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虽然和杨彪时常有观点分歧,但是对杨彪的人品、眼光还是信任的,对张松自然更不会有疑心,就接受了张松的建议,将魏陶定为泉陵令的第一人选。
零陵太守则由常山太守杜畿接任。
他知道杨彪将杨俊列入推荐名单有些勉强,除了表示自己并非对杜畿偏爱之外,还有为提升诸葛亮做准备的意思。
一转眼,诸葛亮任邯郸令已经快四年。以他年年前三甲的优异政绩,就地升任赵相是情理之中的事。要想做到这一点,就要将杨俊换个位置。
刘协却觉得诸葛亮在基层的积累还不够,现在升太守太快了。邯郸是大县,要治理好并不能难。如果能将穷县、弱县也治理好,那才是真本事。
再加上他不久前确立的思路,他还是希望将诸葛亮调到偏远地区再历练一下,就算升为太守,也不能在赵国。
听了刘协的想法,张松建议,干脆将诸葛亮调到零陵来。
刘协也有些心动,但他仔细想了想之后,还是拒绝了。
诸葛亮不能一直在他的保护之下,总要有单飞的时候,否则将来难以服众。
反过来,刘协对张松说,你有没有兴趣到地方任职?
张松笑着摇摇头。“暂时没有。臣还是打算在司徒府多历练几年,积攒资历,然后再说。”
刘协有些惋惜。“子乔,以貌取人这个习气,就算是朕也无法一时革除啊。”
张松心中温暖。“有陛下这句话,臣就算一辈子不能出仕,也心满意足了。若是陛下西行之际能让臣追随左右,那就更好了。”
刘协颇有些意外。“你也想西行?”
张松点点头。“臣听说,在胡人眼中,汉人难以辨别,更别说分妍丑。到了西域,臣不必担心貌不如人,仅凭这一张汉人的脸就可以受人尊敬。若是加上天子近臣的身份,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刘协哈哈大笑,点头答应。“君子有成人之美。既然你有如此壮志,我岂能拒绝。伱就留在泉陵,在担任司徒府左长史的同时,为我打理一些事务吧。等机会合适,就向司徒要人。”
张松大喜,深施一礼。“谢陛下。”
——
和张松相处数日,刘协才知道西征虽然还没真正提上日程,但想随他西征的人却不少。
除了像张松这样因为相貌问题,仕途受阻的人,还有不少世家子弟,尤其是那些没有继承权的次子、庶子,以及血脉渐稀的小宗。
相比于普通百姓,这些人受的教育要好得多,文武兼备的人不在少数。在此之前,因为荫任制的存在,一旦家族里出现了二千石高官,他们就有荫任的机会。现在朝廷正逐步收紧荫任的名额,他们的仕途受阻,自然要寻找其他出路。
况且能官至二千石的毕竟是少数,绝大多数官员这一辈子也不可能荫及子弟,那些受了教育却没有用武之地的子弟出去闯一闯,就成了不少家族和个人的共同选择。
随天子西征只是选择之一,有一些人选择了出海,中山国就是方向之一。
去年那场逃归案影响不小。除了有法必依的理念渐入人心之外,中山国也被更多的人得知。因为离得近,又有海船往来,中山国的消息打听起来并不难。加上刘备曾在青徐一带做官,熟悉他的人不少,得知他在海外称王,开疆拓土,想去效力的青徐子弟不少。
像张松这样想西征的,还是以益州、凉州人居多。
听到这样的消息,刘协还是很高兴的。
用了将近十年的时间,他终于在人心上看到了一些成就。更多的汉家少年开始放眼四方,不再局限在中原这片土地上,是一个不错的开始。
万事开头难,如今这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
假以时日,随着汉人的眼界渐广,足迹日远,大汉的战旗必将插遍全球,车同轨、书同文的盛世终将变成现实。
——
八月初,魏陶赶到泉陵赴任。
张松第一时间带他见驾。
刘协并不认识魏陶。他只听过魏陶的名字,却没见过他。第一眼看到魏陶时,他便有些惊讶。
魏陶中等身材,很精壮。与履历上说的四旬不同,他的头发半白,看起来至少五十。但精气神不错,一点也看不出犯过罪,服过刑的样子。
话又说回来,汉代官员服刑真不是什么大事。不像后世,一旦犯事就等于仕途断绝,汉代官员服刑之后重新起复的很多,包括三公九卿之类的都不在少数。
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也很难说是好是坏,总之是事实。
见刘协看自己的头发,魏陶也不掩饰,解释说,头发是在服刑的时候白的。
当时天子驻跸宛县,廷尉寺也在宛县,他被判刑后,也在宛城服刑,亲眼见识了南阳在度田之后的巨大变化,大受震撼。
“有一段时间,臣万念俱灰,觉得之前所学都错了。”
刘协很想笑,可是看到魏陶的神情,又忍住了。
即使是此时此刻,他也能感受到魏陶当时的绝望,信仰崩塌的确是一件很伤人的事。
信仰越坚定,崩塌的时候越绝望。
“这么说,你当时反对度田,就是因为觉得度田是错的?”
“是的。”魏陶说道:“臣家小有资产,都是祖辈苦心经营所得。一夕化为乌有,臣很难接受,认定这是暴政,就算是死也不愿意屈从。”
“现在呢?”
“现在臣依然认为这是暴政。”
“哦?”刘协看了一眼张松。
张松却很平静,笑而不语。
魏陶接着又道:“但是比起百姓无立锥之地,揭竿而起,这也算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毕竟当初黄巾劫掠冀州时,为祸远胜度田。”
刘协咂了咂嘴,一时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坚信度田有必要,但他也无法否认,度田对有些人是不公平的。革命不可能不流血,浪潮之下,像魏陶这样被误伤的小地主不在少数。
但他不是小地主,前世不是,这世也不是,谈不上共情。
所以在一定程度上,他漠视了这一群体,只将他们当作无法避免的代价。
可是对魏陶这样的人来说,这代价就太大了。
刘协沉吟了良久。“度田时,郡县处置得公平么?”
“当时陛下坐镇冀州,假公济私的情况不多。”
刘协立刻听出了言外之意。“那我离开冀州之后呢?”
“亏得陛下为冀州挑了一个好刺史,杀伐果断,明察秋毫。”
刘协一愣,随即哑然失笑。
果然是燕赵多烈士,连夸人都这么呛。但凡朕这心胸狭隘一点,你这泉陵令还没当就要黄了。
(本章完)