哥暴怒的时候,除了害怕,还会有一种想要继续看下去的感觉,总觉得看不够似的,虽然很害怕,但突然发起怒来的阿味哥哥真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吸引人呢!”云萝公主双眼里闪烁着星星,手捧着脸,一脸痴醉地说。
薛佑怡瞥了她一眼,虽然不屑,却没敢表现出来,顿了顿,终是没忍住心里强烈的妒忌,重重地哼了一声:
“真不知道那个民女走了什么运,居然被三公子看中了!”
“阿味哥哥又不瞎,肯定是苏家姐姐有你们这些人所不及的地方,他才会看中苏家姐姐的。”云萝公主笑眯眯地回答。
她话音才落,众贵女的脸立刻撂了下来,连成漆黑的一片。
凌柔郡主朱沐玥抬头见景阳长公主从远处走来,脸色很难看。刚刚在苏婵坠马时景阳长公主突然变了脸色风似的跑出去,让她满腹狐疑,这会子又见景阳长公主脸色极难看地回来,虽然不知道是在哪里受挫,反正看见继母受挫她就高兴,朱沐玥殷勤地替景阳长公主斟了半盏茶,皮笑肉不笑地问:
“母亲去哪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景阳长公主一脸心不在焉的表情,含糊应了两声,没搭理她。
朱沐玥面色微沉,咬了咬嘴唇。
景阳长公主的心一团乱,脑子里更像是纠缠了一团麻绳,怎么样都理不清。刚才看到苏婵坠马,那一刻她的心脏都停止跳动了,什么都没想,也不顾旁人的眼光,她遵从了母性的本能,飞似的跑了出去,要赶去赛场。
没想到刚跑出女宾的看台,在前往赛场的路上居然被人截住了,截住她的正是她的丈夫静安王朱培安。
“你不能去!”他义正言辞地对她说。
“为什么?那孩子受伤了!”她并不知道那孩子是被人欺负所以才受伤的,只以为是不小心坠马,饶是如此,她还是很担心。
“你去了又能做什么?”朱培安凝眉,他的语气显示出他在生气,他冷声质问,“那场上有皇上,有皇族,有宗亲,还有梁都上百名达官显贵和他们的家眷,你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一个身份是民女的姑娘做什么?”
景阳长公主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他说出这番话时自己居然落泪了,她泪流满面,哽咽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一字一顿,咬着牙强调:
“她是我的孩子!”
“她不是!”朱培安沉声驳斥。
“她是!”她用执拗的眼神用力地瞪着他,好像在警告他如果他再敢说“她不是”,她就会和他一刀两断一样。
朱培安为她没有证据的笃定感到无力,他已经烦躁到极点,却不能冲她发火,别过身去平静了片刻,重新转过来,看着她,说:
“好!就算她是,你又能如何?你是我的妻子,你现在是静安王妃,你要怎么对那孩子说她的父亲?就算你对她说清楚了,世人又会用什么样的眼光去看她,又会用怎样尖刻的言辞去伤害她,这些你都有想过吗?”
景阳长公主的身体在颤抖,泪水挂在睫羽上,她半低着头,不知是因为他的话,还是因为她又回想起了什么,总之她的身体颤抖得厉害。
朱培安望着她,这样的她终是让他心中不忍的,他上前一步,扶住她的双肩,认真地说:
“阿琦,我不是嫌弃那孩子,当年我就承诺过我会帮助你找到那个孩子,即使你要把那孩子带回王府我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可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那孩子的父亲,重新再提起,绝对不会让那孩子感觉高兴的,这一点你要相信我。我已经查过了,那孩子虽然生在民间,却也是在无忧无虑中长大的,尽管不是最富有,但也吃穿不愁,姐妹和睦,衣食无忧,只要你再留意个人品好家世好的青年让她嫁过去,她这一生也就算圆满了,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么,你又何必再为她增添不必要的烦恼呢?”
景阳长公主泪眼汪汪,半天没有说话,也没有与他对视,直到远远的,马球场又一次传来比赛的呼喝声,她才缓缓地脱开他的手,跌跌撞撞地退后半步,晃了晃头,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带着哭腔幽幽地说:
“你不会明白,因为你不是我。”
她说完,转身,走了。
虽然她并没有向赛场去让朱培安放了心,可是她最后留下来的那句话却像是刀子狠狠地扎在朱培安的胸膛上,让他半天没喘上来一口气。
……
蓬莱殿配殿。
现在已经没有皇子需要在这里学习了,偌大的宫殿中只剩下两个小太监和两个小宫女,连说话的声音都没有,清冷得可怕。
因为已经不再是皇家学院,所以这里几乎成了专门给回味居住的地方。
顶棚高高的大殿里针落可闻,回味坐在中间的圆桌前,自己动手泡茶。
苏妙坐在他对面,拿起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扬眉,不愧是专供皇宫的碧螺春,滋味就是和那些假货不一样,沁人心脾的茶香让她觉得很惬意,双眼眯了眯。
回味一言不发,缓缓地斟了半盏,端起来,抿了抿又搁下了。
苏妙觉得他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单手托腮,想了一会儿,幽幽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回味看了她一眼,问。
“没什么。”苏妙改为用双手捧脸,把自己的脸挤压皱成一团,像一只沙皮犬。
回味被她的鬼脸逗得想笑,微勾了唇角,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下次没有我在场别做那么危险的事,万一坠马了呢。”
“不会的,我骑术很好。”苏妙捧着皱成一团的脸,说。
“不是这个问题。”回味严肃地道。
“那是什么问题?”苏妙终于松开了手,嘟起嘴问。
“你好像认为在这皇宫里我无法保护你,不管是遇到危险还是遇到让你不高兴的事,你都不会告诉我让我帮你解决,你似乎认为由你自己去以身犯险比告诉我来得更有用。”回味看着她说。
苏妙一时语塞,眼珠子转了几转,扁了扁嘴,说:
“这里面有一个立场的问题,再说我倒不是不想跟你说,只是……嗯,还没到那么严重的程度。”
“立场指的是什么?”回味问。
这个“立场”从苏妙的口里还真不好说,眨巴了两下眼睛,心想要不要干脆混过去,回味端起茶杯,浅浅地啜了一口,又搁下,淡淡地道:
“有话直说就是了,我又不是孩子,难道还会因为你的直率被刺伤不成?”
顿了顿,他续道:“过去你什么都不问我,我对你讲过我的事之后你也只是听一听,依旧什么都没有问过我,你是对我的过去并不感兴趣,还是我的私生子身份让你觉得敏感,所以你才如此小心翼翼?”
“……”苏妙为难地搓了搓额头,沉默了一会儿,说,“倒不是不感兴趣,只是我并不确定你是不是想说,所以也不愿意问。你想啊,我要是问了,你不愿意说,我等于白问,你还要把不想说的再回忆一遍,很麻烦对不对?而且我问了你也只会以为我是出于好奇,而我的确没办法帮你解决任何问题。再说今天来这一趟我也知道了,你名不正言不顺,却被皇上和你爹各种纵容,在梁都里横行霸道都是可以的,这种情况可比一般名正言顺的纨绔子弟需要承受的压力大得多,明明在名分上是低调的,行为上却没办法低调,不但没办法低调,即使不想也要高调再高调,很烦呐。”
回味直直地看了她一会儿,半低下头,噗地笑了。
苏妙瞅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在笑什么,于是撇了撇嘴。
“薛明珠九成是看上你了,薛明大概是个恋妹狂魔,即使他妹妹想要人命他也能替他妹妹弄来。不过薛姑娘的脑子不太好用,没了她哥哥绝对是三两下就被人干掉的类型,即使有了她哥,她哥说不定哪天也会被她连累让人干掉,你要是娶了她,估计你也做不成主角了,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被人家当成炮灰给干掉了。”
回味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扬起脖子,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真是太惨了!”
“小味味,你真是太可怜了!”苏妙对着他,撇着嘴,用悲伤的表情凄哀地说。
“我还没被人干掉呢。”回味说。
苏妙把脑袋偏到一边去,扁了扁嘴,道:“我一直觉得我挺宽容的,不管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会发现他们的特别之处,并把那些特别之处当成是对方的个性去尊重,可薛明和薛明珠我看了就起鸡皮疙瘩,能让我有这种感觉,他们两个也挺了不起的。”
“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回味用淡淡的语气承诺。。
“薛明是谁的人?”苏妙突然两眼亮闪闪地对着他,兴致勃勃地问。
回味觉得自己刚才说了一句很动人的话,却没有得到应得的捧场,有点恼火,在她的脑袋上敲了一下:
“你知道的太多了,你一个做厨子的问这些想要干吗?”
“好奇嘛,他和武王是亲戚,如果他是武王的人,武王看起来性子很不好,我可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跟武王结仇。”
回味没回答,沉默了半天,忽然开口,道:
“说到武王,你应该看着婵姐儿,让她离武王远一些。”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又不是没有恋爱经验,关于这种事旁观者比当事人看得更清楚,虽然不知道梁敖是什么意思,可婵儿毕竟是个姑娘家,作为男人的梁敖对苏婵这个姑娘太过关注了,这不是什么好事。
苏妙一阵头大,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说,如果薛贵妃最后查出那条蛇是薛家兄妹放的,她是会大义灭亲,还是心软包庇?”苏妙忽然问。
回味皱眉,沉声反问:“你是说那条蛇是薛明放的?”
苏妙沉默了半天,把头扭到一边去,皮笑肉不笑地说:
“这兄妹俩不仅不讨喜,还真烦人呢!”
回味的脸冷凝起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