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四月南风大麦黄,枣花未落桐叶长;青山朝别暮还见,嘶马出门思故乡。
这才走了一个月,旅途的新鲜感已经耗尽,随之而来的是枯燥与跋涉的艰辛险阻,好在使节团打着大唐旗号,又有近百的护军,一路上又得到地方上的接待,徐真等人也并未受苦。
想当年玄奘法师耗费了十八年之久,才从天竺取得经藏,可谓历经艰险,感泣人神,而王玄策因为有了第一次出使天竺的经历,路线明确,人强马壮,物资又富足,是故约摸着两年时间就能够再次回到长安了。
这才短短一个月,徐真已经穿过了他曾经苦战过的甘凉二州,进入了瓜州,过了玉门关,即将入碛(大沙漠)。
徐真稍稍停马,取下水囊来,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小口,润了润干裂的口唇,仰头看了看刺目之极的烈日,鼻腔被热气熏得刺痛难耐。
放好水囊之后,他下意识摸了摸手指上那个铁扳指,念起与李明达分别的情景,内心不由涌出一股动力,而他的另一只手,也同样带了一个扳指,不过是玉质的血扳指。
当日他刚离开朱雀门,一匹快马就追上了他,将这玉扳指和一封密信交给了他,他寻了个无人的空当,将密信浏览了一遍,而后默记在心,将密信撕毁之后,吞入了腹中。
想起密信之中的内容,徐真不由眼眶湿润,不过此事干系重大,他甚至连最亲近的凯萨都没有吐露半个字。
前面黄沙千里,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到了这里才真是人间四月芳菲尽,酷暑难耐,诸人的行进速度也放慢了下来,而在帝都长安,同样迎来了炎热的夏季。
圣上身体抱恙,中了风寒,苦于京城炎热,于四月初九,命人开始修缮终南山的废宫,也就是太和宫,并改名为翠微宫,用以避暑疗养。
到了五月初,圣上临幸翠微宫,诏令文武百官上奏启事等,一概交予皇太子李治,而此时李勣已经率军渡过辽河,开始了对高句丽的第二次征伐。
渡河之后,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勣,率领李海岸、郑仁泰等行军总管,领兵三千及营州都督府所辖兵马,扫荡陆路,攻克南苏城和木底城,一路烧杀,极尽掠夺之事,也不恋战,烧杀干净就退了兵。
第一次征讨之时,唐朝大军止步于杨万春所固守的安市城,当时李勣就发了愿,若破城必定三日不挂刀,尽屠城中之人,如今一路烧杀而来,也算是解了自己的心结。
而在海路方面,左武卫大将军牛进达被任命为青丘道行军大总管,与随之赶来的李海岸一道,率领了一万余人,从莱州渡海,攻打高句丽南部沿岸。
到了七月初,牛进达领本部兵马攻克了石城,俘虏男女近千人,催兵至积利城下,高句丽出兵万余拒战,李海岸率军两翼突击,将敌阵击破,斩首二千余级!
无论是李勣的部队,还是牛进达的军马,尽皆以烧杀掳掠为目的,大肆破坏高句丽人的生活生产,来去如风,使得高句丽蒙受极大损失,苦不堪言,国情越发雪上加霜。
捷报传回来之后,李世民也是大喜,这次征辽在朝堂之上也是承受了诸多压力,好在长孙无忌力挺今次的征讨,如今将士们历经大小数百战,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李世民遂犒赏三军,各种封赏毫不吝惜。
连司徒长孙无忌都遥领极为重要的扬州都督,实则不之任,仍旧留在长安辅佐皇太子李治。
七月入了秋,天气渐凉,圣上以翠微宫地势险要狭窄,不容文武百官,诏令于宜春凤凰谷再营建玉华宫,到了七月二十六,圣上才摆驾回宫。
历朝历代帝皇多喜大兴土木,然大唐皇帝陛下素来节俭,如今却接二连三营造行宫,长孙无忌似乎嗅到了一些什么,于是他暗中指使齐州人段志冲上书议事,请求圣上将朝政都交由太子处理!
朝堂之人何尝看不出长孙无忌的意图?
圣上的身体日渐衰弱,行为举止和处事不再如往常那般律己,前几个月的政务都交由太子来处理,命房玄龄和长孙无忌辅佐,而外战之事则全数交给了李勣,其中意味再清楚不过,只是谁都不敢公然谈论这种事。
李治听了段志冲的上奏,顿时满脸忧伤,恳请圣上再摄朝政,涕泪如雨下,长孙无忌等一干文臣惶恐不已,请求圣上斩杀段志冲!
李世民虽然身体不行,但头脑还算清醒,手书诏令谓曰:“夫闻以德下人者昌,以贵高人者亡,是以五岳凌霄,四海亘地,纳污藏疾,无损高深,段志冲以匹夫之身而欲使朕退位,朕若有罪,是其直也;若其无罪,是其狂也;譬如尺长之雾欲遮天,无损于天之广大,更似一寸之云要污染烈日,无损于太阳的光明则也。”
因李世民的胸怀,段志冲没有受到处罚,然而长孙无忌和李治急于上位之心,却已昭然若揭!
大唐庙堂暗流涌动逐渐明朗,而徐真终于随着使节团抵达了传说中的天竺。
此时天竺分为东南西北中五部分,以中天竺国力最为强盛,王玄策要访问的正是中天竺的国王,戒日王湿罗叠。
一路上苦闷,徐真早已从老通译的口中,了解到关于天竺的许多知识,对于戒日王湿罗叠,徐真也颇有好感。
这位帝王可谓一代雄主,从十五岁开始就四处征伐,统一了天竺北方的大小诸国,颇有雄心壮志,玄奘法师来到天竺之后,将大唐皇帝李世民的无上功勋也带了过来,湿罗叠遂将李世民视为毕生要超越的偶像。
湿罗叠非但是一位功勋卓著的民族英雄,更是出色的诗人和剧作家,他的胸怀宽广,虽然本人信奉天竺本土的湿婆教,然他的家人有信奉佛教的,也有信奉伊斯兰教的,更有信奉拜火教的。
他也想效仿天竺传奇帝王阿育王,对宗教采取兼并包容的扶植政策,并不约束国民的信仰,颇得人心。
望着前方那一座座金顶佛塔,大片大片的土堡和石楼,充满了异域风格的白石建筑,徐真等人恨不得尽情欢呼,将长达数月的旅途苦闷都发泄出来!
王玄策也是跃跃欲试,让老通译持了国使的文牒,入城去通报求见,徐真率领三十余亲兵押后,副使蒋师仁则带领六十护军,与王玄策缓缓朝王城进发。
夕阳斜照,王城的金顶折射出漫天金光,远观之下,整座王城都似用纯金建造出来的一般,不得不让人心驰神往!
“阿三们习惯开挂的传统原来如此久远啊...这阿三的老祖宗竟也毫不逊色咧...”徐真不由暗自赞叹道。
他稍稍扯下一路上遮掩沙尘的头巾,露出如刀削斧刻的脸颊,为了不被晒伤,他已经蓄起了大胡子,虽然风尘仆仆,然则少了一份清秀,却多了一份英武!
“郎君...我心有不安...怕是要出事,让弟兄们都警觉一些的好...”凯萨身为顶尖刺客,危机感极强,马蹄践踏在泥路之上,她总觉得泥土都能涌出鲜血来一般。
徐真只是轻笑抚慰了一番,心里虽不在意,但还是拗不过凯萨,命周沧等人警戒着四周的情势。
王玄策和蒋师仁见状,不由对徐真一阵冷嘲热讽,笑话徐真太过小题大做,似乎徐真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土鳖,而已经来过一次天竺的王玄策,似乎终于找到了强于徐真的优越感,得意洋洋地领兵缓行。
然而他的笑容很快就停止凝固,因为在夕阳的斜照之下,一名天竺骑兵背着角旗,策马而来,他的长枪高举,枪头上却串着几颗人头!
蒋师仁目力过人,很快就认出那长枪上的人头,正是入城通报的老通译和随行的护兵!
“糟糕了!弟兄们!事情有变,快结阵!”
蒋师仁大声吼道,护军全部催动胯下战马,结成了防御圆阵,而徐真麾下三十余亲兵都从马背上取下了巨大的连弩,在夕阳的照耀之下,一身红甲如浴血浴火一般刺目!
可他们很快就陷入了绝望之中,因为对方那名骑士背后的地平线上,很快就涌出密密麻麻的马头和人头,粗扫之下,不可计数,该有近千人!
骑兵轰隆隆地撼动大地,大唐使节团的护军们吓得手都抖了起来,因为他们只有近百人,而对方一下子就出动了近千的骑士,双方实力实在太过悬殊!
眼看如此情景,王玄策顿时惊呆了,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若是戒日王湿罗叠,绝不会斩了老通译,如此看来,该是中天竺发生了朝变,换了国王了!
他几乎下意识就让护军们放下了兵器,因为他乃大唐国使,无论对方的国王换成什么人,都应该不会拒绝大唐朝的使者,更不敢擅自杀害大唐国的使者。
蒋师仁对王玄策言听计从,手下六十护兵纷纷下马伏地,然而徐真和弟兄们早早做好了警戒,见得骑兵来袭,随着徐真一声呼啸,纷纷往南面的草甸疾驰!
“该死的徐真!这是要惹怒这些天竺人了啊!”王玄策见徐真本部逃走,不由破口大骂!
那些骑兵果然对王玄策等人秋毫无犯,然而他们到底是看见了徐真等人的离开,一名将军模样的人挥舞手中的弯刀,叽里呱啦咆哮着,骑兵大队轰隆隆朝徐真等人追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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