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参加几次宴会,周太夫人身子一直不见好,周淳玉准备前往南山寺为周太夫人祈福,宋安雯没了同伴,形单影只地跟在刘氏身后,不想和那些世家小姐打口水战,今日也是如此,再过半月乃皇后生辰,承恩侯府下了帖子说寻了些珍珠翡翠,让大家进府帮忙挑挑哪一样适合做生辰礼,宋安雯不喜长公主,耐不住刘氏态度强硬,不情不愿地跟着去了。
院子里,长公主搜罗的绫罗绸缎,珍珠宝石数不胜数,夫人小姐们来了兴致,宋安雯只觉得长公主是有意显摆,说是给皇后选礼还不是想让大家看看承恩侯府多富裕罢了。
她找了处地玩雪,玩着玩着被细碎的说话声吸引过去,蹲在墙角,探出脑袋望去,认出是前几日在路上遇着的那位男子,一身藏青色服饰,模样倒是不错,大摇大摆地搂着吴炎辰,不时低头和吴炎辰说话,两人眉目含□□拒还迎的往院子里走,宋安雯心有疑惑,忍不住问身边的丫鬟,丫鬟欲言又止,宋安雯催促了两遍后才听出其中的意味来,扔了手里的雪,起身抖了抖发麻的腿,看着两人交叠的背影若有所思,丫鬟知道说错了话,害怕地求饶,“宋小姐,您千万别到处乱说,长公主最疼爱吴三少爷,这种事传出去的话承恩侯府的面子就没了。”
宋安雯起初不以为意,听完最后一句,嘴角不怀好意地弯了起来,对丫鬟的胆小怕事轻视不已,说道,“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瞧你的怂样。”宋安雯年纪小,可一些事她也是明白的,想起长公主“夸赞”她的那些话,宋安雯往院子另一角望去,长公主手里挂着两串珍珠,和刘氏说着话,旁边还有些夫人小姐,气氛融融。
宋安雯想到马上就能出口恶气,痛快不已。莲步轻移地走过去,凑到刘氏耳边耳语了两句,眼含急切,刘氏听后不耐烦,“让丫鬟领着你去便是,长公主在说话怎么没个规矩?”文昌侯府虽有侯爵,怎么能和皇家公主相提并论,刘氏有意和承恩府走动,若非膝下没有适龄的女儿,否则和承恩侯府联姻文昌侯府水涨船高,加之和皇室有了牵扯,多宗耀祖的事?
看看宋安雯刘氏就皱眉不已,这些日子,她的确长得太快了,针线房的绣娘找她说了好几次宋安雯尺寸大了,刚做的衣衫穿在身上都显小,女为悦己者容,刘氏也希望宋安雯容貌清秀,身段窈窕,可宋安雯现在的样子,哪有本分和窈窕沾边?
宋安雯固执地拉她的衣角,刘氏笑脸僵在脸上,尴尬地朝在场的夫人笑了笑,“小女遇着点事,我先陪她会儿再过来。”
长公主眨了眨眼,没理会,继续和夫人讨论手里的珍珠,她身边的丫鬟眼睛尖,刘氏和宋安雯离开的方向并非恭房,察觉到对劲,弯腰,捂着手向长公主嘀咕了两句,长公主听后脸色大变,“胡闹,快去将人领出来。”
其余几位夫人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长公主步伐匆忙的往拱门而去,惊动了院里所有的人,丁太夫人,丁夫人和丁薇也在,丁太夫人本是不想来的,担心长公主多想,没办法才带着丁薇赴了宴,经历过的事情多了,太夫人猜着出了事,叮嘱丁薇别到处走,而长公主身后一群摸不着头脑的人不解地跟着,走到不到十米,听前方传来一声雄厚的呐喊,夹杂着怒骂,众人更觉疑惑。
刘氏以为宋安雯要如厕,心里想着事也没留意到了哪儿,待看清假山边,两名男子动作激烈地缠在一起她大呼不好,两人的衣衫露得恰到好处,半遮半掩地挂在胸前,裤子退到了脚踝处,交缠的四肢叫她明知不好却没挪开眼。
偏生,宋安雯大叫起来,“娘,快看,吴三公子被人抵在那里,不穿裤子,流氓,不要脸……”
刘氏想捂她的嘴也来不及,身后的丫鬟大惊,“三少爷,别胡闹,今日客人多,要丢了侯府的脸才甘心吗?”
穿过一座拱门来到门口的长公主额头青筋直跳,自己这个儿子从小跟个女孩子似的白白净净很得长辈喜欢,平时喜欢艳丽的衣衫为人斯文懦弱,她只当小孩子心性,谁知,胡闹到这种程度,她正斟酌着皇后生辰那日入宫求皇上赐婚周家,这种事出来,谁敢将女儿嫁进府,当机立断地吩咐丫鬟,说道,“请夫人们去前院坐着,没有本宫的允许谁都不准踏进半步。”
离她不远的夫人都好奇地探头探脑,谁都没再往前,丁太夫人心里隐隐有种预感,拉着丁薇退了出去,长公主不想让外人知道的必是丑闻,谁这时候往前就是得罪承恩侯府,和长公主过不去。
谁知,她们不动了,宋安雯却跑了出来,指着假山旁痉挛的两人道,“长公主快看,吴三少爷被一位男子欺负了……”
宋安雯声音尖锐,门外的人都听到了,众人先是一怔,反应过来暗道不好,宋安雯话里的意思已十分明显了,吴炎辰,是个好男风的,京里对好男风一事甚是反感,皇上因着这件事收押了开小倌的老板,下令谁若助长这种风气,无需过问,直接交给刑部收押。
“胡说,来人,捂了宋小姐的嘴,这几日三少爷身子不舒服一直在屋子里调养,宋小姐你闯进了房间不成?”长公主的人挡在门口,里边什么情形外边的人无法窥见,而长公主一句话更治宋安雯品行败坏,擅闯男子住所。
宋安雯害怕的转身又往里边跑,这些日子受长公主的气,对她的那些赞美之词还耿耿于怀,扯着嗓子大喊,“本来就是,两人就在假山旁,我娘也看着了。”宋安雯不明白好男风一事的利害,她心里明白这是再丢脸不过的了,两个大男人不要脸的脱了裤子还能有什么好事不成?她继续喊道,“不信,你们进来看,两人还没穿裤子躺在地上……”
长公主气得嘴角都歪了,“还不快将人捂了嘴扔出去?”她早就警告吴炎辰让他避着点,听不进去就算了,今天客人多还敢闹这一出,以后如何说亲?
长公主的态度已坐实了宋安雯话的真实,众人苦不堪言,撞破这种事,不知怎么被长公主嫉恨上呢,丁薇和丁太夫人站在人群后边失了神,丁太夫人下意识地握丁薇的手,被她躲开了,“祖母,我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了。”
丁太夫人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旁边的丁夫人也没回过神来,周淳玉若嫁进侯府,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是她们的退缩害了一个女子的一生,“我,我也没想到其中还有这种事……”
丁薇越走越急,然后手捂着嘴跑了起来,她怕她控制不住会失声痛哭,出了承恩侯府大门坐进马车后才松手,低声啜泣,她们差点害了周淳玉一生,害了周家一生。
长公主再雷厉风行,威逼利诱在场的夫人小姐,吴炎辰好男风一事仍然不胫而走,成了人们差饭后的谈资。
北风凄凄,死气沉沉的天似要吞噬整片银装素裹的大地般,越压越低,沸沸扬扬的雪花孜孜不倦地撒下白色的织网,天地再无其他颜色。
古老的钟声在万籁俱寂的山野里悠长地回响,玲珑步履轻快地穿过走廊,走到正屋门口停下,抬起冻得通红的手叩了叩门板,“小姐,玲芍和大山回来了。”
“进来吧。”玲珑手里拿着妆娘子出的题目,正和周淳玉说着话,她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方丈来把过脉,轻微的动一动不会有问题了,玲珑推开门,屋里暖和,发髻上的雪瞬间融成水浸入五黑的发间。
沈月浅看她脸色便知道事情成了,周淳玉心中有了答案,膝盖上交握的手微微发抖。
“玲珑让奴婢先与您说,承恩侯府的事情满城皆知,承恩侯气得晕了过去,长公主被太后脚进宫训斥了一顿说她教子无方,承恩侯的官职也停了,皇上命其在家重整家风,在此之间不得复职。”玲珑不知晓其中有什么深意,不过,玲芍转达此话的时候尽是不负使命的兴奋,她觉着怎么说也该是件喜事。
周淳玉握着她的手,感激道,“浅姐儿,谢谢你。”
沈月浅回握着她的手,抿了抿唇,笑道,“表姐若是想感谢我,不若帮我应付妆娘子的课业?”妆娘子的课业全是她说玲珑写的,不费力,可费神得很,周淳玉若帮忙的话,她就轻松多了。
递上的小狗像听明白她的话似的,抬头汪汪叫了两声,周淳玉失笑,“行,我答应便是。”解决了心中大患,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忐忑恐惧不愤没了,整个人都轻松下来。
沈月浅朝玲珑摆手,“晚上让桂妈妈弄一锅羊肉汤,人逢喜事精神爽,我和表小姐庆祝庆祝。”她饮食上不能吃刺激性的食物,否则真想吃一顿麻辣水煮鱼。
沈月浅没瞒着周氏,周氏听后唏嘘不已,心里多丁太夫人的埋怨更重了,一个不慎,就毁了周淳玉一生,丁家欠了周淳玉。
夜里,沈月浅悠悠然躺在床上,周淳玉坐在桌前,皱眉凝思,“妆娘子出了名的严格,之前一直是听闻,这次见了后才知道其过人之处。”妆娘子布置的课业太难了。
沈月浅深有同感,“是啊,越是这样的女子活得才更恣意吧。”不在乎外人权势,眼光,心中无所畏惧,没有得失,活得比旁人轻松多了。
周淳玉埋在桌案前写到子时才勉强写完,侧身望向床册,沈月浅脑袋掉在床沿上,睡得酣甜无比,她收起课业,整理好桌子,托起她的头枕在枕头上,灭了屋子里的灯,轻手轻脚走了出去,门口,玲珑和她的丫鬟靠在门边,周淳玉指了指里边,“玲珑,你进屋吧,浅姐儿已经睡着了,我们也回了。”
丫鬟递上手炉子,周淳玉摇了摇头,她从屋里出来,一点也不冷。
沈月浅是被突然灌入被子里的冷风惊醒的,睁开眼,屋子黑漆漆的,她下意识的张嘴叫玲珑,谁知,嘴巴却被人捂住,吓得她手脚并用乱踢一通。
“别动,是我,我来看看你。”
特有的低沉嗓音缓缓淌过耳边,沈月浅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安静下来。
文博武的手冷得很,捂着她嘴唇的手冷得沈月浅直哆嗦,待他身点床前的灯时,沈月浅举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双手捏着被角,只露出一双眼打量他,一身蓝黑色长袍,白色领子绣有片片竹叶,衬得一张脸冷峻中夹杂着丝柔和,胸脯横阔,剑眉浓密,一双眼,清明澄澈的望着自己。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算起来,两人有些时日没见了,不知为何,沈月浅完全没有许久不见的拘谨,眨了眨眼,等着他回答。
文博武泰然落座,双手伸进被窝,没再贴着她身子,“皇上派的差事完成了就来了,伤口是不是好得差不多了?”
沈月浅点了点头,隔着被子说道,“方丈说没什么大问题了,半夜来被人发现了怎么办?”说完才意识到一些事,揭开被子,质问道,“你是不是和玲珑说了什么?”
她之前让玲珑进屋守夜,玲珑嘴巴上答应了,可每晚都在门口不肯进屋,以前玲珑不是这样子的。
文博武起身走向帘子口,这间屋子其实分内外两间,中间用帘子隔着,她受了伤,有帘子的话一进一出容易吵着她一直被挂了起来,文博武放下珠帘,“玲珑,你进屋来打地铺。”
沈月浅从没见过他这样厚脸皮,堂而皇之登堂入室还一副主人家姿态,偏生,她无言以对,文博武折身回来见着小脸胀得通红,怨恨地瞪着他,文博武好笑,解释道,“那时候你昏迷不醒,白天你娘在我即使来不一会儿去就要走,求玲珑帮个忙,通融让我进屋守着你,方丈说你情况不稳,身边离不得人,白天你娘守着,夜里换我。”
不过,周氏是不知晓的,以为夜里守着她的是玲珑和玲霜。
沈月浅心头的一点气也没了,她感觉到的步伐是他的,如此说来,他便是夜里来清晨走,难怪她觉得过了很久很久,没想到一来便是一晚,不过仍冷哼道,“我已经醒了,你再来不合礼数,她一直跟着我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
文博武忍不住抬手戳了戳她的脸,桂妈妈果真懂照顾人,这些日子,她脸上的肉多了不少,脸色也好了起来,“送你的小狗喜欢不?”文博武四下一寻,他口中的小狗趴在床尾的毯子上,露出个脑袋看着他们,他送小狗没想瞒着她,不让文贵说破是不想周氏多想,周氏以为他将沈月浅当作救命恩人才会想着法子补偿她,若得知他真实想法,定不会让自己见沈月浅了。
沈月浅撑起身子,小狗也抬起头来等她说话,沈月浅赌气的躺回去,心想,难怪有人进屋小狗也不叫,原来他才是正经的主子,周淳玉刚进屋它在床下叫个不停,还跃跃欲试的想上前咬周淳玉,她呵斥了两句它才安静下来,哪像现在,大半夜,有人进门,气都不坑一下。
文博武走到床前推开窗户,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串糖人,雪娃娃形状的糖人,沈月浅翻了个白眼,文博武固执地塞到她手上,“京里边年味重了,大街小巷都是卖糖人的小贩,出来得急买了一串,你尝尝……”
他驾着马,经过卖糖人的摊子前勒住缰绳停了下来,想起一件事来,有次,他从外边回来,遇到宋子御站在摊子前问小贩买糖人,小贩见他气度不凡说了几句,宋子御眉开眼笑,“我家夫人怀孕了,最想吃糖人,念了好几次了……”脸上全是为人父的喜悦,那一刻,沉寂冰冷的心再被人拿刀割开,塞入一块千年寒冰。
宋子御能给的,他也能给,不少一丝一毫。
沈月浅舔了一小口,味道不错,甜而不腻,其间还有淡淡的薄荷香,见文博武一动不动,晃了晃手中糖人,“你要不要尝尝?”她吃的时候故意舔的下边,此刻上边对着他,吃了,两人也没什么接触。
谁知,他举起她的手,就着她刚舔过的地方咬了一口,沈月浅羞得满脸通红,文博武也惊觉他做得过了,她才十岁,吓坏了她怎么办,一时之间找不到好的借口,只得分散她的注意,望向桌边叠好的纸,“那是什么?”
说着,人已朝着桌边走去,沈月浅目光出神地望着缺了一角的糖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握在手里,扭头看向桌上还没收拾的笔和砚台,敛下目光,诚实道,“是妆娘子布置的课业,明日要派人送回京的。”
文博武坐在椅子上,随手翻开桌上的纸上,越看到下边眉拧得越紧,“这是你写的?”语气明显不相信。
沈月浅不知道周淳玉写了什么,面红耳赤地摇了摇头,“表姐帮我写的,怎么了?”
“文采斐然,见解独到,不是你能写得出来的,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自己写一遍,课业要自己坐起,这是对夫子最起码的尊重。”文博武不感兴趣的收起纸张,又去拿旁边的课业,问她,“这是什么?”
沈月浅本不想搭理他了,管不住嘴,回道,“我上次的课业,妆娘子过目后还回来的。”
文博武来了兴致,悠悠展开,狐疑地瞥了她一眼,沈月浅瞪着他,没个好气,“这是我自己的看法,口述让玲珑写的。”玲珑没怎么练过字,字写得丑是自然,可妆娘子从没点评过说她字迹难看,他摆出一副嫌弃的模样给谁看?
文博武一字一字看得极为认真,认真得沈月浅都不敢贸然插话打断他,半晌,才听他道,“里边有几处有问题,妆娘子才华横溢毕竟身居后宅不出去走动……”拿着她的课业走到床边递给沈月浅,沈月浅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拿在手里,一脸茫然,谁知,下一步他已躺了下来,手越过她后背搂着她,朗声道,“你拿着,我与你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